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千年,曾經(jīng)滄海又桑田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之時,獨自一人仰面躺在床上,睜大雙眼,看著在月光搖曳下若隱若現(xiàn)的天花板,神思飄遠。
有沒有一種感覺,腦海中有一個聲音,時遠時近,在低述一個沉睡了千年的愛情故事。
那個聲音說,有一段愛情,遲到了千年。
文/夏淺熙;
〔一〕
被人叫醒的時候,楚夕發(fā)現(xiàn)自己坐過了站。沖好心的年輕女子道了謝,站起身來,準備下車。車靠站。與女子擦身而過之際,一個清靈的聲音傳入耳中。(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小姐,你知道嗎?你手背上的那顆痣,是千年前的一個男人的淚和血?!?/p>
楚夕愣了愣,疑惑地看了女子一眼便匆匆下車了。
往回走,左手搭著右手,拇指掃過右手手背上的痣。女子的話在耳邊回響。這不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起這件事。失眠的時候,腦海中總會有個聲音,低述著一個千年前的愛情故事。那聲音像是被風帶來的,時而清晰,時而飄渺。突然,楚夕停住了腳步。她發(fā)覺,夢中的聲音和女子的聲音是一樣的。;
炎炎夏日,楚夕突然有種置身冰窖的感覺。
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天。走到公車站旁,楚夕打算好好地放松一下??赡苁沁@陣子太忙了,忙得都有些分不清幻想和現(xiàn)實了。
“楚小姐?!?/p>
聽到這個清靈的聲音,楚夕打了一個寒顫。有些僵硬地轉(zhuǎn)過身,她警覺地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楚?”
女子笑了笑,說:“這個世界上,很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千年前,你姓楚。千年后,你自然也姓楚?!?/p>
楚夕皺了皺眉。她假裝輕松地說道:“我想,千年前,我不會是叫楚留香吧?”
“你不叫楚留香。千年前,你就叫楚夕?!?/p>
女子看著她的眼神很是古怪,楚夕不禁又打了個冷顫。她抱緊了手中的手袋,強裝鎮(zhèn)定地說道:“我不信神鬼之說,你不要再跟我說這些千年前千年后的事了,我沒有興趣?!?/p>
女子的笑意更深了。她伸出手,握住楚夕的手腕,略顯蒼白的臉龐湊近,“不如你跟我走一趟,看看我說的到底是確有其事還是無稽之談。”
楚夕的雙眼緊緊地盯著女子,似被蠱惑了,她點點頭,任由女子帶著她離開。
〔二〕
楚夕清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懸崖上。暴怒的風刮過,幾乎能把她卷入崖底。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靠在一個巨大的石塊上。環(huán)顧四周,沒有女子的身影。心底涌起難以遏制的害怕和恐懼。這么個地方,絕不可能出現(xiàn)在她生活的那個城市里。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還是在夢中。;
“這個地方,是你和他相遇和分離的地點?!迸硬恢螘r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楚夕驚恐地發(fā)現(xiàn),在風中,女子的衣服和頭發(fā)竟然如置身于真空中般一動不動。這太詭異了。
女子看了楚夕一眼,繼續(xù)說道:“你靠的這個石塊,是千年前,被他的鮮血染紅的。”
楚夕猛地站直了身體,轉(zhuǎn)過身,緊緊地盯著石塊。石塊的顏色,是暗紅色。
女子走到她的身旁,伸出手緩緩地撫摸著石塊,“千年了,任是鮮紅的顏色,也經(jīng)不起風吹日曬雨淋,染上了歲月風霜的痕跡?!?/p>
