暖流
結(jié)束了一天繁忙的工作,拖著疲憊的身體蹣跚回家,我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累了,太累了,躺在床上想迷糊一會兒,但窗外樹梢傳來瑟瑟的秋風(fēng)聲,攪得我心神不定,總感到一種莫名的情愫在內(nèi)心躁動。門外一陣狗吠聲猛然提醒了我——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于是,我想起了娘,眼前浮現(xiàn)出小時候和娘在一起的那些既艱辛又溫暖的生活畫面。
一、紡車聲聲
每當(dāng)我想到娘的時候,耳畔總會傳來小時候娘紡紗時連綿不斷的紡車聲。那聲音韻律悠揚(yáng),似乎是娘傾注了心神用紡車演奏的一種復(fù)雜的一般人難以體會的音樂。
在我小時候的記憶深處,娘每天白天干農(nóng)活,晚上都要紡紗織布賺些工錢貼補(bǔ)家用開支。
那時,我大約七八歲。我一歲左右的弟弟在哭鬧時,娘把他放在“搖窩”(可以來回?fù)u晃的小木床)里,由我搖搖窩讓弟弟入睡。我很懂事,知道能照顧好弟弟的話,娘就可以安心紡紗。但有時很晚了,我實在是要睡覺的時候,只好帶著歉意地對娘說:“媽,我——要睡覺了?!薄澳闳ニ伞0 ?。我上床后,娘總是給我蓋好被子,臉貼著我的臉反復(fù)柔聲地說:“睡吧,睡吧。啊——”。于是,娘的紡車聲成了我的催眠曲,讓我很快進(jìn)入夢鄉(xiāng)。
有時,娘在晚上紡紗時,弟弟在搖窩里哭叫起來,娘一邊紡紗,一邊用一根繩子套在搖窩邊用腳踩著搖搖窩,一邊唱著我這一輩子難以忘懷的兒歌“窩兒歪,歪兒窩,窩里睡個小哥哥……”。那紡車聲毫無倦意地伴著娘的歌聲在那里和著、和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有時,我夜深的時候一覺醒來,聽到斷斷續(xù)續(xù)地紡車聲,娘還在打著盹紡紗,看著娘疲憊不堪的身影,我很心痛,對娘說:“媽!您睡覺吧!”“你好好睡吧。我明天得給別人交紗了。”我知道無法勸住娘紡紗,此時“烏——無——舞——烏——”的紡車聲似乎變成了我內(nèi)心的抽泣聲。
其實,我現(xiàn)在仔細(xì)回味起小時候娘的紡車聲時,才真正懂得紡車聲是那個年代普通百姓對生活的呻吟。
二、饑餓歲月
1972年左右,爹在供銷社當(dāng)搬運(yùn)工,娘在生產(chǎn)隊務(wù)農(nóng),在家還得照顧我們弟妹4個。
那幾年,家鄉(xiāng)年成不好,靠娘的工分分的糧食遠(yuǎn)不夠一家人填飽肚子。
娘時常在生產(chǎn)隊收工后,到河洲上砍些野油菜回來,汆水、曬干、切碎后烹飯,一家人食用。野油菜烹飯時,白米飯在鍋的底層,油菜在白米飯的上面。娘在給我們弟妹裝飯時,先刮開上面的油菜,為我們每人分裝白米飯后再加一些油菜讓我們吃。娘很少自己裝白米飯吃,盡吃油菜。經(jīng)??吹侥锍杂筒藭r梗塞在喉難以咽下,娘就喝茶喝水強(qiáng)咽下去。有時候真想分一些白米飯給娘吃,但光吃油菜的滋味我實在是受不了,只好含著辛酸無奈地望著娘。
那時,我們弟妹最喜歡吃的是娘做的南瓜烹飯。因為家里種的南瓜不多,有南瓜烹飯吃的時候,我們弟妹都會很開心的,經(jīng)常歡呼雀躍:“噢!吃南瓜飯啰!吃南瓜飯啰!”娘看到我們開心時,臉上會露出燦爛的笑容,燦爛得眼角的魚尾紋像蕩漾的湖水般歡暢。
記得有一次,爹從城里買了一些蠶豆回來。娘將蠶豆炒熟,用水泡發(fā),放些鹽再下鍋翻炒后,讓一家人既做糧食又做菜食用。那天,我大妹吃蠶豆時將蠶豆殼吐在了地上,爹猛然用筷子頭敲打了一下大妹的腦袋,責(zé)怪她沒有將蠶豆殼吃掉。大妹在哭泣的時候,我看見娘端著飯碗躲到廚房去偷偷流淚。我知道,娘的心里是在心痛我們這些崽女啊!
三、心靈港灣
小時候,由于家庭成份不好,爹是“富農(nóng)”,娘是“地主”,我這個“地主崽”受過不少委屈。
記得我在讀小學(xué)三年級的時候。那天,我在上學(xué)的途中,看見路邊新栽的椿樹苗樹梢發(fā)了兩棵芽,我拔掉了其中一顆,因為在家時爹告訴過我:“樹留一顆芽,主干才挺拔。”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我還沒到學(xué)校,就有一個“階級覺悟高”平常愛出風(fēng)頭的女人將我拔椿樹芽的事告到了學(xué)校,并在學(xué)校做廣播體操的時候,那女人登上操場前的舞臺,拿著鐵皮做的喇叭聲嘶力竭地對著操場上的學(xué)生叫喊著有些變腔的話:“今天,地主崽子×××,在上學(xué)的路上破壞森林。這是階級斗爭的新動向!我們應(yīng)該與他和他的這種行為作斗爭!更應(yīng)該與指使他這樣做的階級敵人作斗爭!……”她的話還沒說完,同學(xué)們都把異樣的目光投向了我,有鄙視我的眼神,也有對我幸災(zāi)樂禍的眼神。我那時年紀(jì)小,不懂得拔顆樹芽跟破壞森林有什么聯(lián)系,認(rèn)為自己并沒有錯,心里覺得很委屈;但同時又感到破壞森林罪名一定不小,心里很害怕,害怕娘跟著我受牽連。
放學(xué)后,我在路上彳亍著不敢回家見娘,因為知道那些腿快、嘴快的同學(xué)一定會將我“犯錯”的事告訴我娘??斓郊視r,只見娘在家門口的梧桐樹下翹首等著我。我低著頭,停下腳步。娘走到我身邊,蹬下身子,雙手捧著我的面頰,語氣頓促的對我說:“伢兒啊,不怕!你,沒有錯!”“媽——”我猛然撲進(jìn)娘的懷里,委屈的淚水涌了出來。娘撫摸著我的頭:“沒事的,沒事!過去的事——讓它過去!”娘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我頭上感覺到娘落下的滾燙的淚。
我依偎在娘的懷里,盡管心里發(fā)酸,但感到很踏實,宛如一葉在風(fēng)浪中搖曳的小舟駛進(jìn)了可靠的港灣一般。
……
門外又是一陣狗吠聲,打亂了我的思緒。
今天,是娘永遠(yuǎn)地離開我們崽女兩周年的日子。
我知道,與娘在一起的孩提時光已經(jīng)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只想著如果有來世,我還要做娘的崽,和娘共同享受幸福溫暖的生活。
想念娘啊,心中總充滿著酸楚,但心田里回旋著溫暖,一股暖流在我渾身涌動,最后從眼眶里無節(jié)制地傾淌出來。
201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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