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來生
——題記
爸爸睡著了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除夕的凌晨，急促的敲門聲把我從矇眬的夢中驚醒。叔叔裹著一股冷風帶著哭腔急匆匆走到母親跟前：“嫂嫂，大哥快不行了，你趕緊帶著孩子們去醫(yī)院看他最后一眼！”媽媽一陣嘶聲裂肺的痛哭驚恐得我從溫暖的被子里坐了起來。她手忙腳亂地給弟弟套上衣褲，顧不上我便帶著三個姐姐跟著抱起弟弟的叔叔跌跌撞撞沖出了家門。6歲的我好半天才笨拙地穿上棉襖，出門不遠，就遇到哭得死去活來的媽媽被人從醫(yī)院攙扶著回來。
陰霾密布的天空，像一個巨大猙獰的黑洞噴出凜冽的寒風，呼嘯著，帶著殺氣撲面而來。我不停地打著冷顫，呆呆站在一旁，茫然地聽著媽媽沙啞的哭聲。媽媽一個踉蹌，一下把我摟在懷里，我也嚎啕大哭起來，母女倆的哭聲劃破黎明的靜謐，在長空中回蕩，變得更加凄慘，讓扶著媽媽的人也跟著哭泣起來。整整三天三夜，媽媽不吃不喝，不停地喊著爸爸的名字。哭訴著，那凄慘的哭訴和悲惶的呼喚聲，一直延續(xù)到爸爸去死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深深驚悸了我幼小的心靈，以至于對靈異空間產(chǎn)生了極度的敬畏，至今仍惶恐黑暗的來臨……
爸爸去世的第二天是新年，街道兩旁的屋檐下吊著串串晶瑩的冰柱兒，來往的行人笑逐顏開，相互打著招呼，道一聲新年好，一群群活潑蹦跳的孩子，追逐嬉戲著放起鞭炮。我們幾姊妹卻像來至另一個世界的人，黯然神傷臉上掛著兩條冰淚和還在奔涌的熱淚，頂著刺骨的寒風跟在心力交瘁的媽媽身旁去到爸爸所在的單位，商量爸爸的后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單位領導按最高標準給了媽媽撫恤金200元，并同情地勸慰媽媽：“你家五個娃最大的11歲，最小的才4歲，一人拉扯包袱實在太重，遺體就火化了，省點錢過日子，不然，今后怎么辦喲?！薄安?！我要傾其所有給他買好老家（棺木），就是舉債還要請道士做五天大道場，為他的亡靈超度。！”深愛爸爸的媽媽固執(zhí)地謝絕了單位領導。的建議，說話的眼神，在凄涼中充滿一種堅定！三天后，爸爸回來了，任憑我們聲嘶力竭地哭喊，卻一動不動地躺在門板上。街坊鄰居不住地流眼抹淚唏噓不已，嘆息著，直搖頭說：“天哪！死錯人嘍，死錯人嘍，咋個養(yǎng)得活喲……”尚未省事的小弟聽到人們的議論。哭喊著，著急地一迭聲說：“我爸爸沒有死，他睡著了，睡著了嘛。！”。頓時，引來更多的哭聲，哀聲慟天。出殯的那天凌晨，媽媽吃力地給一直哭鬧的我著穿上棉襖，用哭啞的嗓音勸著我：“四寶哎，知道你想爸爸了。今天送爸爸上路，不哭喔，不哭……?！彼齾s悲蒼地啜泣著。透過她那瘦弱的劇烈抽抽搐的肩頭，我看見窗外黑得滲人的天空，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顫……出殯的路上，身著節(jié)日盛裝的人們看著纖細的媽媽，帶著一群象樓梯一般高矮的兒女，在厲聲長嘯的朔風中瑟縮著哭泣，都忍不住灑下了悲憫的淚水。在人們同情和哀惜的目光中，我隱約感到以后日子的艱難，以及媽媽那孱弱的雙肩將怎樣挑起家庭的重擔！
驀地，我仿佛長大了。
媽媽的肩膀