楚夕后退了幾步,下意識地離女子遠一些。
看到她的動作,女子嘴角揚起一抹神秘的笑意,“千年前,你可一點兒都不怕我。相較于現(xiàn)在畏畏縮縮的你,我更喜歡千年前那個敢愛敢恨的三公主?!?/p>
“你不要再說了?!背ξ孀《?,歇斯底里地喊道。她急切地想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古怪的女子。
“楚小姐,別怕。”女子拉開楚夕的雙手,聲音帶著蠱惑。“來,讓我來幫你找回封閉了千年的記憶吧?!?/p>
〔三〕
千年前。
蜿蜒的山路,一棵高大的櫻花樹。風拂過,花瓣墮落,簌簌下墜,幾乎能把人掩埋。
“夕兒?!?/p>
站在樹下的女子應聲回頭。沖來人笑了笑,拉著他的手,靠坐在櫻花樹下?!皳P,櫻花開了?!?/p>
揚伸出手,接住一片花瓣。嬌嫩的花兒,如有生命般在他的掌中隨風飄舞。
“櫻花開了。這片黑色的土地,即將被鮮血染紅?!痹谒膰?,櫻花綻放從來不是一個好的象征。新一輪的殺戮即將開始。
“夕兒,你們不是信奉櫻花嗎?”既是如神明一般的存在,又怎會賦予它如此殘忍的涵義。
“是信奉。沒有殺戮,沒有血腥,何來的國,何來的家?!?/p>
“夕兒……”
楚夕轉(zhuǎn)過頭,眼底掃過一絲凌厲的光芒。她定定地看著揚,認真地說道:“揚,你回去吧。再見面之時,恐怕亦是兵戎相見之際?!?/p>
揚看楚夕,眼神復雜。他知道,眼前的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身體里流淌著嗜殺的冷冽血液。這個國度的人,從來都是為戰(zhàn)而生,為戰(zhàn)而亡。
“我欠你一條命?!?/p>
“等我需要的時候,你再還我也不遲?!?/p>
“好?!卑殉o緊擁入懷中,揚不想看到的一幕,還是將要發(fā)生。懷中的這個女子,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的紅顏知己,更是他的摯愛。只是,他們注定對立的身份,身上背負的使命,使得兩人都不敢輕易說愛。緊緊地依靠在一起,絕口不提滿心滿懷的情愫。大概也是為了在分離之際,沒那么痛吧。;
沿著山路,兩人并肩行至山頂??帐幍纳窖律?,一塊巨石顯得異常突兀。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撫上粗糙的石面,楚夕笑道:“當初,我就是在這里把你撿了回來。”她喜歡用“撿”這個字,來得容易,棄得輕巧,不會有太多的羈絆,也算是一種安慰吧。
想起那個時候,揚身中三只毒箭,危在旦夕。要不是碰巧楚夕經(jīng)過,怕早已不在這世間。
揚卻說:“我寧愿當初你沒有救過我?!?/p>
楚夕看向他,眼神復雜。伸出手,輕輕地在揚的臉頰上磨蹭。她要好好地記著這張臉,這個溫柔的表情。只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揚,回去吧?!睔埲痰臎Q定,從她的嘴里說出,似無足輕重。
深深地看了楚夕一眼,俯下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轉(zhuǎn)身,揚掠過山崖,消失不見。不是他不愿留下只言片語,只因害怕未開口,淚先落。
收回視線,楚夕坐在石塊上。朱唇微啟,悲切的曲兒逸出。一曲終,淚滑落。任是無情,也動人。
〔四〕
紅色的血液滲入黑色的土地,如滿是傷疤的臉上的一道猙獰笑容,寒意蔓延。楚夕安靜地站在戰(zhàn)車上,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兵戎相交的脆響,哀號聲,血流聲,統(tǒng)統(tǒng)傳不進她的耳中,映不進她的眸中。她的視線,停留在不遠處的一個身披黑色戰(zhàn)袍的手持長劍的人身上。除了他臉上那陌生的殺意外,其他的,似乎都沒有改變。;
“公主,切記以大局為重?!毖诱驹谒纳磉?,提醒道。
“我知道該怎么做,不用你來提醒?!睂τ谶@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祭師,楚夕有些厭惡。
