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不是愛的最后一枚注腳 文/唐膩膩
他們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來自于旁人的救贖,而是源自于自己的希望,那種源自于生命初始的,永不止息的力量,才是愛最美好的注腳。
【你要買塊墓地嗎】
遇見陳滄浪的冬天,米鳶剛好得到人生中的第三份兼職,墓地推銷員。
那是一個寒風凜冽萬物凋敝的夜晚,米鳶在租屋附近的通宵超市買了一個打對折的面包和一盒牛奶,慢吞吞地往回走,沒想到剛經過隔壁的藥店,就聽見了刺耳的爭執(zhí)聲。
臨近午夜的街頭,到處充滿了防備的意味,百無聊賴的米鳶頓了頓腳步,最終還是沒有抵擋住好奇心的驅使,一只腳邁進了藥店。
是等走近了,米鳶才漸漸聽清,那個留著平頭的顧客和藥店員工爭執(zhí)的內容。(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我花錢去弄了那么多處方單,拜托別人在這里幫我拿安眠藥,足足湊了半年,才湊夠劑量,可是為什么沒有用?”
盡管他的頭發(fā)已被從門口灌進來的夜風吹得亂七八糟,但他還是極力擺出一副兇神惡煞的姿態(tài)。也就是這個時候,米鳶才注意到他身上衣服的顏色竟然是死氣沉沉的灰白——大概是從附近哪家醫(yī)院的住院部跑出來的吧。
說不上為什么,米鳶忽然覺得有些想笑,這個世界有錢有閑的瘋子總是千千萬,不像她,大半夜的還需要擔心下個月的房租的著落……房租,想到這里米鳶不禁頓了頓,繼而暗自竊喜起來。
她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地問另一個店員要了兩盒板藍根沖劑,然后利落地把身上最后十五塊錢遞了出去。做完這些,米鳶拎著那只無辜的裝著藥的塑料袋走向了陳滄浪。
陳滄浪的憤怒顯然還沒有消退,整個人依舊不停地顫抖著,站在他身旁的米鳶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他額頭上暴起的青筋,大概是真的絕望吧。
看著那張臉,米鳶有幾秒短暫的失神,然而這并未讓米鳶產生放棄這單生意的念頭,深呼吸了幾口,米鳶擠出了傳說中的職業(yè)笑容。她故作輕松地拍了拍陳滄浪的肩:“喂,你想買塊墓地嗎?如果你要買,這兩盒板藍根就算贈品,我覺得如果你再穿著這件薄兮兮的病號服站在這里一定會感冒的?!?/p>
整個藥店忽然間騷動起來,其他幾個原本面無表情的店員立時振奮了,他們像看瘋子一樣看著米鳶和陳滄浪,等待著更有趣的畫面上演。
而良久,陳滄浪終于不負眾望地止住了顫抖,他轉過臉來對米鳶撇嘴一笑:“好啊?!?/p>
【墓地又不是商品房】
就這樣,陳滄浪理所當然的成了米鳶的第一位客戶。
他們像極了兩個同病相憐的失意人,一前一后地從藥店里走了出來。而走到巷口的時候,米鳶忽然利落地把剩下的半個面包丟進了垃圾桶,她轉過頭誠懇地看著陳滄浪:“嘿,感謝你,我這個月終于不用再吃這個破玩意兒了?!?/p>
米鳶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異常明亮,有點兒像故事里梳童花頭的小姑娘,原本心情還很沉重的陳滄浪看到這樣的畫面,表情也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你有空就拿墓地的資料和合同來找我吧?!?/p>
米鳶當然是趕緊將那十一位的數(shù)字輸進自己的手機,而等她做完這一切的時候,陳滄浪已經走出了好幾米的距離。
夜色中,陳滄浪的病號服像團白色的蘑菇云,顯得十分扎眼,米鳶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神情逐漸變得凝重。她攥緊拳頭,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笑,最終卻還是閉上了嘴巴,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個晚上,米鳶是毫無預兆地做了一個夢。她似乎看見一輪滿月,月光白而皎潔,照亮月下的一對璧人,她極力睜大眼想辨清那兩人是誰,可天不遂人愿,她竟然醒了過來。