由于媽媽堅持隆重操辦爸爸的喪事，我家債臺高筑，陷入生活的困窘。那時媽媽才39歲，嬌俏的身材，烏黑的短發(fā)，白皙的臉龐仍浸透著淡淡的緋紅，兩彎月芽般的眉毛下嵌鑲著一對瑪瑙似的眼珠，偶爾一笑，面頰露出一對圓圓的小酒窩，一排整齊的小米牙便在在棱角分明的豐唇里閃著潔白的光澤。嫵媚動人的媽媽引來眾多媒妁和優(yōu)秀的追求者。熟人朋友親戚一致認為再嫁是媽媽唯一的出路。可媽媽擔心兒女受委屈，斷然謝絕了，毅然從國營單位退職出來開了個小面館，把養(yǎng)活一家七口的重擔壓在了自己單薄的肩頭。
打那以后，媽媽就天天獨自披星戴月，孤身風雨兼程。家中只有年邁的外婆帶著我和弟弟，除了新年，我很難看見媽媽。
三年后的一天，已上小學三年級的我，實在捱不過想媽媽的念頭，鼓足勇氣瞞著外婆，堅持徒步穿行三條街找到媽媽所開的小面館。買面的人群排成一條長龍等候著，媽媽身著那套我熟悉的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的陰丹藍父母裝。站在比我還高的灶臺后，上下飛舞一雙尺多來長的大筷子，大拄大拄地挑著面。蒼白的臉被面湯的沸氣蒸得緋紅，沁出一顆顆細密的汗珠。筆直的鼻梁下，一對精致逗號般的鼻孔微微的翕動，黑亮的短發(fā)被兩顆大發(fā)卡別在耳后，嗨！居然還一絲不亂。我過去扯扯媽媽的衣角，她低頭對我莞爾一笑說：“四寶乖，自已玩哈，媽一會拿肉哨湯給你泡飯吃。"好久沒看見媽媽美麗的笑靨，我心里好舒坦，竟傻傻地仰望著不走，直到媽媽再次催促才慢慢走開。
以后，我常去面館，一到傍晚，媽媽就會急著趕我回家?？晌疑岵坏秒x開媽媽，每次都要有意磨蹭好半天才不情愿地努著嘴回去。
有一次，我就是賴著不走，夜深了，冷冷清清的街上見不到一個行人。我眼皮沉得睜不開，不停地吵著要回家?？蓩寢寘s充耳不聞，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街上，只要媽媽眼睛一亮，我就知道有人來了，可十有八九都是些腳步匆匆的夜歸人。我實在熬不住就撲在板凳上睡著了。一覺醒來，看見媽媽正吃力地搬起比我還高的湯鍋，放到門外的陰溝旁，麻利地用大刷把里里外外的洗涮，又拿過姐姐們手中的小刷子，飛快地清洗餐桌和條凳。打完佯，已是第二天凌晨，路燈早已熄滅，街上一片漆黑。疲憊不堪的媽媽牽起我和姐姐們，蹣跚著腳步在空無一人的街上走出了一個又一個的之字。走著走著我靠在媽媽身上睡著了。突然，頭猛地一下碰在媽媽的身上，原來我們撞在了路邊的電桿上，迷糊中媽媽本能地用身體來保護我。到家后。媽媽敦促我們洗完臉腳，就趕緊脫下身上唯一的衣服洗晾，小睡一會，寂寂街道又被媽媽遑遑地腳步敲醒。
黑燈瞎火的街道，夜風肆掠。風過處空曠的大街小巷發(fā)出陣陣怪叫，風中的行道樹象無數(shù)個巨大的魔鬼，在頭上張牙舞爪。生性膽小的媽媽，心臟咚咚亂跳、頭皮發(fā)麻，可一想到家中五個嗷嗷待哺的兒女和年邁的娘親，就硬起頭皮向前走。突然，一團黑影迎面撲來，媽媽嚇得失聲尖叫，雙膝一軟跌在地上。緩過神來的媽媽嘟噥了聲“該死的黑貓”，急促地拍干凈身上的灰塵后又繼續(xù)趕路。繁勞窘困的擠壓，使媽媽因身體嚴重貧血經(jīng)常暈倒，可媽媽根本不在乎，那怕暈倒在街上，只要蘇醒后還能爬起，就繼續(xù)腳不停手不閑的忙忙碌碌……
爸爸去世的那幾年，我國正遭受三年自然災害，物質生活極端匱乏，解決溫飽維系生命是每個家庭的悠悠大事，我們家更是吃了上頓愁下頓。盡管如此，媽媽并沒有放棄對我們幾姊妹精神文化素質的提高和教育，除了要求我們學好各門功課，她還硬從牙縫中擠出六塊錢來買了把二胡，要我們姐弟學習演奏。百忙中總要抽空看我們姐弟唱歌、跳舞、奏樂。有時她還會一起合唱，把我們的表演激情推向極至。
