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芭比流淚不說話
一。
最近我愛上了看一個真情類節(jié)目,這個節(jié)目的主持人目的很明確:讓來賓哭。如果節(jié)目進行到剩下十分鐘來賓還不哭,主持人便會目露兇光,我絲毫不懷疑接下來,他很有可能往來賓面前的蛋糕碟子里摻芥末。
今天來的嘉賓是近來很紅的一個年輕歌手。他穿簡單的黑色T恤,垮垮的牛仔褲,頭發(fā)的顏色有點糟糟的紅,臉卻是異常干凈的樣子。我看得很認真,連廁所也不去上。可是就在我低頭喝了口水的瞬間,他,居然哭了。
很顯然,主持人也愣了。這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個在節(jié)目開始不到五分鐘就哭的嘉賓。而且引發(fā)他淚腺的實在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題目:楚放,當歌手你快樂嗎?
鏡頭定在江楚放臉上,五秒鐘后,他突然像個孩子一樣,雙手掩面,再抬頭時,滿臉都是亮晶晶的波光。
現(xiàn)場觀眾,主持人,包括一邊坐著的江楚放的助理,全都目瞪口呆。沒有人知道原因,楚放,像你少年時無數(shù)次曾夢想的那樣,你站在鎂光燈下,盛名鮮花環(huán)繞左右,舞臺很大很寬,你再也不需要只能唱歌給自己一個人聽。(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可是楚放,我卻看得到,你的心,被你用一道昂貴的玻璃櫥窗和這個世界隔開,它只能用來展覽。
這是2009年2月14日,我把手放在電視機屏幕上,于是就可以離江楚放那么近,近到幾乎沒有距離。
可是我當然清楚,故事早就已經(jīng)結束了,而且對于身在這個故事中的很多人來說,都恨不得它沒有發(fā)生過。
二。
2004年2月14日,見到你之前,我真的覺得那是很糟糕的一天。
當時穿得像一顆棉花糖的我,拖著兩個黑色的大行李箱,氣喘吁吁爬到六樓。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看著除了一張床再別無他物的房間,以及墻壁上因為長年漏水蜿蜒的一條條褐色水漬,我的腦袋里只閃出四個字:生無可戀。
而見到你之后,我終于知道那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一天。
因為那間古董級宿舍的窗臺落滿了灰塵,我用了很大力氣才把窗戶打開一扇。等把頭伸出去還沒來得及呼吸第一口新鮮空氣,“唰”,一盆水從天而降,全部潑在我頭上。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你就從樓上探出亂糟糟的腦袋,“哎呀”了一聲后就用很鎮(zhèn)定的語氣說:“沒事沒事,同學,我這是干凈水?!?/p>
那年的冬天總是有著淡淡的白色日光,柔軟的光線照在你毛茸茸的頭發(fā)上,眨巴眨巴的眼睛于是顯得愈發(fā)清澈和干凈。而且,你有一張多么蠱惑人的無辜的臉呵,等我意識到那盆水干凈與否和大冬天潑在我頭上后果沒有任何關系時,你的窗口早就空了。
只是當時的我無暇他顧,因為我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重要的問題:宿舍里的床上除了一張薄薄的木板就什么都沒有了。而我很確定,我的行李箱里,是絕對沒有被絮這種東西存在的。所以當我把被擂得震天響的門拉開后,你看著我一條挨著一條鋪在床上的牛仔褲很是困惑。我便開始自鳴得意地向你介紹,這是我用來做墊被的。而當你聽到我準備蓋著六件棉衣先湊合睡一晚的時候,你臉上簡直是佩服得快要跪下的表情。
你很自然地拍拍我的頭:“你這個笨蛋喔,”把手里一個小巧的吹風機往我床上一放,“先把頭發(fā)吹干吧?!?/p>
