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在一般的小站根本就不停。不是有意不停，而是實在沒法停了?？匆豢磽矶碌能噹椭浪窃鯓拥娜藵M為患……??汽笛忽然鳴叫了幾聲。也許又要到達(dá)一個什么站點了。??車廂里亂哄哄的。過道上人貼著人，始終沒有一點空隙。而每到一個大的站點，列車又不得不停下來。盡管只有幾分鐘的時間。可是瞥一眼那狹窄的車門，從那里除了下去的，依然還會硬擠上一些歸心似箭的旅客；他們簡直就像是在拼命一樣。而對于本來就擁堵的車廂來說，他們猶如不時插進(jìn)來的一根根楔子，仿佛使車廂隨時都有崩裂的危險。??然而就在這時候，她也成了車廂里的一根“楔子”。??這是11號車廂。從右邊第四排座位望過去，是車廂的入口，左邊就是廁所，不過好像一直沒有開啟過。也許人們現(xiàn)在更需要的是攝入而不是排出。如果把視線偏左四十五度，再直線上移一點，便可以看見那一大排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男欣罴埽捍蟠笮⌒?，五顏六色的旅行包、裝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塑料袋、紙盒子、用繩子捆扎著舊棉被……不知是誰的一個旅行包的背帶從行李架上掛下來，形成一個“U”字，晃來晃去的，有時碰上個稍微個子高一點兒的旅客，它干脆就在人家的頭頂上刮來擦去的?？墒钦l也沒去在意它。??過道上擁堵的人忽然開始騷動起來……可能是剛才停車的時候又插進(jìn)了一些“楔子”。??這時，她突然發(fā)出一聲驚叫，引起旁邊的旅客一片嘩然……??原來是一只紅色旅行包從右邊的行李架上掉下來，正好砸在了她的頭上。一個坐在那里的中年男子起了身，他把那只旅行包撿起來，然后將旅行包舉過頭頂，踮著腳又把它塞進(jìn)行了李架上?！皼]辦法，就是這樣的。”他說著又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看他的表情除了有些無奈之外，倒還坦然。而那些擁堵在過道里的站客，他們的神情就大不一樣了。不用說，個個怨苦嘆天，焦灼難耐。當(dāng)然，他畢竟有個座位，沒有他們那樣一種體驗，至少在當(dāng)下。這時，他瞥了她一眼。但這一眼只能看見她上面的小半個身子，而且還是后側(cè)面：棕紅色的短發(fā)，紫紅色的羽絨服。其實也只是那一小塊不規(guī)則的紫紅，蠕動在他的視線里。她確實是在蠕動……她彎曲著臂膀，用前臂抵在她前面的一個乘客的背上，正艱難地向過道的中間蠕動。顯然她想離開這個行李架遠(yuǎn)一點，以免上面的行李再掉下來又被砸著。??車廂里熱烘烘的。車窗的玻璃上蒙上了一層水霧，幾乎看不到外面的東西。??空氣十分渾濁：混雜的食品味、水果味、煙味、汗腥味、臭腳味……弄得人昏昏欲睡?，F(xiàn)在，她夾在人群里就處于一種暈頭耷腦的狀態(tài)。??“你就別回來了?！彼f。??“不，我還是回家……”女兒說。??“不，還是我去你那里，咱娘倆……”??“同學(xué)們都回家……”??她出門的時候天上還掛著星星。走了幾十米遠(yuǎn)之后，不知是擔(dān)心門沒鎖好還是忘了要帶的東西；她忽然停下，回過身來朝她的住處望過去，可是她住的那棟樓已被淹沒在黑暗里，看不見了。她猶豫了一下，然后還是轉(zhuǎn)身走了。??她很快就走進(jìn)了一條巷子。??巷子更是黑黢黢的，但挺熟悉。她把兩只手插在羽絨衫的口袋里；只聽到她那雙牛筋底的運動鞋踏在礫石路面上發(fā)出的聲音。