春節(jié)是我們最開心的日子，媽媽會變魔術般給我們五姐弟換上漂亮的新衣裳，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媽媽靜靜地看著我們唱啊跳啊，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年味，好濃、好厚、好美、好長。時至今日，仍然鮮明不忘！就是在媽媽的教育下，即便在文化革命的那些動蕩的歲月里，那怕是學校停課，我們幾姐弟都從不參加動亂活動和沾染社會不良氣息。緊閉院門，如饑似渴地在家里看書、習字，練習奏樂和歌舞。我們清脆的笑聲、瑯瑯的讀書聲，悠揚的琴聲和歌聲，載著美好的憧憬和媽媽的期盼，在湛藍的天空中高高飛翔，成為前街后巷一道靚麗的文藝風景線。
敬愛的媽媽，您用嬌弱的肩膀，為我們撐起一片藍天，您用博大的胸懷，為我們展現(xiàn)一個廣褒美好的未來世界！
漫天風雪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媽媽的小面館被南下串連的紅衛(wèi)兵貼上了“錢錢錢命相連，賺賺賺拼命賺”的對聯(lián)后，一家七口的生活來源就被作為資本主義尾巴割掉了。
從此，我家的生活陷入了更加窘迫的困境。為了糊口，媽媽到電廠工地去挑泥巴。盛夏的工地，驕陽似火，烤得人睜不開雙眼，空氣中沒有一絲清風。嬌小又有潔癖的媽媽，任滾燙的黃泥粘滿雙腳，任汗流把衣服貼在前身后背，瞇著眼咬緊牙關，顫巍巍的挑了一擔又一擔……
媽媽忘我的勞動態(tài)度深深地感動了組長和多數(shù)工友，頂著個別不同意見，堅持把媽媽評為二級工，月工資32元錢（較一級工多2。5元）。為了節(jié)省7分錢的公交車費，媽媽每天上下班，從不與工友結伴乘車往返。上班，獨自清晨5時出門趕路；下班，又拖著散架似的筋骨步行10里路回家。一進家門媽媽就癱軟在躺椅上，在家等候的我們立即捶的捶背、扇的扇扇、端的端茶、打的打水……
看見媽媽那白皙的雙腿上，青筋直暴，鼓漲彎曲得像田里大蚯蚓一樣，我趕緊端來張小凳子，用力把媽媽腫得發(fā)亮的雙腿抬上去，又害怕又心疼地一邊輕輕地用手撫摸，一邊緊張地盯著媽媽的眼睛問："媽啊，痛不痛？"媽媽總是滿臉慈愛地笑著說：“四寶乖，媽不痛……”
媽媽從工地回家的路上有個地方叫望城坡，距我們家約五里路，那兒被我們稱為“望娘坡”。年幼的小弟不管日曬雨淋，每天都會提前一小時跑到那里去接媽媽。一看到媽媽那步履蹣跚的身影，小弟就會歡呼雀躍著跑過去，親熱的牽著媽媽的手歡天喜地回家。
由于月32元的工資，根本無法維持一家六口人的最低生活，幾個月后，小弟營養(yǎng)不良日漸面黃肌瘦，愛子如命媽媽看見小么兒拖著有氣無力的身體，步履維艱地到“望娘坡”去接她，心如刀絞、五臟俱焚……身心的煎熬和重負終于把媽媽擊垮了。
一天下午，媽媽在工地上因勞累過度下頜突然脫落。當時，媽媽并沒有驚惶失措，而是鎮(zhèn)靜地慢慢自己復位，可隨即就舉止失常胡言亂語了。組長趕緊叫楊阿姨送媽媽回家，路上，媽媽拼命撲向迎面呼嘯而來的火車，不停地說：“那個山洞里有好多好多錢喔，我要去拿，我要去拿，給娃娃做好飯好菜、交學費、做新衣服．．．．．．”楊阿姨使出吃奶的力氣方才拼命拉住了幾欲掙脫的媽媽。在媽媽的生命中，撫養(yǎng)我們長大是刻骨銘心的唯一。即便是重病纏身，媽媽每天半夜都會跳起來開門要去上班，有時，我們要追到望娘坡才把媽媽找回來。奶奶害怕媳婦走失出事，搬到家中來守護媳婦到病愈。媽媽堪稱大丈夫！媽媽是地主的女兒，長得嬌美玲瓏。姨媽說媽媽在老家時，是全村最漂亮的女子，可媽媽天生一副梅骨松魄。文化革命時期，揪斗“黑五類”（地、富、反、壞、右）是廣大群眾的一項日常性政治任務，外婆常常被街道抓去批斗。有一次群眾把“黑五類”的孝子賢孫們也抓去陪斗，那次批斗聲勢浩大，近千名群眾參會，抬眼望去，黑壓壓一大片。上臺時媽媽奮力掙脫兩名揪她的群眾，噔噔噔幾大步走上去，兀立在臺中央。群眾憤怒了，一片“打倒地主婆、黑五類低頭、不投降就滅亡”的口號聲震耳欲聾。暴風驟雨般的陣勢，常人都噤若寒蟬，脖上掛著大牌子的外婆嚇得面如菜色，低著頭顫聲叫：秋寶喔，秋寶，快點低頭嘛，快點低頭．．．．．．?？蓩寢寘s似勁松迎風、臘梅傲雪般挺拔從容，幸得軍宣隊及時加以制止，否則后果真不堪設想！