清醒時是晌午時分,太陽已高懸天空。租屋里的窗簾實在劣質,猛烈的陽光晃得米鳶幾乎流淚。她靜坐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應該趁熱打鐵去找陳滄浪簽約。
很顯然,陳滄浪還沒有出院,兩人在電話里合計了半天,最后只好約在醫(yī)院外頭的院子里見面。
去往醫(yī)院前米鳶是做足了準備,為了徹底蠱惑陳滄浪,她甚至背了篇把墓地吹得天花亂墜的宣傳文案??蛇@樣充足的準備最后卻半點兒用場都沒派上,陳滄浪竟然像個暴發(fā)戶一樣爽快地簽完了所有合同。末了,他居然只提了一個要求:“這個周末我出院,你陪我去看看那塊墓地吧。”
米鳶很想對陳滄浪說,墓地不是商品房,你不用馬上住,用不著這么心急火燎。可她看了看陳滄浪,卻突然噤聲了——她想起了他前一個晚上的行徑,搞不好,他真的把墓地當成商品房了。
【生能同屋,死能同穴】
周六那天,像是刻意配合陳滄浪的行程一般,天氣竟是格外晴好。
米鳶站在住院部的門外等陳滄浪,老遠的,就看見換了便服的他從樓梯上走下來。經過幾天的休養(yǎng),陳滄浪終于恢復了健康人應有的氣色。路過的護士小姐無不祝賀他康復,他照單全收的同時也不忘繼續(xù)朝米鳶的方向走去:“你挺準時的。”
米鳶看著他愣了一愣,沒說話。
他們原本是計劃要搭公司的專車去墓地所在的山上的,可米鳶卻沒料到,陳滄浪竟然會臨時變節(jié)。他如臨大敵似的盯著那輛嶄新的凱斯鮑爾,臉上好不容易找回的血色已然悉數(shù)散盡:“我不坐這個!”
他說話的時候牙齒與牙齒間幾乎要磕出血來,米鳶被這樣的陳滄浪嚇得心中一沉,良久,才終于試探著接話:“那……我們打車上去?”
就這樣,等米鳶和陳滄浪抵達山上時,已是下午時分。前一批坐專車上來參觀的人已然下山,四周靜悄悄得只剩下群嵐和蓊樹。米鳶和陳滄浪一前一后地從車上走下來,誰也沒先開口說話。
由于陳滄浪買的那塊墓地在半山腰上的關系,兩人只好沿著山路向上爬。一路上,米鳶健步如飛,倒是陳滄浪,竟然走三步停一步。原本遙遙領先的米鳶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他,就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似乎在尋找著什么。可是,這樣冷寂的山頭,除了各式各樣空著的、沒空著的墓之外還能有什么?驟然間,米鳶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心中繼而一派抵不住的凄迷。
他們最終還是來到了陳滄浪買下的那塊墓地前,因為尚是空墓的關系,四下顯得很是荒涼。米鳶以為自己準備了一天的華麗套詞在此刻終于能夠派上用場了,可沒想到,陳滄浪接下來一席話竟然讓她徹底忘了詞。
陳滄浪慢慢蹲下身子開始拔墓地周圍的野草,他說:“你知道嗎,我大學時的女朋友,學的專業(yè)是建筑。一個女生選建筑,聽上去多少讓人匪夷所思所思了些,可她偏偏喜歡,每次熬夜畫圖,跟著導師跑工地,都是最積極的那個。我問她為什么她這么喜歡建筑,她想了想說,因為她的理想是生能同屋,死能同穴?!?/p>
其實最后那句話配合如此的場地聽上去多少有些毛骨悚然的意味,然而米鳶卻好死不死地聽出了幾許深情。她靜默了片刻,最后沉聲回應他:“我的也是?!?/p>
陳滄浪大概沒想到她會這么說,隔了很久,他微微笑了。
【他的心里有一些來路不明的悲傷】
因由著那兩句相似的剖白,陳滄浪和米鳶成了所謂的朋友。
是等熟悉之后,陳滄浪才知道,原來米鳶今年只有二十歲。像這個年紀的姑娘,大都還理所應當?shù)叵硎苤胰藷o盡的寵愛,然而米鳶卻已經半工半讀三年,獨自住在相對宿舍較便宜的平房里。她做過超市的推銷員,專賣店的售貨小姐,然后這一次,是墓地推銷員。
“你當時為什么會找上我買墓地?”陳滄浪后來不止一次地問過米鳶,然而米鳶卻僅是換上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我那天全部身家只剩下二十塊了,當然要抓住任何一個賺錢的機會??!”