快到巷子中間的時候，眼前忽然出現(xiàn)了一道燈光，仿佛要攔腰將巷子切斷，但實際上它只是懸空穿過巷子，照在對面的一堵水泥墻上?？梢郧逦目匆妷ι嫌煤诠P手書的“辦證：”字樣。這行字整體前傾，顯得有些倉促的樣子。那燈光是從一扇窗戶里射出來的。走到那扇窗戶下，她不由得放慢了腳步。窗戶很小，窗框和窗欄桿都是木質(zhì)的，上面涂的紅漆已成鐵銹色，起了皮，大都已經(jīng)剝落。她好像聽到里面有什么響動，于是停下來，側(cè)耳聽了聽，卻什么也沒聽到；接著她又踮起腳，朝窗戶里瞅了瞅，窗子上拉著白色半透明的窗簾，屋內(nèi)的情景顯得朦朦朧朧，似是而非：墻上掛著一幅大照片，大概是一對夫妻的合影，因隔著窗簾，畫面模糊不清，看不出有多大年紀(jì)。她看了三四分鐘，仍然沒發(fā)現(xiàn)屋里有什么動靜。正要離開時，她忽然覺得眼前有個東西閃動一下，好像是一只手臂從那幅照片上劃的過影子。于是她不由自主地把兩只手從口袋里拿出來搭在窗沿上。她想看個究竟……這時，她覺得好像有人在后面扯了一下她的羽絨衫的下擺。她猛然一驚，原來是剛才撿旅行包的那個中年男子。他就坐在過道旁邊的那個座位上。她沒有理他。于是她趕緊又朝過道中間擠去?！白⒁猓粋€人在外面不要輕易跟陌生人說話?！薄拔抑馈！薄斑€有，不要隨便吃別人給你的東西?！薄皨?，我知道……”??她繼續(xù)使勁朝過道中間擠去，她把手臂彎成九十度，用前臂抵著她前面的那個人的背心，自己的身子卻靠在后面一個人的身上，這樣，她的兩只腳有時竟懸了起來。她覺得這樣比拼命硬擠要省點力氣，不過，自己卻失去了主動；于是她只能隨著騷動的人群而忽進(jìn)忽退，身不由己。因此，她只能像一片樹葉在潮水中隨波逐流了。現(xiàn)在她眼看自己又快要被擠到那個中年男子的身旁了。她顯得有些慌亂，兩只手使勁想扒開身邊的人，以便盡快逃離。然而她的努力不但無濟(jì)于事，反而招來一陣謾罵聲。她沒有理會。她只想盡快逃離。越快越好。這時，她覺得身后羽絨衫的下擺又被扯了幾下。她終于忍不住了：“你這人到底想干嘛！”她回過頭來，沖那個中年男子吼道。她的一張臉漲得通紅。“我想請你坐到我的座位上來?！敝心昴凶诱酒饋?，欠著身子說。“不用，我這樣挺好?！彼f，頭發(fā)一甩，扭過臉去。??中年男子并不顯得尷尬，他又平靜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朝同座位的那兩個乘客瞅了一眼：他們是一男一女，年紀(jì)很輕，看上去像是農(nóng)村出來打工的。他們很可能是一對小夫妻。可是自打上車以來他還沒有跟他們說過一句話，因為他們一直處于酣睡之中。女的坐在里面，她把頭正好卡在車廂和座位靠背九十度角里，似乎睡得很穩(wěn)當(dāng)；男的就坐在他的身旁，睡姿總是不太穩(wěn)定，有好幾次把頭都歪倒在他的肩膀上?？墒撬幌塍@動他。??對面那排座位上坐著四位旅客，坐在里面的三位，年齡大約都在50歲左右。從他們的外貌上看，顯然也都是回家去過年的農(nóng)民工。剛才他們各自干嚼了一袋方便面，現(xiàn)在一個個都耷著腦袋好像是睡著了。后來他們?nèi)挥械男蚜耍膊辉趺凑f話，對周圍的人和事似乎不感興趣。側(cè)著身子擠坐在他們旁邊的是一位30來歲女人，長相一般，卻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只可惜是個啞巴。不過，她始終挺精神的，一有機會她總是用手比劃著跟人家說話。然而沒有人懂她的啞語，不過，有時人們卻又無法完全將她忽略……??現(xiàn)在，她總算逃離了那個中年男子，而且沒費什么勁。因為剛才從過道的右邊忽然楔進(jìn)了幾個人，這樣就一下把她擠到了對面的那個行李架的邊緣。