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窗外高大的洋槐在房間墻壁投下嶙峋擺動的影子。我握著吹風機站在一邊,有點發(fā)呆地看著你進進出出抱來自己的被子,然后抖開,鋪好,壓上幾壓。我注意到昏黃燈光下你潔白的手指,很好看的修長。
因為你,我失去了蓋六件棉衣過一個冬天晚上的難得機遇。時至今日,楚放,我也清楚地記得你聽到我說這句話時笑得不斷捶床的樣子。
“夏語晨啊夏語晨,你可真是一支奇葩?!毙ν旰竽阋槐菊?jīng)地說。
三。
其實要說到一支奇葩,你才是真正的當仁不讓。
是開學后第二天的清早,七點左右我就被震耳欲聾的發(fā)動機聲音驚醒了。當時半夢半醒中所感覺到的巨大聲響讓我毫不懷疑樓下正在發(fā)動一架飛機。等我揉著眼睛推開窗戶,就看見你昂首挺胸的跨在一輛紅色機車上,很紳士地向我揮了揮手,然后,帶著一路濃郁的黑煙絕塵而去。
我目瞪口呆,雖然我們學校確實大到可以發(fā)一趟環(huán)線公交,可是,你卻是唯一一個在校園騎著機車橫沖直撞的人。所以,耀武揚威地騎著它穿過校園時,大家無法不紛紛向你行注目禮。
你像個小孩子一樣露出得意的微笑,可是你的得意,只持續(xù)了很短的時間。
是在哪一次,開始發(fā)現(xiàn)我們就讀的這座所謂的“藝術學校”是一個很變態(tài)的學校呢?應該是那天吧。
那是你們音樂系的第一堂聲樂課,大家被一個個叫上去展示基本功,很多人都帶了樂器。你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這里,居然可以毫不費力地找到披頭士用過的一款貝司。而昂貴高價的名琴,也比比皆是。等到你拿著那把陪了你很多年的老吉他走上臺去的時候,有個女生尖叫起來:“哇,這東西發(fā)得出聲音嗎?!”
一片哄笑。
你眼睛里的熠熠光輝悄悄地暗淡下去,胡亂彈了幾下,結果,慌忙中還走了調。于是,臺下笑得更熱鬧了。
看到你的時候,我正提著一桶從開水房打來的開水吃力地爬樓梯。你的睫毛輕輕地往下蓋,眼里有一種天真的茫然,像是一個孩子突然抓不到最喜歡的彩色糖果??煽吹轿夷氵€是擠出一個微笑,接過我手里的桶子:“我來。咦,這么重?”你回頭看了我一眼,那個眼神的含義很明顯:是憐憫,同病相憐的種種。
不要懷疑為什么在這個貴族般的學校會有這樣的宿舍,就像象牙塔外,也需要一條鵝卵石的小路一樣。那些真正的貴族孩子自然不住在這里,他們有豪華的套間,兩人一套,家具電器一應俱全,每天都會有保姆給他們送換洗衣服。可是潘多拉的盒子只有那么大,玫瑰和郁金香填滿了它,那里面沒有雜草的立足之地。所以雜草只能隨便找個角落生存,因為怎么樣,它都能活下去。
一整棟古董級的宿舍,其實只住了我和你兩個人。所以為什么我們能那么快熟絡起來呢?因為這個世界里,只有我們是同類。
四。
04年的夏天,空氣里漂浮著厚厚的灼熱白浪??墒呛芏鄷r候,我們會覺得有些冷。那種寒冷感,與季節(jié)天氣無關。
和我第一次見到的那個笑得天真燦爛的男孩相比,你越來越沉默了。常常,可以看到你濃濃的眉眼間像被黑色鉛筆畫出來的淺淺陰影。你再也不騎你那輛機車了,因為周末的時候,站在二樓走廊上,便可以看到學校魚貫而入浩浩蕩蕩的車隊。銀色的別克,黑色的凱迪,紅色的BMW。它們像一群驕傲又高貴的獸,你在它面前會自然的失語。
和那些坐父母車的王子公主們不同,你們系有一個叫做黎燁的男生,他總是自己開一輛銀色的奔馳,找各種機會和你擦身而過。他長得很帥,家世顯赫,歌唱得很好,那有什么理由找你碴呢?你苦笑著問我。
也許就因為無聊啊,把踐踏別人的自尊當作一種樂趣。
那是你第一次有點吃驚地看著我,然后你笑了笑,搖頭:怎么會有這種想法呢,不會的。話剛落音,一個人影就站在了我們坐的飯桌旁?!昂伲隳菈K木頭還能用嗎?”黎燁雙手撐在桌沿,臉上寫滿了嘲弄。
