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母親病了，到西南醫(yī)院確診為肝癌晚期，已經(jīng)無藥可救。母親回到武陵深處的老家過她生命中最后的日子。我們輪番伺候著母親，知道生我們養(yǎng)我們的媽媽不日就要離開我們，無法接受現(xiàn)實的我把對母親的全部依戀轉(zhuǎn)變?yōu)閮?nèi)疚和自責，怎么一開始就是晚期呢！初期的時候我在做什么呢！看著一天比一天消瘦的母親，我知道，這個讓我們心痛欲絕的晴天霹靂正在一分一秒地變?yōu)楝F(xiàn)實。

肝癌晚期的疼痛，是人類所有病痛之最，可堅強的母親，幾乎就從沒有叫出聲來過。我們甚至猜想，許是母親善良仁愛，一生中善事做得多，即使是人類疼痛之最，上帝也不讓母親遭受磨難。最后那些日子，母親已經(jīng)什么都咽不下了，只偶爾能吃一個草莓。每天，我們都挑新鮮的草莓給母親送去。那時候，看著鮮紅的草莓，那唯一可以喚起母親食欲的草莓，心里默念著，“這是我們最后可以給媽媽盡孝的物質(zhì)依托了！”

在武陵山區(qū)，草莓是上世紀末才引進的新水果品種。媽媽年輕時，嘗到的大眾水果只有挑、李、柑、橙之類的，那時候，連蘋果都是非常稀罕的東西，再加上母親一輩子愛花，所以在她彌留之際，朦朧中見了像花一樣鮮艷的草莓，就成了她最后的接納。

到最后一天，再鮮艷的草莓都無法接受了。我知道，母親的眼，幾乎就看不清她面前草莓的鮮艷了。我抱著母親，緊緊地抱著母親，把嘴揍到她耳邊，告訴她，我以后會經(jīng)常給她送草莓的，直到眼見得母親的十個手指頭，在絕望中慢慢地從紅黃色轉(zhuǎn)為青色，直到親人們把母親從我懷里抱走``````

母親離開我已經(jīng)七個年頭了，七年來，每次在水果市場或朋友家的果盤里看到那鮮艷的草莓的時候，心就會一陣顫栗，更不要說吃草莓了。七年來，我沒有嘗過一粒草莓，因為我心中，有一顆永遠也解不開的草莓情節(jié)，她時時堵著我的心口，有時候甚至堵得我喘不過氣來。在兒子心中，她早已經(jīng)不是水果，也不是鮮花，而是我每年臘月三十神圣的祭品。

母親的墳坐落在伏龍山腳下，當面是一片開闊秀麗的龍?zhí)秹巫?，新修的渝懷鐵路就從墳前延伸到遙遠的山外，延伸到母親的兒女們所能去的每一個角落。每年的除夕夜，我都信守著我對母親的承諾，從遙遠的地方給母親送草莓。草莓雖然是春季結(jié)果，由于她是春天最早上市的水果之一，所以，春節(jié)前后已經(jīng)有從南方販過來的新鮮草莓了，只是價格特貴。每年除夕，我把盛草莓的盒子打開，端端正正地把她擺在母親墳前的時候，都會從心底告訴母親，“媽媽，兒子給您送草莓來了！”前年，我從千里之外的他鄉(xiāng)趕到母親墳前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我們摸著黑上山，在一片紙錢的火光中，看見那盒子里十二顆鮮紅的草莓，就像晚輩們的心在跳動一樣，凄凄然中別有無盡的虔誠。去年，我終于沒能回去陪母親過除夕，是兒子去的，可電話那頭，兒子告訴我說找偏全城都沒買到草莓的時候，我知道，今年關(guān)于草莓的歉疚注定要持續(xù)三百六十天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草莓，屬于春天的鮮嫩果子，那血紅的心型，詮釋著兒子永遠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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