盡管她的身體受到更大的擠壓，但她好像還是松了一口氣。不過她覺得自己的身體的確還是挺難受的。這時，在她前面的一個小個子女人的后腦殼恰好又抵在了她的下巴上，把她弄得無可奈何。于是她的頭也只好忽左忽右地偏離那個后腦殼。行李架上掛下來的那個“U”字形的旅行包背帶，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的，晃得她實在有些心煩。她勉強抽出一只手來捏住那個“U”字的下沿，一下把它扔到了行李架上?？墒遣灰粫海莻€背帶又滑落下來了；依然是那個“U”字。不過，這一次她想把它再扔上去就困難了。因為她站的位置已經(jīng)向過道中間有所移動，雖然也不過幾公分，但她踮著腳，伸了好幾次手，就是夠不到那個“U”字……??衛(wèi)生間的那個“U”字，是她取下了兩塊扣板，用一根指頭粗的尼龍繩子系在天花的兩根木條檔子上形成的。她站在凳子上一只手抓住那個“U”字的底部，用力拉了拉，沒想到整個天花竟都晃動起來…… #p#副標(biāo)題#e#??“下來，別白費力氣了。”女兒說。她忽然出現(xiàn)在衛(wèi)生間的門口；只見她歪著頭靠在門邊上，一只腳交叉在另一只腳上，好像在嘲笑她似的。??“干嗎下來？”她說，又用手拉了拉那個“U”字。??“你看，用這個不是更方便嗎？”女兒走到她跟前說。她把手里兩個白色的小藥瓶亮了出來。??她看著那兩個白色的小藥瓶忽然愣住了……??“你一瓶，我一瓶?！迸畠赫f。??“你一瓶……”??“是的，一點痛苦也沒有?！??她猝不及防，一下跌倒了，而且就跌在了那個中年男子的懷里。不，應(yīng)該是側(cè)身坐在了他的腿上。這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不過這次他并沒有扯她，只是因為不知從哪里發(fā)生的一股騷動波及到這里，猛然將她擊倒的。她拼命掙扎著想站起來，但總是又跌坐到那人的腿上。這時，過道里的人已經(jīng)徹底將她堵死。一雙小腿被逼得只好蜷曲在座位底下。嗨，怎么會是這樣？她一時如坐針氈，尷尬得手足無措……??“別動了，沒關(guān)系的?！蹦侨苏f，他的一雙手好像也有點無措的樣子，但沒有碰她。??“對不起，我……”她說，臉沒有朝向他，而是對著擠在跟前的那個乘客的背心。??“別介意，沒關(guān)系的?！彼f，好像也沒抬頭去看她。??這時，那個酣睡的男青年把頭又歪倒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臉上忽然掠過一絲笑意，不知是無奈還是另有別的什么意思。她也竊自笑了笑，只是笑得有些尷尬。不過，他們誰也看不到誰的表情。也不是就一定看不到，確切地說，是因為她側(cè)身橫坐在他的兩條腿上，如果她不把自己的臉側(cè)向他，他也只能抬頭看到她臉部的一個側(cè)面。過了一會兒，她終于悄悄地將視線向他側(cè)過去一點，然后用眼角的余光覷了他一眼。隨之她的臉上便流露出一種猶疑的神情……??那個男青年忽然醒了。其實是那個女青年先醒來的。她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男青年將頭歪在中年男子的肩上，便弄醒了他。男青年于是朝中年男子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中年男子也笑了笑。但他們彼此都沒有說什么。??“到什么地方了？”男青年問道，打了個哈欠。??“不知道?！迸嗄昊卣f。??“困死了?！??“我也是?！??他又打了個哈欠，便把頭又歪在他的伴侶的肩膀上。??“我好像在哪見過你……”中年男子說。??……??