米鳶的笑容燦爛無比,陳滄浪看著這樣她,就忽然忘記自己接下來想要說的話。
陳滄浪是在半個月后重新開始工作的,米鳶一開始并不懂得他工作的性質,是在陳滄浪邀請她觀看過一場婚禮,她才漸漸明白過來,原來婚禮設計師是這樣一回事兒。
那場婚禮有一個異常完美的收場,同新郎交換過戒指后,新娘按照慣例將捧花向后拋擲。芬芳的花球在空中劃出一條優(yōu)美的弧線,米鳶的視線不自覺地順著花球移動,最后落在那個幸運的接到捧花的女生身上。
那女生有一張極白的臉,除了眉毛稍稍描過,其余都是一副不施粉黛的樣子。不知為何,一看見她,米鳶便開始下意識地想要尋找陳滄浪??僧斔嬲匆婈悳胬苏錾竦囟⒅莻€女生時,她的身體卻忽然不自覺顫抖了起來。她沒來由的覺得寒冷,這樣的寒冷到讓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天最后,米鳶當著陳滄浪的面,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婚禮會場。
待追出來的陳滄浪沿街尋到米鳶時,米鳶已經喝得有幾分醉意了。街邊的大排檔,她老遠就沖他賣力的招手:“嘿,陳滄浪!”
米鳶的酒量不是很好,酒品則更壞,又喝過兩杯,就開始不斷胡言亂語:“陳滄浪,你難道不覺得你的工作很娘娘腔嗎?每天都要和一堆玫瑰花婚紗為伍!”
“嘿嘿嘿,你信不信,我其實是逃家少女?”昏黃的燈光下,米鳶高舉起手中空空的酒瓶,笑得是刺眼的明媚。
而原本一直沉默著的陳滄浪,在下一秒里,竟然鬼使神差地將手慢慢伸了過去。他把手掌緩緩地放在她的頭頂,是安撫似的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那一瞬間,他甚至感到自己心中忽然有一些來路不明的悲傷。然而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的是,此刻米鳶眼中的積蓄的眼淚——那淚水像星芒,迅速地蒸發(fā)在冰涼的空氣里。
【緊要關頭更容易認清內心】
陳滄浪和米鳶能夠正式走在一起,或許真要感謝那一趟倒霉而驚魂的出租車。
如同和米鳶一起去看墓地那時一樣,陳滄浪上下班是從不坐公交車的,而大約米鳶覺得人生在世或多或少都會有些許偏執(zhí)和癖好,也就從沒有對此多問。
猶記得那是一個周五,先行結束推銷的米鳶照例打車去陳滄浪的公司樓下等他下班一起吃飯。然而當陳滄浪即將走到米鳶所在的那輛車旁時,那出租車另一側門忽然被猛地拉開,隨之躋身進去的,則是一個模樣頹唐卻兇狠的中年男人。
當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刻,米鳶明顯感到了來自于身體最深處的戰(zhàn)栗,那一瞬間,她似乎終于想起了自己夢中的那兩個人究竟是誰。是啊,她怎么可以忘記這樣重要的事情呢?米鳶靜靜地望著僅和自己半米之遙的陳滄浪,是不自覺的微笑起來。而那一笑,幾乎讓陳滄浪本來已嗡嗡作響的大腦爆炸,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怎么還可以笑得出來?
司機早已被嚇得兩手握不穩(wěn)方向盤,在身后頻繁而焦急的催促聲中,好不容易才踩住油門。眼見車子就要開動,陳滄浪仿佛感覺到無數(shù)黑暗的海水正向自己撲來,一個遙遠而模糊的聲音依稀在不斷告訴他:不可以讓歷史重演,絕對不可以!
當陳滄浪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時,那把匕首已深深扎入車座的靠墊,那中年男人先是眼神渙散地一愣,而后便是撒腿要逃,可惜卻被及時趕來的刑警擒住,原來是個搶劫后落荒而逃的初犯。
從派出所做完筆錄出來,已是華燈初上,米鳶下意識撫了撫脖子上那道還沒來得及消退的紅痕,和陳滄浪一前一后的走在街邊。
而沒過幾秒鐘,原本還在專心步行的米鳶就忽然走不動路了,因為原本站在她身前的陳滄浪竟轉過身來沖她一字一頓地說:“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嗎?”
