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天空
第一次碰到那個家伙是在一條小河邊的草地上。草地上有個很陡的斜坡,它的窩就安在這個坡上。野草將洞口掩得很好,它躲在里面,兩只眼睛在黑暗里閃爍著明亮的光。
我找來一根樹枝將它往外撥,剛出洞口它就緊張地回頭張望,身子不斷往后扭,等我將它趕到離洞口一米遠(yuǎn)的地方時它才安分下來,腦袋縮進(jìn)去,變成一個刺球。
我脫下外套將它裹好后便往回走。
到家后將它放在樓底的一塊平地上,鄰居的貓最先發(fā)現(xiàn)它,或許它被當(dāng)成了一只長了釘子的老鼠,但貓沒有傻到直接向它撲過去的地步,看仔細(xì)了,繞兩個圈子就走了。而我的狗則不同,它有著一塊黑水晶般亮麗的鼻子,碰到什么東西都愛湊過去聞聞,但為了防止意外,它的鼻子離物體總要保持一兩厘米的距離,但意外總是防不勝防,在這種“安全狀態(tài)”下那只刺猬突然動了一下,接著滿耳朵里都是狗直沖云霄的慘叫聲,真和殺豬時有的一拼。
給它找食物讓我犯難了。我以為它是素食主義者,就往它面前扔了些玉米小麥,結(jié)果它不賞臉,連頭都懶得伸出來,給它喂蟲子,在它眼皮底下張牙舞爪的蟲子。結(jié)果它憤怒了,使出必殺技——打滾。那些蟲子便接二連三地在它背上上吊了。刺猬的打滾總是恰到好處,以前見過別人捕鳥,工具很簡單,一堆玉米粒,一個桶,一根樹枝,外加一根足夠長的繩子??匆槐楸康岸贾廊绾尾僮髁耍鋵嵾@個方法很笨,笨人用,捕到的鳥也是笨鳥。笨鳥雖然先飛,但往往也要飛幾個小時才肯飛到陷阱里。我就這么守了幾個小時,終于盼到一只小麻雀,它一步一步向桶靠近,時機(jī)成熟后繩子隨著我的手猛然一抖,樹枝隨即乖乖地伏倒在地,桶以如來神掌的姿態(tài)向下?lián)淙?,“轟”,遲了……一道燕影翩翩飛過,在它飛走的那一瞬它一定瞥了眼離他不遠(yuǎn)處的刺猬,那可是它的救命恩人,在它身入虎穴的時候,它的恩人歌興大發(fā),拿起槐樹葉起鋼琴——很簡單的,在一堆枯樹葉上打個滾,然后噼里啪啦一陣響,天生放信號彈的料。
說到打滾,刺猬最著名的打滾用在斗蛇上。話說刺猬斗蛇是一大奇景,重它幾公斤的蛇和它相遇,它只要亮一下絕技就可以讓蛇體驗萬箭穿心的痛苦,蛇越掙扎,死得越快,就算是蟒蛇見到它要退避三舍。對于這種說法我一直很懷疑,后來弄條死蛇擺它面前,它那木頭般的反應(yīng)讓人真想一腳揣死造謠的人。因為謠言還說:刺猬如果打不過蛇就會逃跑,逃跑的時候會放屁,那屁奇臭無比,熏倒蛇就可以逃之夭夭。那說的,是黃鼠狼吧?(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除了打滾,它還會遁地。認(rèn)識它的第二天晚上,我把它帶到河邊的白樺林。那天白樺林里起著風(fēng),林中銀白色的葉子漫天飛舞。我喜歡采集這種葉子,在它們墜落在大地前就伸出手接住它們,享受葉子在指間劃動的感覺。風(fēng)越吹越大,被時間染上褐黃色斑點(diǎn)的葉子在經(jīng)歷了枝頭最后的顫動后紛紛飄向大地,遠(yuǎn)遠(yuǎn)望去林中似乎飄滿蝴蝶。但蝴蝶會一直飛舞,它們則會在空中短暫停留后回歸大地。而當(dāng)葉子鋪滿地面,那只刺猬便被“活埋”了。這真的是很有趣的事情,我只離開了它不過二十分鐘,回來它就不見了。如果它真的藏在葉子下面,那就是比炸彈還危險的炸彈,比陷阱還坑人的陷阱,找它得小心翼翼,而事實上我也沒打算找它,帶它來就沒打算帶它回去過,我突然想起一個高中的室友常開的一句玩笑:(半夜醒來,發(fā)現(xiàn)被子滑下床了)怒!死哪去了,哥把你帶來就沒讓你回去過!