“公主,這次的對手,是他?!?/p>
延的語氣,在楚夕聽來,很是刺耳。“閉嘴?!币凰κ郑W著寒光的劍架在延的頸上。肅殺之意不言而喻。
延的神色沒有改變,似乎已習慣了楚夕的這種對待。他繼續(xù)說道:“公主,你的身上背負著千萬人的性命,切不可魯莽行事。”
嘴角揚起冷漠的弧度,楚夕道:“我一旦魯莽行事,你便是我劍下的第一個冤魂。所以,杜延,閉上你這張無用的嘴。別逼我?!?/p>
揚看到楚夕的時候,有那么一瞬間的晃神。一襲白衣的她很是顯眼。她靜靜地站著,眼簾微垂。風拂過,衣袂翻飛,長發(fā)飄舞,干凈漂亮得像是離別那天看到的滿天飛舞的櫻花。即使左手拿著鋒利的長劍,也無損她的柔弱。;
“揚,我等你很久了?!背μ痤^,看向揚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溫柔。
“夕兒……”他喚著她的名字,向她伸出手。
“揚,你應該伸出另一只手?!闭f話間,楚夕抬起左手。鋒利的劍尖直指越的眉間。冷冽的殺意直刺入揚的心間。
苦笑一記,揚無力地垂下手。微低著頭,似乎在思索,在掙扎。再抬頭時,已是滿眼的陌生的殺意。
楚夕笑了。她想,這就對了。他們,在戰(zhàn)場上,從來都是敵人。
〔五〕
一次次的進攻,一次次的后退。論武功,楚夕遠比不上揚。她勉強抵擋著揚的凌厲攻勢,退到崖邊。
看了看腳下的深淵,楚夕知道,這一戰(zhàn),不是他亡就是她死,絕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小石塊滾入崖下,連墜地的聲音都聽不到。無路可走了。突然,楚夕將手中的劍向后一拋,安靜地站著崖邊,雙眸緊緊地盯著不遠處揚。;
揚堪堪地收住攻勢。他看向楚夕。她的眼神,有些暗淡,有些陰寒。
“揚,現(xiàn)在,把你的命還給我?!钡穆曇?,似乎在講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
揚愣住了,看向楚夕的雙眸,漸漸盈滿悲切和無奈。他笑了,像只走投無路的野獸?!跋海愫苈斆?,你真的很聰明?!笔栈厮囊粭l命,挽救的不只是她自己。
“還給我?,F(xiàn)在?!背τ种貜土艘槐椋耘f是淡淡的語氣。
收起劍,揚一步步地走近楚夕。伸出手,撫平她那被風吹亂的發(fā)絲,那柔軟的觸覺,讓他眷戀。一把攬住楚夕的腰,把她拉進懷中,緊緊地抱住。楚夕一動不動,任由他抱著。
風拂過,花飄落??彰5纳缴?,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凝固了。
“夕兒,”不知過了多久,揚的唇湊近楚夕的耳邊,輕輕地道:“我說過,你要的,我都給你?!?/p>
從他的懷里抬起頭,楚夕細細地看著他。揚伸出手,指尖在她的眼角眉梢間徘徊。他一直很喜歡楚夕的眼睛,微微上翹的眼角,不笑的時候也能看出笑意來。如今,這雙看著他的雙眸,如以往一樣溫柔,甚至,還帶有幾分悲傷。他相信,她并非對他無情。只是,他們都身不由己。;
“夕兒,下輩子,但愿我們都不要生于帝王將相家。”
牽著楚夕的手,來到那孤獨佇立的石塊旁?!澳慵仁窃谶@里救回我,那么,我就在這里還給你?!?/p>
最后深深地看了楚夕一眼,揚手中的劍一轉(zhuǎn),毫不遲疑地抹過頸項。當下,血流如注。楚夕抱住他,靠在石塊上,難掩悲切地說道:“你何苦如此信守承諾?!?/p>
“夕兒,我寧可負天下人,也不愿負了你?!?/p>
眼淚滑落。一只略微顫抖的手拭去她的淚水,柔聲安慰道:“別哭?!逼D難地說完這兩個字,手重重地垂下,一動不動地放在楚夕那被鮮血染紅的衣裳上。楚夕抱緊他漸失溫熱的身軀,咬緊下唇,眼淚止不住地滑落。;
懷中緊閉雙眸的人的眼角,也滑下一行淚水,滴落到楚夕的手背上。從此,楚夕的右手手背上,多了一個血紅的印記。那是揚的淚和血換來的永生永世的不可磨滅的印記。
〔六〕
“一千年過去,經(jīng)歷了幾世輪回,你們,終于可以重逢了?!?a target="_blank">女人清靈的聲音傳來,喚醒了跌入回憶的漩渦中的楚夕。
楚夕抬頭看了看女子,眼底閃過一絲不悅的光芒,“延,你就是這樣跟我說話的嗎?”