他的眼神灼灼,開始還面無表情的撫摸著自己頸子的米鳶不禁為之一頓,良久,終于如往常一般笑了起來:“好啊?!?/p>
“緊要關頭更容易認清內心?!比蘸筇崞疬@一出,陳滄浪每每這樣解釋,于是米鳶便不再繼續(xù)為“為什么突然告白”這樣的問題刨根問底,她只是笑,如四月的春光,璀璨卻依稀仍透著些寒涼。
【誰都有秘密】
自從和米鳶在一起后,陳滄浪的精神越發(fā)好了起來。閑暇時陳滄浪偶爾也會騎著單車帶著米鳶去郊游,米鳶笑話他這是過時大學生的伎倆,陳滄浪也不反駁,只是抱著雙手得意地笑:“我念大學那會兒,你也還只是個高中生呢!”
陳滄浪這話并沒有說錯,然而米鳶的臉色卻漸漸沉下去。就當陳滄浪以為她要發(fā)脾氣的時候,她卻笑嘻嘻地轉移了話題:“嘿,晚上我要是咖喱飯!”
這就是米鳶,她從不動怒,從不和他起爭執(zhí),但凡有兩個人的意見有分歧,米鳶總是立刻妥協(xié)的那個。
有很多次,陳滄浪會嘆著氣愛憐地摸摸米鳶的頭發(fā):“有脾氣就要發(fā)泄,你這樣憋著不好。”米鳶卻仿佛聽不懂一般,選擇裝聾作啞:“咦,我哪里要生氣了?”而后又繼續(xù)自顧自地笑起來。
陳滄浪就忽然不知該如何把話接下去。
就當陳滄浪開始逐漸相信米鳶不會為任何一件事動氣是她的本性時,米鳶卻第一次向他發(fā)了脾氣——
彼時,米鳶已是自由出入陳滄浪的公寓,偶爾幫陳滄浪打掃衛(wèi)生,大到客廳地板,小到衛(wèi)生間的鏡子,陳滄浪都不阻止。但唯獨一樣,陳滄浪卻是推三阻四不讓她動,那便是自己的書架。
毫無疑問,陳滄浪藏著秘密,但平日里米鳶都習慣輕描淡寫地帶過,可不知為何,惟獨這一次,她竟然較了真:“為什么?”
被這樣一問,陳滄浪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記憶中最潮濕晦暗的那部分開始拼命吞噬自己的身體,沉默了片刻,他似乎已經過深思熟慮:“再過幾天吧,等我準備好,我就告訴你。”
說完這句話,陳滄浪似乎感覺有什么正在從身體中慢慢地釋放,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安撫他,你看,總有可能找到出口。
【我想重新好好過】
那天送米鳶回到出租屋后,陳滄浪獨自去了一趟公墓。
傍晚的天光有些晦暗,陳滄浪摸索著往前走,好不容易,才找了那一方墳墓。
時隔三年,這是陳滄浪第二次出現(xiàn)了在這里。頭一次還是三年前,宋媛初初下葬的時候,他夾雜在一群神色凄楚的人的中間,腦子里恍恍惚惚,下意識地一抹臉,卻發(fā)現(xiàn)臉頰上并沒有淚。原來他已經到了哭不出來的地步了。
那之后他就再也沒有來看過她,他這個口口聲聲說著“生能同屋,死能通穴”是自己理想的女朋友,就這樣獨自靜靜沉睡在這里三年,他不知道她寂寞不寂寞,但他知道,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歲月,他覺得又美好又寂寞。
那時候她是建筑系出了名的才女加美女,盡管外系都笑話建筑系陽盛陰衰,美女匱乏,但宋媛卻實在是個異數(shù)。她素面朝天地背著工具去實地測量,在現(xiàn)場和一堆工程師端著盒飯打成一片,班里的男生都欣賞她喜歡她,卻沒有一個敢真正去追求,直到陳滄浪出現(xiàn)。
作為學校最冷門專業(yè)的學生,當年的陳滄浪并不見得多么出挑,只是他的心里卻裝著旁人沒有的一腔熱血,死纏爛打得厲害了,宋媛也就終于繳械投降。
最初的時光大約像每對年輕的小戀人一樣快樂,騎同一輛單車,分享同一杯冰激凌,傻乎乎地在女生樓下相擁看星星。
可是就算初時再熱烈美好,時日久了,潛藏的問題都會逐一暴露出來——
像宋媛這樣獨立好強的女生,專業(yè)永遠擺放在人生的第一位,她不會為了陪陳滄浪吃一頓飯,就放棄到工地的機會;當然,陳滄浪自然更無法理解,為什么別人的女朋友都陪在身邊,他的女朋友卻永遠沉溺于自己所謂的事業(yè)。