“尤其是你這側(cè)影和那我那幅剪紙作品簡直一模一樣。”??……??“我說真的……”??……??“你怎么不說話？”??“我不想說話?！??“其實一開始我就看出來了……”??“你看出什么來了？”??“我們……”??“別說了?！??“為什么？”??“我不想跟陌生人說話?！??“我們也許并不陌生?！??“你是看錯人了?！??“不會，我是搞人像剪紙的……”??“誰知道你是搞什么的……”??這時，她忽然發(fā)現(xiàn)一雙小腿松活了一些，不像剛才那樣別扭了。于是她把腳向前挪了挪?！皠e動，你只管坐著?！敝心昴凶铀坪醺杏X到她的不安，可是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她呼啦一下已經(jīng)從他的腿上彈了起來，向過道上撲去。“你坐，沒關(guān)系的?！彼f，伸手又去扯了扯她的衣服的下擺?！安??！彼f著頭也不回就往過道中間擠。她花了好大的力氣，但還是無法擠進(jìn)去。??“你坐到我的位子上來吧?！敝心昴凶诱f，站起身來。??“不用?！彼f，依然把背對著他。??他搖了搖頭，又坐回到座位上。????現(xiàn)在，她又可以看見對面行李架上掛下來的那個“U”字了。但眼下要想把它扔上去，便有些遙不可及了?？墒撬龑嵲诓幌朐倏吹剿莻€晃來晃去的樣子。??“我把遺囑都寫好了……”女兒說。??“你……”??“我把它存在電腦里?！??“你……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你覺得奇怪嗎？”??她站在凳子上，左手抓著天花上懸著那根尼龍繩，也就是那個“U”字的底部。只見女兒抬著頭，把半個臉側(cè)向她。但就是這半張臉也顯得模糊不清，因為她站在凳子上，把身后的那扇小窗——衛(wèi)生間里唯一的光源——遮擋住了。她腳下的那張凳子在微微地顫動著……??小時候人們告訴她：幸虧是你那一聲哭喊才救了你母親……??當(dāng)時她才五歲，突然有一天，母親得知父親竟帶著跟他在一起廝混多年的那個女人跑了，或許還有什么別的原因，她就不清楚了……于是那天晚上，她便看到了那可怕的一幕：也是在衛(wèi)生間，只是沒有天花，因此樓上經(jīng)過的下水管就裸露在樓板下面，那根下水管也是呈“U”字形。一根粗麻繩從那個“U”字穿過來，系了個死結(jié)，好像一個環(huán)扣。她跑進(jìn)衛(wèi)生間的時候，看見母親站在凳子上，已經(jīng)把頭伸進(jìn)了那個環(huán)扣里，凳子在顫抖著，發(fā)出“得得得”的聲音……??“是的，你是很奇怪……”她說。??“可奇怪的應(yīng)該是你。”女兒說，依然側(cè)著那半張模糊的臉。??她懵了，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還是坐到我的座位上來吧?！蹦莻€中年男子又說。??“不。”她依然執(zhí)拗地回說。??“我去方便一下，你先坐著。”中年男子說著就起身朝過道上擠過去。??她朝他的背影瞥了一眼，好像還是沒有坐下去的意思。這時，坐在靠車窗邊上的那個女青年站起來，一只手從身邊的那個男青年的面前越過，然后扯住她衣服的下擺，用力一拽，也不知怎的，她順勢就坐到了那個中年男子的座位上。男青年被弄醒了，一副慵倦的樣子。女青年跟他換了個位子。??“你們倆到底是怎么回事？”女青年湊到她的耳邊問道。??“什么怎么回事？”她沒好氣地說。??“我是說你跟那個男的……”??“什么那個男的……”??“你們大概是鬧別扭了吧?！??“你……胡說什么！”??“對不起，我是猜的；不過我跟他也常鬧別扭的。”女青年說，用手指了指坐在里面的男青年。??