后來見到刺猬的次數(shù)就不太多了。見過農(nóng)夫捕殺刺猬,用那種小號的斧頭,“嘩”的一下劈下去,切西瓜一樣,不怎么流血,里面是鮮艷整齊的紅色,這個時候刺猬會叫,叫聲很像剛出生的嬰兒,這就有點(diǎn)可怕了。也曾見過別人的寵物刺猬,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背上的刺如同一團(tuán)團(tuán)鵝黃的絨,五官似乎也比別的刺猬精巧。印象最深的是在小路邊的溝里看到的一只,已經(jīng)死了,身子緊緊蜷縮在一起,像練了縮骨功似的,體型只有原來的一半。這讓我想起它,甚至覺得這就是它了,因為記憶中它也喜歡縮著,把臉藏得好好的,讓人看不到臉,讓人不知道眼下這個到底是不是它。
突然想起小時候火葬刺猬的故事。我和伙伴們在路邊發(fā)現(xiàn)一只已死的刺猬,把它帶回去,用枯葉生火,加上柴,把它架在樹枝上放在火上烤。十分鐘后它變得又黑又硬,模樣有點(diǎn)嚇人,我們不敢繼續(xù)了,就在小樹林里挖了個洞把它埋了,然后在墳前插上一塊方形木塊,當(dāng)做是碑。就這樣,一個讓我們引以為豪的“葬禮”誕生了,我們一致認(rèn)為,這樣刺猬就可以安穩(wěn)地睡上一覺了。后來出了點(diǎn)意外,有只體型碩大的黑狗引起了我們的注意,這家伙不知怎的總能弄到一根一根的骨頭,弄到美食后第一件事就是往小樹林里跑,在一個固定的地點(diǎn)刨洞,然后把骨頭藏在那兒晚上再來享用。而這個地方,不偏不倚,恰好就是刺猬的墓地所在,于是大家擔(dān)心了:那么大的狗爪子,會不會把小刺猬抓醒?
最近一次去河邊,躺在草地上靜靜地呼吸新鮮的空氣,輕柔的風(fēng)抹過面頰,讓人昏昏欲睡。微微閉眼,陽光隨即從眼皮縫鉆進(jìn)來,我脫下黑色外套罩在臉上,眼前一下了被黑暗吞噬,但有幾個光點(diǎn)特別惹眼,它們在黑暗中跳躍著,光芒異常柔和,我意識到衣服上一定有幾個小洞,可能是被煙頭什么的燒的,但起來拉下外套一看,那幾個洞均勻整齊,分布十分有規(guī)則,就像衣服補(bǔ)丁脫落后留下的痕跡,可是,這明明是一件新的衣服,哪來的補(bǔ)丁呢?
我想起這件衣服曾完成過一件艱巨任務(wù)——將刺猬裹好,然后由我?guī)Щ丶摇?/p>
突然有一種又想笑又想哭的感覺,混蛋,真是個爛裁縫。
我的衣服爛了,爛出了幾扇窗子,從那些窗子往外看,是不是就能看到整塊天空呢。
我重新躺在地上,拿它輕輕蓋住臉龐,陽光充當(dāng)了天空的信使,越過窗子,穿過最自然的隧道,給我送來一米天空。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2183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