你的臉色一下子黯淡下來,站起身來:“語晨,我們走。”我坐著不動,你咬了咬唇,臉色很難看地先走了。你走得很快,一次也沒有回頭。所以你不知道在你走后,我就惡狠狠地把一碗滾燙的湯潑在黎燁身上,他跳起來,咬牙切齒地揮起拳頭,最后又還是收了回去:“看在阿姨叫我照顧你的份上?!彼薹揶D身。
是的,我不是什么雜草。之所以住到你的那棟宿舍,是因為我跟爸爸——這所學校的校董之一打賭。他說:你能在那住一個星期,暑假我就送你歐洲環(huán)游的機票。為什么第一天連棉被都沒有?因為是大小姐,愚蠢得不知人間疾苦,收拾東西的時候只知道收拾漂亮衣服。到最后,是靠著你那兩床被陽光曬得松軟無比的舊被子得到了一次出生以來她覺得最為珍貴的溫暖。
像你討厭的那些大小姐一樣,我也刁蠻,自以為是,什么都不會。曾經(jīng)的我就是那么一個人。可是,我遇見了你呀。
遇見你,我第一次蓋過一床有陽光香味的被子,第一次知道有一種叫做夢想的東西,可以輕易催下人的眼淚來。
我忘記看著你靠在炎炎烈日下一個廢棄的亭子欄桿上時,心是怎樣狠狠地揪了一下。只是當我聽到你大聲哼著的歌,看著你的腳尖一下一下在粗糙不平的地面上打著節(jié)奏,我突然就覺得:天空變得很大很遠,那堂單調又重復的人生大課,也變得很遙遠很遙遠。而除你之外,這一生中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夠讓我在聽他唱歌時有這樣的震動。
讓我難過的是歌聲停下來后你說的一句話,它像一塊堅硬冰冷的麻石一樣一下子卡在我的心臟,吐不出來也吞不下去。你說:要是還能有第二個人聽我唱歌該有多好啊。
楚放,你知道嗎?那一瞬間我突然難過得想要窒息。
五。
在現(xiàn)在的江楚放看來,那好像是很簡單的愿望啊,但那些年,那些你最落寞無助的時候,真的看起來好遙遠。
我們的變態(tài)學校啊,最多的就是晚會,聯(lián)誼會,藝術交流會,借此機會邀請王子公主們家的那些金主。可以說,最不缺的就是表演機會。
可是機會這種東西,需要另一種叫做公平的東西。而那種叫做公平的東西,在這個世界很嗜睡。我們想尋找它的話,總是找不到。
作為金主愛子的黎燁,總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很多機會??墒窃谝鄣臒艄庀拢鷩痰娜巳豪?,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里,我只看得到燈光之外,你微微垂下的眼睛,一閃而過的悲傷,淡淡的灰色身影。
得意洋洋的黎燁總不忘逮機會打擊你:嘿,你的那塊木頭還能用嗎?他從來不把你心愛的老伙伴吉它當作吉它,他只叫它木頭。
可沒有人料到,你居然用這塊所謂的木頭贏了黎燁。
拿到全國新人歌手大賽在學校發(fā)下的唯一一張邀請函的時候,你臉上的表情還滿是不能置信。黎燁狠狠地把吉它摔在可地上,嘿,他那天可真沒有風度。
而那天的你,臉上又出現(xiàn)了我第一次見到你時的流光,像陽光里的樹影一樣飄忽。“走,我們?nèi)ズ染??!蹦愕募t色機車也高興得吱呀亂叫。
我們喝了很多酒,就著三鮮火鍋里的蘑菇和粉絲。我忘記你的唇突然落在我的頭發(fā)上時,腦海里是怎樣的波濤洶涌。只是那一刻,濃郁的蘑菇香味蔓延了我整個頭頂。溫軟的,青澀的,芬芳的,把我直接融成綿軟的一杯湯。
可是楚放,也許你早就不記得那個吻了吧。又或許,你從來就不知道它曾經(jīng)存在過。因為在你嘴唇離開我頭發(fā)的下一刻,你就重重地癱倒在椅子上。
你醉了。
六。
我沒有醉,那個初秋的夜晚,月亮像一片巨大的阿斯林藥片明亮地懸掛在天空,我蹲在你的宿舍里給你燒開水。把一雙手燙得通紅后,終于等到第一個水泡冒出來。我曾經(jīng)聽家里幫傭的阿姨講過,開水要冒泡才能喝,可是她沒告訴我,冒到第幾個泡就好。于是我就傻傻地看著呼呼的白色霧氣,等到整個水面都翻江倒海地冒起泡泡,才小心翼翼地關掉水壺的電源。嘿,原來我真的是個笨蛋。