他們開始冷戰(zhàn),然后不可避免的生分,而宋媛去世前的最后一天,他們爆發(fā)了人生中第一次的爭吵。當陳滄浪悲戚地轉過頭時,他想,他們之間大概是完蛋了。可讓陳滄浪沒想到的是,宋媛竟然會在隔天出了意外,她在一輛大巴上被搶匪持刀劫持,刀鋒劃破了她的頸動脈,她從此永遠閉上了眼睛。
“媛媛,我知道今天是你的忌日,這三年來我一直不敢來看你,因為我害怕……一想到前一天你還在和我吵架,第二天你就閉上了眼睛,我就非常非常害怕?!?/p>
“我曾經以為這輩子我會永遠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下去了,但我沒有想到,我會遇到米鳶。”
“嗯,你不認識她……她現(xiàn)在就是你當初的那個年紀,不過你們的個性完全不一樣?!?/p>
“媛媛,如果我說,我想把我們的事情告訴她,然后重新好好過,你會原諒我嗎……”
陳滄浪緩緩蹲下身,撫摸著那一方墓碑,沒有再繼續(xù)說話。
【怨沒有用,愛也沒有用】
可讓陳滄浪沒想到的是,沒等到他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米鳶就已然失蹤。
隔天下午六點半,下山后的陳滄浪如往常一般到她那間破爛偏僻的租屋找她吃晚飯,然而剛走到門口,便聽見隔壁的房東尖著嗓子應道:“小米姑娘已經搬走啦,就在今天上午?!?/p>
陳滄浪敲著門的手僵住了,他轉過頭望了望那位還在擦頭發(fā)的房東太太,許久才遲疑著開口:“阿姨,您說什么,米鳶搬走了?”
是的,陳滄浪沒有產生幻聽,米鳶的確搬離了這里,并且沒有人知道她的去向。她的手機驟然間變成了空號,陳滄浪跑去她兼職的地方詢問,這才知道她已經辭去了工作。
她一定是因為書架的事兒生氣了,陳滄浪明白,可他不能理解的是,她為什么會消失得如此徹底,他的心中不由的產生了些許的抱怨。
而也就是在這個當頭,陳滄浪驟然悲哀的了解到了一件事兒,原來很多時候,怨是沒有用的,當然,愛也沒有用。他并不能因為自己胸腔里充滿了對米鳶的怨與愛,就立時找到她。于是,他的日子還得往下過,而至于好不好過,則是另外一回事兒。
再度失去生活重心的陳滄浪就這樣又開始了渾渾噩噩的生活,向公司請了假,他開始日日夜夜蹲守在公寓里,等待米鳶消氣主動聯(lián)系他。而有些時候,等得失去耐性了,陳滄浪也會忍不住摔手邊的東西,而在某一天,當他將那個書架上作為“罪魁禍首”的相冊摔倒地上時,他發(fā)現(xiàn)了一件讓自己在瞬間失去呼吸的事兒。
在宋媛葬禮的照片里,他竟然看見了米鳶的臉,雖然是模模糊糊地隱匿在人群之中,但若仔細辨認,卻仍然可以窺見她臉上的慘白與頹喪。一時之間,陳滄浪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沒有。
此刻客廳里的電視機正嗡嗡作響,陳滄浪一抬頭,就看見了熒幕里本地新聞中米鳶的那張無辜的睡臉。
這一刻,她躺在擔架上,面色灰敗得如一張薄絹,顯得毫無生氣。
陳滄浪心中一沉,一些答案在心中呼之欲出。
【拯救是愛最無謂的托詞】
陳滄浪再度見到米鳶的時候,是在醫(yī)院的病房。
洗胃結束后,她依舊沉睡著,當然,這并不是因為電視劇里經常上演的癌癥腫瘤之類的毛病,而是來自于潛意識的一種選擇,她情愿停留在漫長的夢境里,也再不愿意醒來。
在此之前,沒有一個醫(yī)生遭遇過這樣棘手的情況,所有人都束手無策,最后只能用最模棱兩可的話安慰家屬,也許很快明天就會醒來,要懷抱希望。
