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在童年木格窗上的花
在春天,苦菜剛剛冒綠芽,我們就赤著腳在田野上呼嘯奔跑了。攆鬼頭鬼腦的田鼠,追受驚而起的兔子,逗自在游泳的小魚,喚歌唱著各種歌子的小鳥。當(dāng)然還有剛長出嫩葉的柳樹,隨手掐一截樹枝,小心抽掉枝干,用手指將柳皮筒兒一頭掐齊做成哨子,吱枝呀呀吹一段小曲,感覺比鳥兒的歌唱更令人愉悅,我們和伙伴們經(jīng)常比賽誰吹得更響。
夏天,田野是一片綠的海。各種生命比著賽地拔節(jié)生長。這時,河里也有很多小魚,你把腳放到水里,小魚就來咬你,癢癢的,從腳一直舒服到心里。當(dāng)然還可以把水肆意地攉到同伴身上,同伴嗔笑著攉到你身上。一會就滿身滿臉的水,索性把身子整個泡進水里,水柔柔侵入到每個肌膚,讓你感覺一種舒爽與暢快。看著同伴的頭發(fā)飄到水上,長長地,像水草,突然惡毒地笑,哎呀,來女鬼了,然后呼嘯打鬧聲又起。
秋天里,我對那些長得像牛角的玉米,謙虛地低著頭的谷子從來都視而不見。我只關(guān)心豆蟲找了松軟的土層下蟄了,想辦法找到它那像個小炮彈的蛹。當(dāng)然還有各種成熟的野果吃,像小瓜似的掛漏;長得圓圓的,剝開可以吃籽的瓊果都是美味,最美味的是眼油。我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那種長得像小樹,滿上面結(jié)滿紫色的有黃豆粒大小漿果的植物的學(xué)名叫什么。我們這里叫它的果眼油。眼油像葡萄,比葡萄又不知道甜多少倍。我們找到以后,就拼命吃個夠,吃得嘴唇和舌頭都變成了紫色,這時仰面躺在地上,看著遼遠的湛藍湛藍的天空飄著朵朵的變幻莫測的白云,便有一種陶醉和忘我。
所以呀,在那三個季節(jié)里,我們睜開眼吃了飯就野出去了,回到家吃了飯倒頭就睡了,根本沒有注意到窗戶的存在、家里物什的存在。我們的眼里自然和田野是一幅多彩的畫,對這幅畫我們追不夠,欣賞不夠的;我們的耳朵里是曲多聲部的音樂,它有內(nèi)在的生命的韻律和心臟的跳動,也讓我們聽不夠,把玩不夠。
但是,冬天來了,綠色的樹葉落了,只剩下灰褐色的枝干,田野里的莊稼收割了,草也變得枯白,整個世界成了黑白畫??赡茉诖笕搜劾锸怯幸忭嵉?,孩子眼里就沒有意思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時,我才注意到我們家有窗。
有人說,窗是房子的奢侈品,是房子的眼睛,它使外面的光線和神采與屋內(nèi)相接。我可沒有那么多詞兒,但我確實注意到了窗。因為娘在早上給了我五分錢讓我到小鋪買封窗紙封窗。五分錢,可以買三張紙,奶奶家的,我們家東間西間的窗子,就夠了。奶奶小心地抓一點白面,放在勺子里,活上水,然后點燃一把草,把勺子放在火上攪動著,糨糊就打好了。然后讓我把黑色的木窗棱子老舊的紙撕凈,收拾干凈,她就用笤帚小心地粘一點糨糊,掃到窗戶的木格棱上,然后把紙小心地從上面粘好,鋪平,用笤帚慢慢掃下來,這樣,我們的窗戶上就有了白得發(fā)亮的紙,這紙把光線透進來,把冰凌和寒風(fēng)擋在外面。當(dāng)然不是一張紙完整地糊上,在窗的中間處,奶奶會用剪刀剪開,剪開一個長方形,只上面與整片紙連著,三面斷開。奶奶就從下面卷上一個高粱秸當(dāng)軸,這部分紙就像畫卷可以任意卷上去或者鋪開了。我們叫這個窗眼,當(dāng)然軸與下面接觸的部分是窗唇。
在溫暖的家里,看著白亮亮的紙,那三季中,黃的花兒綠的葉紫的果,跳動的螞蚱,鳴唱的知了,就一齊涌上心頭,就想把那些美好記憶放到當(dāng)住了外面的寒風(fēng)的白亮亮的窗紙上。就拿著剪刀,圍到奶奶身邊求奶奶,奶奶奶奶,你剪個螞蚱貼上。奶奶奶奶,你剪朵花。奶奶,你剪只蝴蝶……
好像,在冬天的窗戶上,我要奢望把春天的畫面,夏天的享受,秋天的色彩,都要叫奶奶用剪刀剪下來,貼在窗上,這樣,在寒風(fēng)凜冽的冬天,我還可以做春天的夢,夏天的夢……
奶奶拿著剪刀,找來去年剩下的大紅色對聯(lián)紙,折疊一下,就煎出了一個蹦著的螞蚱。再疊一張紙,剪幾下,翩飛著的蝴蝶落在牡丹花上。她最愿意剪的是小人兒。找張細長形的紙,眼睛盯我?guī)紫?,笑著說,我剪個野丫頭。幾剪子下來,圓圓的頭出來了,頭上還有個抓髻,細長的脖子,呆呆地伸著的胳膊和手,板板的腿和扎煞的腳丫子。剪出來,奶奶笑著給我,你看看,這是你,像不像?
我覺得又新奇又好玩還有小小的惱怒,奶奶,我怎么能這樣呢?
在那些個寒冷的日子里,我只能蜷縮在家里,想看外面的世界,就只能盯著窗戶了。我發(fā)現(xiàn),不只是我,大人也是盯著窗戶的。在田野干活的時候,大人說時間,總是看著太陽說話,太陽一桿子高了,太陽正南了,太陽歪西了。而在冬天,大人看時間就看窗欞了。
因為有木格欞,就把窗紙分成了明明暗暗的長方形。早上,斜斜的陽光照著窗戶,窗紙在木格欞的陰影和陽光的光線輝映,就有明暗的對比。農(nóng)婦就用這個看時間了。太陽上了三根窗欞了,說明有半上午的時間了。太陽下去三根窗欞了,就是半個下午了。
我隨著奶奶串門,發(fā)現(xiàn),不只是我,別的人家也愿意把春夏秋的那些物什貼在窗上,東屋大娘剪的玉米,一個粒一個粒地飽滿著笑;西屋嫂子把夏天的丁當(dāng)掛著的葫蘆剪到了窗上,我好像能聽到葫蘆蛾撲打翅膀的響聲;南屋奶奶剪的是獅子滾繡球,獅子張牙舞爪,繡球玲瓏剔透……
在寒冷的冬天,我們家里這些奶奶們,大娘嬸子們,不僅用手給我們做了棉襖棉褲御寒,還用巧手把那活躍著生命的色彩和季節(jié)剪下來,貼在窗上,圓我們一個溫暖的夢。
現(xiàn)在,早已沒有了木格窗,但剪紙還是傳下來,剪出了我們的童年和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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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在童年木格窗上的花的評論 (共 14 條)
麥香小農(nóng):回復(fù)@北水寒:謝謝,意見中肯
麥香小農(nóng):回復(fù)@劍客:謝謝劍客推薦。
麥香小農(nóng):回復(fù)@露珠的巢:是啊,童年讓我們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