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咸菜壇子
老家的兩間瓦屋里住著我年邁的父母。每次我和愛人或是孩子回去探望,總要捎回來一些老家里的東西,其中最多的是父親親手腌制的咸菜。
父親曾是位廚子,方圓十里八鄉(xiāng)小有名氣。誰家有了紅白喜事,需要幫廚或者做上幾桌席面,總是請他。除非排滿了日程,每每都是滿口答應。每次給人干完活,人家過意不去,送他煙酒,他從來不要,但常常會帶回來一包裝盤剩余的點心給我們。看著我們姊妹幾個歡天喜地,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父親臉上總會洋溢出難得的幸福神情,幫廚的勞累也就煙消云散了。但是十余年來,由于母親臥病在床,需要照料,加之肺心病的侵擾,他便再也沒有給人家操過刀。母親十余年來得益于父親的廚藝,省卻兒女們多少的憂心。
自聯產承包以來,父親便一直侍弄門前的小菜園子,在母親患病的日子里也從未間斷。父親把旺季里吃不了的菜腌制起來留作淡季里食用,這樣就不至于讓我們在四季里有干吃饅頭的時候。
父親一生勤勞儉樸,兩間瓦屋里沒有一件象樣的擺設。但他卻一直珍愛那些少有的家什中的粗糙的壇壇罐罐,那是父親畢生的貯藏之所,那些陶器里仿佛有他一生可以回味的寶藏。而當年的家具除了破舊的壞掉之外,能用的早已送給兒女做了嫁妝。
有幾個專業(yè)用來腌制咸菜的壇子,質地很好,密封也很好,父親很是喜愛。對于一個養(yǎng)著五個兒女的農家,生活的艱難可以想象得到。沒有任何外援的家庭只能靠儉樸的習慣和安貧樂道了。父親非常地習慣于過窮日子,倒也教會了自立門戶的兒女們。一年四季里,父親腌制的咸菜各色各樣,蘿卜條、芥菜絲、韭菜花、咸面醬、糖醋蒜、咸鴨蛋等。即使突然來了客人,也能應酬一陣。
現在仔細想來,能吃到咸菜,對于我們是多么的幸慶,曾在那些年月,有多少鄰家的孩子甚至會眼巴眼望地看著一碗紅紅的辣椒。(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父親腌制咸菜是很講究的。每種咸菜的腌法會有所不同,大抵是要把需要腌的菜洗凈,晾曬至八成干后,再把醋熬開了放涼,然后徐徐倒入。當然還要加入精鹽、白糖、味精、辣椒面、八角和花椒面揉勻,隨后淋上白酒,用薄膜密封壇口,兩周后即可食用。
父親的切菜的功夫很是了不起,比如芥菜絲和胡蘿卜絲放在一起,紅白相間,細如絲線,每每在界墻上晾曬,在陽光的照射下會發(fā)出金燦燦的光來,鄰居們看到,就會嘖嘖稱贊。
2000年秋季,我和妻子因工作調動,小家從鄉(xiāng)鎮(zhèn)搬出的時候,父親特意從老家挑著擔子(父親從沒學過騎自行車),趕來送我一個裝滿咸菜的壇子,并且叮囑我一定要把壇子放好,咸菜吃完了讓我學著腌些,平時忙時,顧不上,就吃點咸菜,況且每一頓都炒菜也不現實的。還說,生活嘛,要學會簡樸,掙點兒錢不容易,不能胡吃海喝,悠著點,留著錢好辦大事。我只是不住地點頭。
后來,該到腌什么咸菜時,父親總直接或者間接地告知我。然而我終于沒有腌出一次像樣的咸菜。幾年前腌過一次韭菜花,也因青椒沒有晾干,不久就壞掉了。
再后來,輾轉地搬了幾次家,那個壇子也有了裂痕,加上房小屋窄,也就把它扔掉了。我卻從未給父親起說我不會腌菜和壇子扔了的事。
一次回家不知提到什么時,不小心說漏了嘴。父親似乎有了一聲嘆息,然后對我說,以后我腌給你,你只管回來拿就是了。其實,父親近幾年來,體力日漸減弱,牙齒掉了不少,也根本咀嚼不了任何硬東西了。我支支吾吾地說,別弄了,蠻受累的。
以后每次回家,父親總會準備一些咸菜,然后再配個小塑料瓶子,不知怎的,肉食吃得多了,每每吃點父親腌的咸菜,感覺特別爽口,還會多吃下半個饅頭呢。
每次我也不多拿,只一小瓶。父親也不強求,只是應和著我說,那好,就下次吧。在反反復復回家和拿咸菜的過程之中,我讀出了一種父親的期盼。
如今廣大的農村,這種有著上萬年歷史的易熔粘土制作的陶器還會有很多,想起它們,粗糙卻有細密的紋理,溫厚和樸拙里透出靈動的光,形形色色的壇壇罐罐中會飽含很多的溫情,貯藏很多的溫暖。
父親的咸菜壇子呀,成了他一生的最愛,成了他一生的牽掛。
如今父母都老了,母親也已臥病在床十二年了,生活基本不能自理。父親也日日為母親操勞,為兒女們操心。也只是因為母親尚在身邊和兒女們的點點孝心平添了他一些生活的信心。如果有一天,他拿不起了菜刀,誰還會為我腌制那些可口的咸菜呢,到時,我還會讀懂貯藏在壇子里的深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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