可是有什么關系呢?2004年的秋天,江楚放愛夏語晨,就算她是個連開水都不會燒的笨蛋。
流言傳播得很快,女生們看我們的目光充滿不屑和高高在上,三五成群的男生夾著名貴香煙的手指肆意揮舞:“嘿,魚配魚,蝦配蝦,烏龜配王八。”
楚放,你知道的,這世界上總有那么一些人,喜歡踐踏著別人的自尊來跳舞,腳下咯咯碎裂的骨頭是他們喜愛的動人音符。
我們從花卉市場抱回綠油油的蘆薈,黎燁在宿舍下?lián)踝×宋覀兊娜ヂ?。當眼睛瞟到我們牽在一起的手時,他的臉變得很臭很臭。
“小子,放開她的手?!崩锜畹恼Z氣永遠像別人欠了他兩百萬,你有片刻的錯愕,但很快,把我拉到身后,直視著他,眼睛里滿是倔強。我安靜地站在你背后的一片陰涼里,看著你逆光挺拔的身影,像一顆舒展開來的樹,翡翠綠的清香充斥著我的五臟六腑,高興得有點頭昏目眩。
只是,當時的我,并沒有注意到,被我們遠遠拋在身后的黎燁,目光里包涵了怎樣的不甘,嘲諷,和憤怒。我僅僅記得你在陽光如水的世界里朝我伸出手,于是我的世界,就變得廣袤無邊的明媚。
可是人的一生之中,光明是種稍縱即逝的奢侈。更多的時候,我們陷入無邊無際的黑夜。
就在三天后的晚上,當我們牽手穿過學校外面那條漆黑狹窄的小巷時,突然沖出一堆人。他們拉扯我的頭發(fā),揪住你的衣服,把我們像撕裂的娃娃一樣踹在地上。你把我護在身下,我聽見拳腳落在你皮肉上沉鈍的聲音,腥熱的液體滴進我冰冷的脖頸,你的嗓子里發(fā)出小獸一樣的嗚咽。
我猛然用力掙開你,朝前狂奔。那條巷子那么黑,天色也完全黑了下去,我跑在漆黑混沌的天地間,就像永遠,也看不到黎明的到來。
后來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據(jù)說你握著聞訊趕來的你們班長的手一個盡地叫著我的名字,然后卻被告知:她沒事啊,和黎燁一起走了。你不死心,手指掐進她的肉里,眼睛泛出血光,沖你們班長怒吼:“不會的!她不會丟下我的!”被你掐得劇痛的班長終于發(fā)怒:“你自己去問啊,我們?nèi)サ臅r候正遇見黎燁緊緊抱著她的肩從巷子里出來。你被打得半死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她連頭也沒有回一次!”
七。
那個晚上,我看著黑夜像一首冗長的頌詞,寫滿了烏壓壓的墓志銘。當朝霞把令人心碎的緋光和你一起帶到我的床前時,雪白的床單,空蕩蕩的房間,木然的我,有的只是,排山倒海的無措。
你的眼睛含了血,狠狠地落在床沿。在那里,我的左手正被黎燁緊緊握著。在我絕望的無措里,你忽然笑了,聲音變成皚皚白雪,刺骨的寒冷:“原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蹦戕D身離去,眼里有一閃而過的悲傷,但更多的是看破世情般的輕蔑。你說:“你和這個學校一樣,都是表面裹著華美糖衣的渣滓,很爛,很爛?!?/p>
望著你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盡頭,我那顆麻木了一整晚的心,才突然,狠狠地,屈辱地,痙攣起來。
你是個驕傲的人,貧瘠沒有讓你變得卑微,反而出現(xiàn)一種格外高貴的紫色的尊嚴勁。黎燁楞楞看著把身體蜷成一團哭泣的我,小心翼翼地問:“我給你去追他?”我搖搖頭,他的手被我死死掐著,慢慢現(xiàn)出血痕。然后,有滾燙的,圓圓的一顆液體,打在我沾滿了泥土碎屑的頭發(fā)上。我知道——他哭了。那又怎么樣呢,我永遠不能原諒他。
因為他讓我,永遠地失去了你。
八。
你連夜離開了學校,那個清晨回到宿舍,看著你空蕩蕩的房間,我的眼淚打濕了你留下的那床鵝黃色被子。那是你借給過我的被子,你那么驕傲,要走,就走得決絕。有關于我的一切,你都不要。
于是,我再也見不到你。