女子一驚,滿臉詫異地看著楚夕?!澳恪闶恰?/p>
“我把記憶封于這具身軀中,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夠被人喚醒。我知道,那個喚醒我的人會是你。只是沒有預料到,以你的修為,竟然需要一千年的時間才做得到。你太令我失望了?!?/p>
“公……主?!边@個神態(tài),這種語氣,延是不會認錯的,她絕對是那個沉睡了千年的三公主。
楚夕擺擺手,微蹙的眉頭流露出不耐煩的意味?!八??”
“他在上海,不過已經(jīng)是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了?!?/p>
嘴角揚起笑意,“就算他是個牙齒掉光的糟老頭,我也要找到他?!笔諗啃σ?,看向延的眼神是千年前的一貫的冷冽,“帶我過去?!?/p>
“是。”
〔七〕
寬敞的辦公室,一張巨大的辦公桌,一張椅,一個人,顯得有些寂寥。把簽好的文件給回秘書,男人站在落地窗前,向著一個特定的方向,極目遠眺。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董事長在等待。沒有人知道他等待的是什么。人、事、物?都有可能。他已經(jīng)等了四十多年,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董事長,有一位楚小姐想要見你,不過,她沒有預約?!?/p>
男人的身形動了動,轉(zhuǎn)過頭,平靜的眼神泛起幾分神采?!八粘??叫什么名字?”
“楚夕。”
僅僅是兩個字,就像是一顆大石子投入眼波中,激起層層的漣漪。男人激動地問道:“她在哪里?”
“在前臺……”
話音未落,男人已沖了出去,快如風。年輕的秘書愣在原地。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冷靜如山的董事長如此反常,令她第一次覺得,他像一個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如神一般的存在。
前臺大廳里,一個身著青色連衣裙的女子坐在沙發(fā)上,心不在焉地翻看著一本雜志。頭微垂著,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男人停在她三步遠的地方,喘勻氣,才小心翼翼地走近她。像是有心靈感應般,就在他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女子抬起頭,露出好看的笑容。
“揚?!?/p>
“夕兒……”男人伸出手,輕輕地撫上她的臉頰。溫熱的觸覺,讓他知道這不是幻想?!澳阏娴氖窍??”
楚夕抬起手,覆上男人的手,笑著問道:“我看起來,不一樣了嗎?”
男人蹲下身來,正好可以和她平視。“不,你跟以前一樣。你沒有變,可是,我卻變老了。”
“你在意我變老嗎,變成一個臉皮皺的老太婆?”楚夕打趣道。
“不?!蹦腥藞远ǖ負u搖頭。
“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你都是我的夕兒?!?/p>
“我也不介意你變老。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都是我的揚。”
男人猛地站起來,緊緊地抱住楚夕。嘴角揚起孩子般的笑容。一千年了。這遲到了千年的承諾,終于可以兌現(xiàn)了。
這遲到了千年的愛情,終于可以繼續(xù)了。
每個人的過去,現(xiàn)在,或者未來,都有一段遲到千年的愛情。
縱使曾經(jīng)滄海又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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