不久，“黑五類”身份的外婆被遣返回老家了。媽媽不僅要奔波一家六口的生計還得操持家務，身心的重壓是常人難以想象和承受的?？?a target="_blank">堅強聰慧的媽媽，總能把家居和我們幾姐弟打理得清清爽爽。康復后的媽媽，被安排在集體飲食店上班，月工資僅25元，那年媽媽沒給我們做新衣服?？吹轿业囊路婆f得沒法補，媽媽靈機一動，熬了個通宵，居然用我們小時候用的舊被面為我手工裁縫了一件父母裝。衣服的裁剪很合體針腳細密而工整，我穿上身就美滋滋的往外跑。隔壁的嬸嬸一見就不停地上下打量我，脫口說：“喲！廖姨媽家的姑娘們好愛人喲，看到看到就可以塞轎門嘍?！毙叩梦遗ど砼芑亓思?，媽媽布滿血絲的雙眼笑成了彎豆角。
有一次，四處舉債無門的媽媽一進門就倒在床上哭泣，看見平時堅韌不拔的媽媽都崩潰了，我們頓時恐慌得一起放聲大哭。哭聲驚動了街道居民委員，他例行安慰后轉身卻說：“哭什么哭嘛，沒得錢，她的家居和娃娃會有那么干凈整齊嘍！”
如果有來生
在媽媽嘔心瀝血的培育下，我們五姐弟從學校到單位都是學習、文藝、業(yè)務骨干，有的加入了專業(yè)劇團。有的還成為單位領導干部，且孝心有口皆碑。這使前街后巷人們的敬佩和艷羨在媽媽身上聚焦，媽媽也經(jīng)常十分欣慰地說：“我這么多年的苦，沒有白吃嘞。”當我們想好好的孝敬媽媽為媽媽祈福想媽媽健康長壽的時候，抽盡心絲，嘔盡心血養(yǎng)育我們的媽媽已油盡燈枯。最后的兩年多時間，媽媽只能吃點泡飯，成天坐在小弟家，眼巴巴地盼望著我們幾姐妹來陪她，這讓我重溫起小時候天天盼媽媽回家的情景……。唉，嚴酷的生活，把這么一個堅強偉大、美麗鮮活的生靈蠶蝕得只剩下無助和憐憫。
2005年陽歷8月25日，我們剛給媽媽做完86歲高壽兩周，不曾想那悲痛欲絕的日子已經(jīng)來臨。那天下午19時，我在單位加班，突然接到大姐電話。我還未進門，就聽見一片慟哭聲，眼前一陣發(fā)黑，雙腿頓時發(fā)軟。媽媽雙眼緊閉躺在客廳中間門板上，姐姐們一見我就哭著說“媽啊，四妹來了、四妹來了……”我哭喊著撲上去，淚水象斷線珍珠般灑在媽媽凹陷的臉頰上。我根本不愿相信媽媽會離開我們！在我的心里，媽媽是這樣善良而美麗，她的愛又是如此厚重和博大，仁慈圣明的上天一定會賜媽媽福壽雙全！驀地，媽媽緊閉的雙眼猛然睜了一下，眼角滲出了淚水。急救醫(yī)生趕來搶救30分鐘后宣告，媽媽的生命已經(jīng)終結，可握在我手心的雙腳卻始終柔軟溫熱。媽啊，我知道呀，我知道，您實在割舍不下——自己用生命深深眷著戀著的兒女，您一直在用肢體語言向我呼救：“四寶噢，四寶，快呀快！救救媽媽啊，救救媽！死神恐怖的巨爪已經(jīng)扼住了媽的咽喉，可媽不想死呀，不想死！媽還想活啊，還想活，媽還要守望你們呀，看著你們。”可，我無力回天，只能讓無用的淚水侵蝕自己的靈肉，寸斷肝腸。媽啊，您為什么忍心舍得離我們而去卻不讓我們?yōu)槟啾M一點孝心？！蒼天啊，你為什么如此殘忍不給含辛茹苦的媽媽福壽雙全？！我們五姐弟挑選殯儀館位置最高的靈堂《秋序堂》來悼唁媽媽，因為媽媽秋天來秋天走，是秋的精靈。
