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憶 / 語笑嫣然
玉樓明月長相憶,
柳絲裊娜春無力。
門外草萋萋,
送君聞馬嘶,
畫羅金翡翠,
香燭銷成淚。(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花落子規(guī)啼,
綠窗殘夢迷。
唐·溫庭筠《菩薩蠻》
1芙蓉帳,暖春宵
沈遷彤在春曉時嫁入李家。成為李擇的妻。柳絲長,桃花艷。男子揭開喜帕的一剎那,新娘抬起頭來看他,仔細的,看了好一陣,嘆道,你不是我要等的那個人。
那個人是誰?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曾經發(fā)生過一場意外。從山坡上滾下來。然后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隱隱約約,總覺得自己心里面是有一個人的。她在等他??赡莻€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模樣如何,身世如何,她都不記得了。連名字也說不出來。
嫁給李擇,是媒妁言,父母命。她出生平凡,李家卻是城中大戶,這門親事于她,并不算委屈。況且,李擇承諾,我這一生只愛你一個人。
芙蓉帳,暖春宵。
情話說得有如天籟。
2萬劫不復
她越發(fā)接受自己的丈夫。恩恩愛愛,相敬如賓。但她心里始終有一塊地方,空缺著,是無論如何也填不滿的。
甚至根本不曉得怎樣填。
桃花已經開敗。落了滿地的粉紅。她看著那些花瓣隱隱覺得難受。仿佛是一片希望的凋零,一個夢想的破滅。深夜里,她夢見自己置身于陡峭的懸崖,手里提著一盞花燈,那光線,微弱如游絲。她的背后,伸出一雙手,狠狠的推了她一把。她便掉下去。
萬劫不復。
她從夢里驚醒,身邊的人兒握著她,給她拭去額頭上的汗,說,別怕,有我。她的心里,一陣暖,一陣涼。
3卻原來,心無疆
也許,好景不長。
李家預備給大少爺納妾。李老夫人說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平常,那樣不但能彰顯他們豪門的身價,亦有更多的機會開枝散葉。
遷彤緘聲。
到很久很久以后,她還記得,那時的李擇,信誓旦旦對她講,我只是順從長輩的意思,我愛的人,只有你一個。
呵。
只道當時情意長。
卻原來,心無疆。
4蘇青銘
那小妾不日便進了門。叫做,孫綠闌。家中經營藥材,不算顯達,可清清白白,亦不貧困,似乎要與人為妾,頗有些委屈。
但綠闌自己卻歡喜。對李擇溫柔又體貼。偶爾使使小性子,撒撒嬌,李擇整個人便軟下來,當她入小孩子一般的哄,一來二去,竟迷上了這樣一個,和遷彤正襟危坐低哀寡淡截然不同的女子。
遷彤開始受冷落。
可她似乎更在意的是自己的過去,她每天都很努力的去回憶,能夠想起的不多,始終都無關任何男子,而夢里面那雙手,也一直纏繞著她。只是,她在午夜驚醒,身邊卻空蕩蕩,沒有誰抱著她,安慰她,她覺得冷,哭不出聲。
晚秋。
有一陣子,李擇出遠門。遷彤在后花園遇到綠闌。此前。她們從未有過交談,碰上了,只是僵冷的招呼,以示禮貌。遷彤覺得,在綠闌的臉上,總有一些表情,是她讀不懂,更加難以靠近的。她想,大約是她們分了同一個男人,心中都有別扭的緣故。
但這一次。
綠闌主動來和她說話。問她,沈遷彤,你嫁給李擇,可覺得幸福?她心頭詫異,她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她猶猶豫豫,道,相公待我好,自然是幸福的。
說罷,抬眼看了看綠闌。綠闌正狠狠的盯著他,眼神冰冷,似笑非笑,口里喃喃的重復著,幸福,幸福,幸福?
哼!那么,你將青銘擺在哪個位置?
蘇青銘。
5門外草凄凄,送君聞馬嘶
遷彤失眠,不斷的想起白日綠闌憤怒的眼神,還有她那一句,你將青銘擺在哪個位置?青銘,青銘,蘇青銘。
似乎想起了什么。
頭疼得厲害。
心也疼了。
是因為蘇青銘么?這就是她的夢里,她的記憶里,一直模糊不清的那個男子?他跟她,有怎樣的關系?怎樣的過往?
為什么,蘇醒以后,家里人對于她之前發(fā)生的事情,只字也不提?