陳滄浪隔著一面玻璃看著米鳶蒼白的睡臉,忽然有片刻的失神,那一瞬間,他真的很想沖上去搖醒她質問,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還沒有等到他這樣做,米鳶的媽媽就已經走了過來。她忍住淚,默默塞給了陳滄浪一把鑰匙:“這是她房間的鑰匙,你去看看有什么想要留做紀念的吧?!?/p>
請相信,這世間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坦然直面事實,尤其是當那些偽裝撕裂后,真相往往都透著一股萬劫不復的血腥氣——
陳滄浪沒用多久就解開了米鳶電腦的密碼,那本來就不是一堆復雜的數(shù)字,因為那正是他的生日。
“我是第一眼就認出他是誰的,很可笑吧,在那件事發(fā)生后的第三年,一意孤行離開家獨居的我竟然遇見了當初那個因為約表姐出去而害表姐遇害的倒霉男友,那一刻我產生了一個極其陰暗的想法,我想要接近他,因為在這世界上,也許只有他,才會真正擁有和我一樣的心情,那種永遠無法解脫的、絕望的心情?!?/p>
“在他邀請我參觀的那場婚禮上,我竟然看見了和表姐那么像的人,多么諷刺,我恐懼得渾身顫抖,迫不及待地離開那里,沒想到竟然被他找到。當他把手放在我頭頂?shù)臅r候,我突然覺得,很多東西似乎開始以光速偏離我預置的軌道,我覺得害怕?!?/p>
“沒想到我會經歷和表姐相同的事,當那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時候,我一度想,就這樣殺掉我好了,因為這樣,我就不用再為害死表姐而痛苦,更不用因為喜歡上一個為了表姐殉情未遂的男人絕望?!?/p>
“你敢相信幸福嗎?我不敢,所以我知道,現(xiàn)在我得到的一切,都是從死去的表姐那里偷來的,如果當年不是我貪玩故意戳壞她自行車的輪子,她就不會坐上那班公交車,也就不會被劫遇刺身亡,他們依然會在一起??墒?,當我在表姐忌日時偷看到他相冊里還放著表姐葬禮照片的那一瞬間,我還是覺得自己難過得快要死掉了,我想,我大概一開始就做錯了,不是嗎?!?/p>
所有的日記停頓在這里,窗外羸弱的陽光靜靜落在陳滄浪的肩上、臉上,陳滄浪忽然像個孩子一樣,大聲飲泣起來。
是的,沒有人知道,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認,這些年來,他好幾次自殺未遂背后的真相,并不是因為他還深愛著自己的前女友、米鳶的表姐,而是因為他無法繼續(xù)愛她——無法繼續(xù)愛他,無法繼續(xù)和她相處,所以才在爭吵后的隔天約她出去分手,沒想到卻間接害死了她。而他之所以從不坐公車,其實是因為那之后有陰影;至于留著她的照片,則是為了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曾親手釀成的慘劇。
在宋媛的墓前,陳滄浪曾有奢侈地想過,米鳶或許上帝派來救贖他的天使,然而拯救其實是愛最無謂的托詞,愛或許可以拯救他人,卻無法救贖自己。
陳滄浪緩緩地從電腦前站起來,走向窗前。此刻樓下是如水的車河,若是過去的他,或許會選擇縱身一躍,然后便可以避開世間所有紛擾。然而此刻的他,卻再不會這樣做,他想起自己在宋媛墓前說過的話,他要重新好好過,就算過去于他來說再痛苦、再不堪,那又如何?都會過去的。
他默默閉上眼,米鳶的笑顏就這樣驟然闖入了他的腦海,那一刻,他忽然不可抑制地淚流。
原來起初他們都錯了,他們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來自于旁人的救贖,而是源自于自己的希望,那種源自于生命初始的,永不止息的力量,才是愛最美好的注腳。
他希望他還可以來得及告訴她。
首發(fā)散文網:http://www.277762.cc/subject/171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