凌晨，心力交瘁的我和姐弟們和衣倒在靈堂里屋小憩，突然，隱約傳來媽媽的咳嗽聲，我驚喜萬分地飛奔出來。靈堂里彌漫著一股悲悲慘慘的氣息，四處一片死寂。媽媽凄涼地的躺在冰棺里，沒有一點生息，腳邊一盞孤零零的引路燈冷冷清清燃著。絕望的我淚流滿面，傷心地低聲哭訴：“媽啊，您一個人睡在這里冷不冷怕不怕呀？對不起哈，對不起。我這個月因單位工作繁忙和搬新居沒來得去看您，本想等星期天接您到新居，沒想到啊，沒想到，您就這樣匆匆地走了。媽啊，如果我知道會這樣，根本不會管什么工作，什么喬遷……。媽啊，四寶現(xiàn)在好痛好悔哦，如果可以再來一次，我一定會天天守在媽媽身旁，逗媽媽開心、聽媽媽叨叨……?！蓖蝗唬还衫滹L從高懸的下弦月梢直掠而下，墻上那幅《寸草春暉難報德空庭月夜痛思恩》的挽聯(lián)和兩旁密密匝匝排列著的花圈，發(fā)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在嗚嗚咽咽地回應我。起靈時我們才清楚的意識到，媽媽從此將永遠和我們陰陽兩隔，一陣剮心刺骨的痛苦和絕望壓頂，撕心裂肺的哭聲驟然暴發(fā)，悲痛欲絕的聲音感天慟地，陰沉沉地天空傾刻飄起了漫天毛毛雨。事后，送行的親友說：天哪！你們幾姐妹當時的哭聲，那哪是哭喲，分明就是嚎……
當媽媽被送去火化的那一刻，我們五姐弟雙膝跪地，十只手使勁拉著靈車呼媽媽喚媽媽，哭癱在地上倒成一片?？赡巧汝幧⒑谄崞?、冷冰冰的大鐵門，還是把媽媽硬拉了進去，那焚毀了多少恩怨情仇的爐膛，最終還是張開了腥紅的大嘴吞嚙了媽媽……我們在寸土寸金的公墓里，給媽媽選了個金邊銀角齊聚的墓地，在媽媽的幕前還簽約保留了約8平米綠地。送媽媽入土安葬的那天清晨，近千親朋好友來為我們偉大優(yōu)秀的母親送行，由于人太多，只能分批次一排排齊刷刷地向媽媽跪拜致敬，突然，我真切地看見墓碑上香煙繚繞中的媽媽開心的笑了，我還以為是哭花了眼，可事后大姐也說看見了，痛楚的心頓時有了些許慰藉。
媽媽啊，您知道嗎，打您走后，您的四寶就長大了。沒有了母愛的樂園，四寶成了無人疼愛的孤兒，在荒蕪的鬧市中，蒼桑、木然地只身流浪。我總是一直無法釋懷，想著媽媽的好，悔著自己的糙，懷念之心就像媽媽養(yǎng)育我的情一樣，“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綿綿無盡期。我的手，隔三叉五總會習慣地撥打媽媽的電話；我的腿，每逢周末或節(jié)假日，總會習慣地走往媽媽居住的地方；我的心，總牽掛著還有媽媽在守望……無數(shù)個夜晚，媽媽滿是裂紋的雙手總會悄悄撿起地上的被窩，扯起被角輕輕地蓋在我的身上，口里還輕聲叨叨“四寶唉，睡覺一點都不老實嘞”。每當我迷迷糊糊的一聲“媽啊”把夢喊碎時，淚水已經(jīng)淆然如雨，嘴里不覺喃喃告您：“媽啊，四寶想您的心好痛、好痛，好苦好苦……?！敝灰豢匆姲装l(fā)老人，我的心就會生痛，淚水就會奪眶。
有一次，我在牛肉館剛端起粉準備吃，一位年齡相仿的中年婦女攙著老母親過來同桌。母女倆言談舉止中透出的那股濃濃親情使我羨慕不已，忍不住對中年婦女說：“你好幸福喲，還有母親可以孝敬?！崩先思衣牶蠓磫枺骸昂⒆?，你母親呢？”一時間“子欲孝卻親不在”的痛楚瞬間翻江倒海，淚水奪眶而出。我趕緊走開低頭吞咽淚水，躲避母女倆和街上行人的詫異。媽啊，您是世上最偉大最美好最優(yōu)秀的母親，今生能做您的女兒，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如果有來生，我還要做您的好女兒。
媽啊，真的！這是我們五姐弟共同的心聲，還要做媽媽的好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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