城中廟會。
街道上,掛滿花燈。她在墻院內聽到外間的熱鬧喧嘩,忍不住,走了出去。推開門的一剎那,花燈如潮水一般涌進視線。
她怔忡。
獨自穿梭在人潮里,大概也只有她,面無表情。那些雙雙對對的人兒,耀得她無地自容。她無意間看到李擇,攜著綠闌,就像當初攜著自己在城外賞桃花,它將臉別過去。
正巧,旁邊有人在花燈上題詞:
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裊娜春無力。門外草萋萋,送君聞馬嘶,
畫羅金翡翠,香燭銷成淚?;渥右?guī)啼,綠窗殘夢迷。
6青銘,你帶我走
至此。
遷彤的記憶復蘇。她想起了自己曾經也有那樣一盞花燈,題了同樣的詞,還是她深深深愛的男子親筆書寫。
而那男子,就是蘇青銘。
一年前的元宵燈會。他們同游。原本是很相愛的時刻,但各自都揣了心事。因為,蘇青銘的家中逼迫他娶一個同自己門當戶對的妻子,而不是她,沈遷彤,平凡得幾乎低微。
蘇青銘說,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跟你分開。我決不妥協(xié)。哪怕是跟家里斷絕關系。她心中害怕,但,著實為這番話感動不已。
她猶豫的說,青銘,你帶我走。
手中的花燈,在夜色里,微弱又凄迷。
蘇青銘驚愕得很,沒想到她會大膽至此,他略有遲疑,他想說,這件事情,還不至于糟糕到這步田地,我們可以從長計議,但,他卻只是微微地張了口,沒有發(fā)出聲來。
7你是否出自真心愛我
他恨蘇青銘。是的,由愛,到恨。因為她終于記起,她失足滾下山坡,是蘇青銘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她夢里那雙手,來自蘇青銘。
就在她對他說,你帶我走,之后。
她不知道蘇青銘為什么要那樣做,他在前一刻還信誓旦旦的承諾。決不妥協(xié),絕不放開。難道是因為他擔心她逼迫自己帶她遠走高飛?難道他說的話,統(tǒng)統(tǒng)都是虛假的謊言?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而現在,她嫁了李擇,她想蘇青銘大概也娶了別的女子,將她拋到九霄云外了吧。只是心里始終有個結,解不開,但礙于她的身份,她已經不能再堂而皇之的去找蘇青銘,質問他個中因由,包括,藏在心底的那一句,你是否出自真心愛我。
她郁郁寡歡。
李擇對她,也越來越敷衍。
8遷彤百口莫辯
一年后,綠闌有了身孕。李家人歡喜雀躍。李擇對綠闌更是體貼。而遷彤,她受冷落,已習以為常。只是還要想起當初嫁來李家的風光,倍感凄涼。
那日。
在后花園的水池旁,遷彤跟綠闌擦身而過。突然聽見綠闌發(fā)出一聲驚呼,再回頭看,她似是踩滑了腳,要掉進水池里。
遷彤伸手去,想抓住她。
但卻分明感覺到,對方在握住她手腕的一剎那,又故意松開,整個身子都仰著向水面跌去。結果,綠闌小產。遷彤苦笑
胎兒沒有了。
綠闌和她的丫鬟都一口咬定,當時,是遷彤故意要推綠闌下水。因為她嫉妒。她自己沒有辦法為李家添丁。
遷彤百口莫辯。
9你就遂了她的愿吧
李擇休妻。
原本他心里還有惻隱,對遷彤,并非全無情意??墒蔷G闌逼迫他,哭哭鬧鬧,要死要活的,遷彤便開了口,說,你就遂了她的愿吧。
李擇痛心疾首,問,你是真的存心害她小產?
遷彤苦笑,道,我說不是,你會相信么?
李擇啞口無言。
因為大概誰也不會相信,有人會為了嫁禍對方,殘忍到拿自己的親骨肉來做武器。偏偏綠闌就是這樣。從她嫁進李家開始,她的陰謀就在醞釀。
10李擇因此嫌棄她
綠闌挑選李擇,是有目的的。原本以她的出身,就算未必能攀上高門大戶,起碼也不至于做人妾室。但他要搶走屬于遷彤的一切。
她處心積慮。
而今,她總算如愿,總算讓遷彤背負了嫉妒的惡名,受人指責和非議,成為李家的棄婦。可她并未得到預期的快樂。
大夫說,她將無法再生育。
李擇因此嫌棄她,甚至謀劃著,要再娶一房。她一個人,高床軟枕,回憶起自己尚未出嫁以前,單純又固執(zhí)的迷戀著的男子。
——蘇青銘。
而她,孫綠闌,就是蘇青銘對遷彤說的,家里人為他選定的門當戶對的姑娘。那一年的元宵節(jié)之后,就是他們的婚期。
可蘇青銘不但不同意,還在元宵節(jié)當晚,在城外的十里坡,丟了命。
11遷彤不語
綠闌在城隍廟遇見遷彤。已經是大半年過去。李擇娶了一個妖媚的女子。她受的冷落,比遷彤更堪。她們彼此對望了一眼,帶著陌生和敵意。
綠闌問,你知道我為什么恨你嗎?
遷彤不語。
綠闌在佛像面前笑得花枝招展,她說,你難道現在也不知道,蘇青銘已經死了。他是為了救你而死的。
遷彤的心一顫,手挽的竹籃砸在地上。
她一直以為蘇青銘遺棄她,背叛她,將她推落山坡,令她失憶,令她錯嫁給李擇,誤了這一生。被趕出李家之后,她曾試圖打聽蘇青銘的下落,可是,無所獲。怎想到綠闌告訴她,當天,蘇青銘之所以推她,是因為他看見右邊的山崖上突然有巨石滑落。那樣倉促慌亂的時間,他也顧不得旁邊的山坡有多高,有多陡峭,他只來得及將她推開,而自己,則被石頭壓在底下。
粉身碎骨。
綠闌說,你要記得,若不是你,蘇青銘不會死。是你毀了他,毀了我,也毀了你自己。你如今的下場,就是報應。
可是,為什么自己仍是不快樂?
在這一場所謂的報應,得到的,和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那天,綠闌離開城隍廟,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走了許久,猶如掉進巨大的蜘蛛網,怎么走,也走不到盡頭。
而遷彤。
她看見路邊有賣花燈的小販,她憑著記憶,挑選了一只,但上面題的卻不是她想要的詞。而是一句,長相思兮長相憶。
小販說,燈,即是等,有等待、守候之意。
小販說,姑娘,你可以用來送給你的心上人,向他暗示你的心意。
她愣住。
小小的一盞花燈,迷了眼。
原來答案早已得到??墒翘^美好。美好到需要她用余下的一生來回報。她的心又痛了。天漸漸落起雨。夜色凄惶。
12長相憶
長相憶兮,長相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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