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
一直不懂,長輩們的生活。
一。
我是在都江堰長大的。四川,成都,都江堰。一個從前因為水利工程和李冰出現(xiàn)在歷史書和政治書上的城市。而現(xiàn)在,則是因為地震出現(xiàn)在了報紙和電視上的城市。
都江堰。
爺爺在我兩歲的時候走了。
對于爺爺,這兩個字一直在我腦海中有個特別的形象。一定是很仁慈的對我笑的。如果父母要拿雞毛撣子揍我的時候,爺爺一定會攔在他們的身前,怒喝:“給我放下!哪個孩子有不犯錯的時候!”然后又會笑呵呵的轉(zhuǎn)過身:“來,乖孫子?!?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也許,我從來不會看到父親跪在爺爺?shù)拿媲?。也許,我從來不會想到爺爺?shù)耐?yán)。也許,我只是伏在爺爺?shù)膽阎?,嘟著嘴,看著爺爺用胡子茬扎我?/p>
爺爺在我兩歲的時候走了。
當(dāng)他從小路上提著飲料和玩具走過的時候,一輛拖拉機(jī)狠狠的撞過來了。那個時候是黃昏。昏黃昏黃的太陽照著小路上的一灘鮮血,刺眼、明亮、滄桑。那個背影倒下了。那個在我心中永遠(yuǎn)不會倒下,永遠(yuǎn)會慈祥的看著我的人倒下了??蓸穮㈦s在地上和鮮血和在一起灑在機(jī)器人上。
爺爺在我兩歲的時候走了。走的時候他的雙眼看著鮮血中的機(jī)器人。
在我心中,有個人,叫做爺爺。
而我,永遠(yuǎn),永遠(yuǎn),是他的乖孫子。
如果有來世,期待,還是您,一個可以拿胡子茬扎我的人。
不疼,真的,不疼。
二。
爺爺和奶奶家住遂寧。
遂寧,近些年由于旅游逐漸發(fā)展起來的城市。也許聽說過一個叫中國死海的地方。那里,原來是遂寧的一部分;現(xiàn)在,分出去了。
奶奶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她很疼我,每次見到她她總會笑呵呵的。
她會省錢給我買飲料,買玩具,也會拉著我的手,對我講故事。
那是,我才八歲吧。我和奶奶站在小山包上,依舊是黃昏,遠(yuǎn)處的云火紅火紅。山風(fēng)卷起了奶奶偏白的發(fā)絲,拂在我的臉上,我看見奶奶眼中有淚,我不懂奶奶為什么會哭。
“奶奶,您別哭好么?爺爺,會看著我們的,他希望我們幸福耶。”
三。
年長,在都江堰。
母親和外公外婆以及外曾祖父和外曾祖母在1965年左右的時候跟著他們一起工作的工廠帶上全家老小來到四川。
名曰:建設(shè)西部。
我不曾料到到時家族的輝煌,也從來不會想象過。
外公在那個時候是屬于先進(jìn)一輩的人物。當(dāng)年也曾經(jīng)作為先進(jìn)的代表去聽講座。據(jù)外公所言,授課的全是老一輩的將軍。一眼望去,將星閃閃。70年的時候,外公是場中的骨干。每月有著100多元的工資。100元,那時的市委書記見了都要眼紅。
外公并不喜歡夸耀他的輝煌。
祖籍浙江麗水?;蛘哒f,曾經(jīng)叫做永嘉郡。當(dāng)然,那是千年前的故事了。
外公并沒有參加紅軍也沒有打過美國。50年,援朝的時候他是毅然要從軍的,只是全家人拉著他不讓他去。外曾祖父那時值年壯,豪氣萬丈,只是依舊擔(dān)心家里的這個苗。
外公,寄托了家中的全部希望呵。
我并不知道外公和外婆是如何認(rèn)識的,但是我知道他們一起走過了幾十年。
也許是70年,外公北上入京覲見毛主席。他站在大卡車上,拉著紅布條,在東方紅的歌曲中走過天安門。毛主席拍著手,那時的主席蒼老的眼珠中倒映出外爺意氣風(fēng)發(fā)的身影。
家中,外曾祖父拿著龍頭拐杖,看著外公走出家門。他的頭發(fā)中已經(jīng)有了白絲。外曾祖父駝著背,他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
四。
恕我的不孝,外婆我所了解的并不多。
對于外婆的過去,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應(yīng)該是在我10歲的時候。外婆對著我悠悠的說道:“日本人從城外殺了進(jìn)來,我的媽媽抱著只有幾歲的我,躲在下水道中。鮮血從下水道上的石板里滴了下來,滴在我的臉上。媽媽捂著我的嘴,我不懂,為什么媽媽不讓我哭。”
外婆,是見過血的人。外婆,卻是一個格外慈祥的人。
她曾親眼看過,家門前清澈的小河什么時候變得血紅血紅,什么時候,變成了一個可怕的地方。
五。
我一直和外婆和外公住在一起,還有我的媽媽。
父親在廣東操勞,難得一回。
家,已經(jīng)不再是曾經(jīng)的那個家了。
外曾祖父在我出生之前走了,外公也老了。已經(jīng)沒有人記得那時的故事啦。
2000年,錢錢利利權(quán)權(quán)。
外公茫然的站在陽臺上,看著這個燈火輝煌的世界。這里,不屬于他。
外公的同志朋友們一個一個倒下了,他也成為了當(dāng)年的外曾祖父。孤獨(dú)的站在門前,看著媽媽和舅舅們拿回一個又一個的榮譽(yù)。
夜晚,他會站在窗臺上,看著這個世界燈火通明。
這里,已經(jīng)和那時不一樣了呀。兄弟們呢?為什么,只剩下我一個人還留在這里...
我問過外公愿不愿意再次去北京,他笑著說:“杰,我老啦,走不動了。這輩子我去過太多太多的地方了,你是年輕人,別總呆在家里,去外面,多走走吧?!敝皇?,我并不知道,外爺眼中的那一絲苦澀。
熟悉的世界,什么時候開始陌生了起來?還是,我已經(jīng)老了?也許,我已經(jīng)走不動了吧。
我看著外公,默然無語。
我還記得十年前,外公教我唱國歌,我還記得十年前,外公教我念:“我愛我的家,我愛我的祖國。”
十年前,我和外公站在山頂。
一高一矮的身影中,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六。
外公和外婆在一起喜歡吵架。
我不懂兩個老人為什么不能和和氣氣的,為什么一定要吵起來呢?
他們甚至可以為一包瓜子該怎么放,電視要看足球賽還是黃梅戲,把衣服曬在里面還是外面吵起來。
常??偸敲婕t耳赤的,還問媽媽到底聽誰的,而媽媽總是一臉無奈的笑容。
我不懂呀,真的不懂。
我不懂他們的生活,不懂他們的愛情。
我不懂為什么他們總是要給我講他們年輕時候的故事,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說著“以前”“以前”,“我年輕的時候·······”
真的,我不懂,我不懂他們。
今天是重陽節(jié)。
外公已經(jīng)過80了,外婆也已70多了。
吃過晚飯,外婆挽著我的手說著我小時候的事情。
外公一個人走在前面。
昏黃的燈光拉出外爺長長的背影。
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影。
轉(zhuǎn)角處,外公先走了過去。
突然,他身子愣了愣,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轉(zhuǎn)身,焦急的尋找著外婆的身影。
外婆微笑著看著外公眼中的關(guān)心,很有默契的點(diǎn)點(diǎn)頭。
外婆挽著我的手。
——2011。10。5雨是落下的煙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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