直到三年后,在一個歌唱比賽的頒獎儀式上,那個拿到冠軍的選手,他長高了,黑了,瘦了,少年時青澀棱角被磨平了許多??墒?,我還是一眼認了出來,那是你——江楚放。
捧著冠軍獎杯的時候,你一滴淚也沒有流。你發(fā)表獲獎感言,一字一句:我今天得到的所有一切,都是應該的。
觀眾有點訝然,他們沒見過這么直接這么狂妄的感言。但很快,他們瘋了一樣喜歡上你這個這么有個性的歌手。
音樂頻道,綜藝節(jié)目,晚會現(xiàn)場,這些地方慢慢地都會出現(xiàn)你的影子。你越來越紅了,可是你變得很少笑。有一天你被邀去做一場音樂節(jié)目。關于搖滾與流行的對話。嘲諷的是,你代表的是流行。在節(jié)目的現(xiàn)場,當主持人把吉它拿在手上的時候,你的眼里有灼灼的光閃過。但很快,就滅了。
后來,另一檔節(jié)目聽到你講你的奮斗史。你說,無論如何,我要站在這個舞臺上。就算——
你沒有說完,可是我知道,后面你要說的是:沒有吉它。
就算沒有吉它。
2004年,那條漆黑的巷子里,那些兇神惡煞的人把你踹在地上,你的右手腕骨被踩斷,從此,再也彈不了吉它。五年后,你站在萬人中央,旁若無人:“無論如何,我要站在這個舞臺上,讓那些想傷害我的人看到,我活得越來越好。”
我看到,你的眼睛里有恨,恨意濃烈,再久遠的時光也洗滌不去。
和你一樣,我也恨黎燁,我永遠不原諒他。可是不原諒他又能怎么樣呢,2009年,我22歲,大學休學在家,沒工作,沒朋友,哥哥是我唯一的親人,他早出晚歸上班,全心全意照顧著我。
對了,我的哥哥。叫做黎燁。我們同父異母,少年時彼此猜忌,憎恨,傷害??墒呛髞?,命運的捉弄讓我們只能相依取暖。
九。
其實我知道,有那么一次,你在我荒蕪廢棄了的博客上留言。那是我們共同建的博客,有很多我們最美麗的回憶。你說:為什么你沒有走過來呢?只要那個時候,你走過來。我們之間,又會是怎樣?
為什么?如今,五年已經(jīng)過去。我坐在2009年的開端,窗外大雨如注,滿城燈火細碎如黃金,泅渡成悲傷的海洋。
為什么呢?讓時間回到2004年的那個夜晚。腥熱的血讓我的心一陣發(fā)顫,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所以,我奮力推開你,準備沖出去呼救??墒?,有兩個染著臟臟黃頭發(fā)的小流氓擋住了我的去路,他們邪惡地笑著,他們把我推到拐彎處的墻角,他們撕開我的衣服,他們把像垃圾一樣滿身污垢的我丟在角落。
然后,黎燁來了??粗駛€臟破的娃娃一樣衣不蔽體縮在墻角的我,他嚇得渾身發(fā)抖。他也沒有料到那些小流氓會這樣做,他只是想讓他們教訓一下你,滅滅你的威風。可是,事情向他不能控制的方向走了下去,他“咚”地跪倒在地。
靠在黎燁懷里走出那條巷子的時候,我知道我的少年,他躺在黑暗深處,周身浴血,奄奄一息,可是我不能回頭。我唯一能做的,是叫黎燁打電話通知你們班同學,然后,倉皇轉身,逃離那無邊無際的黑。這一生,我再也不要見到那個地方。
后來你悄無聲息地離開,而我陷入一種奇怪的心理狀態(tài):不肯和陌生人交往,一見陌生人就害怕,大學讀到二年級就休學在家。而經(jīng)過那件事后,黎燁幾乎是一夕長大,擔起照顧我的擔子。已經(jīng)在國外定居的爸媽催促了我無數(shù)次去和他們一起住,都被我拒絕了。我不愿去一個連空氣都是陌生的地方,雖然我不能見你,可是,在這片天空下,至少有那么一點你的氣息。
而你呢,我希望你永遠不要知道這些事。就算你不快樂,恨著黎燁,恨著我,冷冷地看著這個世界的殘忍和冰冷,我情愿這樣。
因為,愛是世界上最純粹的東西,它容不得半點雜質。包括:憐憫,愧疚,強作歡顏以及其它。
文/衛(wèi)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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