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峰山麓之行
??八月天,日炎炎。燃燒的太陽恣意地釋放無窮熱量烘烤著大地,似乎逼迫人們收縮躁動的情緒,去尋找一片清涼,讓心平靜下來,品味一些東西?;蛟S是想感受另一種心境,也或許是要完成職責,那一天日出之前,我來到了位于陀峰山麓的縣殯儀館。??站在殯儀館草坪中央,遙望群山,峰巒起伏,林色如黛。不時升騰的氤氳,仿佛嚴陣以待,應對即將準時到來的蒼穹烈日。我在想,那氤氳的氣息并不會太久,但定然會堅持到太陽的來臨,帶著輪回的信念,徐徐告別堅韌的群山,化作冉冉飄逝的靈魂。環(huán)視殯儀館四周,那郁郁蔥蔥的塔松、杉樹、果木,錯落有致的銀白色樓群建筑,不禁使人油然生起平和寧靜、莊嚴肅穆的感覺。曲徑邊綴綴點點含露于微風中的小花,也安詳?shù)仂o候周而復始的涅磐、再生。??平生第一次進焚化車間,心里難免掠起一絲惶恐。好在與陪同的殯儀館同志融洽的交談,也好在看到锃亮、潔凈的設(shè)備,我的心情很快放松了下來。一位姓趙的同志告訴我,這套設(shè)備價值126.8萬元,是最新的第五代環(huán)保產(chǎn)品,其焚燒過程無黑煙、無飄塵、無異味,達到了國家一類環(huán)保排放標準,殯儀館的規(guī)模,也是全省第一。我由衷贊賞的同時,也感受著車間忙碌而諧和的氛圍,從工人們鎮(zhèn)靜而坦然的眉宇間,品出了沉穩(wěn)、自信和熱愛。此時我的腦海里不斷閃出串串思緒:這是一個通往再生的中轉(zhuǎn)站,這些可敬的人們,名利對于他們,就如水中皓月,鏡里黃花,甚至他們的職業(yè)為常人所不屑,可他們每天都要將終止心跳的軀體,將已然凋謝的生命之花重新裝扮,為死者的靈魂開啟另一扇旅行大門,讓生者的心扉接受一次最為直面的洗禮。??當晨曦微露的時候,一陣汽車的鳴笛聲,宣告了今天的第一具遺體已經(jīng)接運到來。喪屬是馬鼻赤石村貴峰的邱姓人家。眼圈發(fā)紅、沉浸在悲哀之中的喪屬們正緊張而有序地了辦理各種手續(xù)。死者是84歲的老太太。近觀遺像,我看到的是一位頭戴黑色花達呢帽的面帶微笑慈祥的老人。她65歲的兒子邱老漢告訴我,這是母親70歲時的照片,是她平生第一次和也是最后一次照的。??我問他:“老人生前愿意火化嗎?”??邱老漢遲疑了一下,左手用力抹了抹額上的汗水,說:“剛開始是不愿意的。后來聽人說這里的火化最便宜只有980元,就同意了。”??“就是因為便宜嗎?”我問。??“是的。我們家經(jīng)濟條件不很好。母親一生克勤克儉,她是不愿意增加子女的負擔的?!??“我想老人家應該受人尊敬。”我附和著。??“我們家雖然很平常,但母親卻是很開朗、很樂觀、很熱心的。跟媳婦、子孫相處和氣(睦)。我活了65歲,從沒見過她跟人紅過臉。左鄰右舍、大人小孩都很尊敬她??匆娖蜇み^門口,她都會拿出三角、五角錢的,她說乞丐也是人,很可憐?!??說到這里,我發(fā)覺邱老漢的眼角閃出一點點讓人不易覺察的淚花。他接著說:“母親曾說,人死了,埋到土里變成泥,拿去燒(火化)變成灰,這些都一樣的。她說百歲后,就送去火化,省得子孫買壽板、辦酒席?!??“老人家的思想真開通啊。那你們親屬是怎么想的呢?”我又問。??“公社(鎮(zhèn))和大隊(村)都在宣傳,加上老人家生前有講過,我們要尊敬(重)她(意愿)?!??…………??望著面前這張黝黑的、已布上皺紋的臉,仔細打量這位穿著孝服甚至身上還散發(fā)著汗腥味的邱老漢,這種情形中,我覺得,他的臉和這身孝服竟然如此協(xié)調(diào),這讓我與他的零距離接觸中,品到了孝忍、樸實和厚道。我不再和他討論諸如火葬與土葬作比較、移風易俗等,也沒有問他母親去世是否傷心之類低級的問題。盡管我是局外人,可我的祈愿確是發(fā)自內(nèi)心:愿老人家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靈魂依然是樸素的,依然是樂觀的,依然是受人尊敬的,因為我相信,她的靈魂無論是生前還是身后,都一定是潔凈美好的。我也默默地祝愿淳樸的邱老漢一家平平安安。??那天上午,盡管烈日高掛蒼穹,熱浪陣陣襲來,可我的腦海卻一直回味著邱老漢所講述的一切,不覺心里竟清涼了許多。目接目送來來往往的靈車和喪屬,我忽然想到:或許人的靈魂集中于一種意志,夢想的完成不限于方式。無論什么人,在享受生活的同時,更應常思自身生命與靈魂的分量。經(jīng)受生的驗證,目睹死的洗禮,你才會知道生命的重要。生命的意義,智者會反思;永生的痛苦,勇者能承受。即便凡人也有凡人的執(zhí)念,因為但凡巍峨的建筑總是起于塵土。而智者、勇者以及平凡人,在考量其靈魂品質(zhì)時,永遠沒有身份的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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