她朝那個男青年瞥了一眼，只見他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仿佛是在證實女青年剛才說的話。??過道上還是很擁擠。那個中年男子被堵在前面過道上的第二排座位旁，好像有些進(jìn)退兩難的樣子。??“你們在哪里下車？”女青年問，朝過道前頭的那個中年男子瞅了一眼。??她沒有搭腔，只是順著女青年的視線也朝前瞅了一眼；然后又把自己的視線移到了里面車窗的玻璃上。??璃玻上水霧蒙蒙，不知誰用手指在上面畫了一個很大的“？”；“？”的上端有兩道一長一短的水痕蜿蜒下來。但眼下還看不出流淌的樣子，好像處于靜止?fàn)顟B(tài)。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除了偶爾掠過星星點點一閃即逝的燈光外，什么也看不見。??“別擔(dān)心，到站之前會有廣播的?！迸嗄暾f。??她依然沒有搭腔，只是抬頭朝頭頂上的行李架上看了看：大一包小一包，滿滿當(dāng)當(dāng)，搖搖晃晃的?？吹萌搜蹠灒坪跄切〇|西隨時都有可能呼呼啦啦地砸下來。可是就這樣居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許是她過于多慮了吧。但她還是覺得先前那個掉下來的紅色旅行包好像仍有再砸下來的可能，不過，它的背帶卻沒有掛下來……??“你們的行李放在哪里？”女青年問。??“什么你們?……”??“我……”??“我求你別再說你們你們的了?！??“咳，你……”??這時，她又朝前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個中年男子還是被擁堵在那里……他好像并不是要去方便……或許……??她的視線又移到了車窗玻璃的那個“？”上。顯然，那兩道蜿蜒的水痕都延長了。只是長度不相等：在“？”外面，也就是起筆處的那道水痕，要比“？”里面（即那個弧線的頂端）流淌下來的那道水痕長了很多。它眼看就要超過“？”下面的那“一點”了；而里面的那道水痕，還沒有抵達(dá)那個弧形的下端?？磥硭遣豢赡苴s上外面的那道流淌的水痕了。這也難怪，本來它們的起點就不一樣…… #p#副標(biāo)題#e#??“他怎么還擠在那里？”女青年指著那個中年男子說。??“我怎么知道？”??“你們……”??“我求求你……行嗎？”??“咳……”??……她的衣服被剝光了，手被反綁著，可她沒有反抗，喊都沒喊一聲。他騎在她的身上，嘴里叼著煙，忽然一截長長的煙灰落在了她那斑斑點點的肚皮上，肚皮不禁發(fā)出一陣輕微的抽搐……他瞅著那微微抽搐的肚皮，嘴角上掛著獰笑，煙頭叼在他的唇間——來回橫向移動著，不時閃現(xiàn)著一顆暗紅；于是煙灰飄飄灑灑地落了下來……只要那顆暗紅不從他的嘴唇上掉下來……她閉上了眼睛，等待接下來那暴風(fēng)雨般的耳光，挺過去！只有挺過去，不然那顆暗紅就會立刻親吻她的肚皮的。突然，房門發(fā)出一陣急促地拍打聲，隨即是女孩凄厲的哭喊聲……唉，不然很快就要結(jié)束了……??她驀地發(fā)出一聲慘叫……??“怎么回事？”女青年驚詫地望著她。??“我……睡著了？”她一只手捂著肚子，額頭上滲出一層汗珠。??“怎么？肚子疼？”??“不，”她說，搖搖頭，“只是覺得有點累。”??“那你再迷糊一會兒，到站我會叫你的?！??她們不約而同地又朝那個中年男子瞅了瞅。只見還是他那個背影；還是呆在原地未動。??“沒問題，我們是終點站?！蹦莻€男青年說，忽然從里面探過身子來。他可能是被她剛才那一聲慘叫吵醒了。??“好吧，那就麻煩你們了?！彼艘幌骂~頭上的汗，把自己要到的站點告訴了他們。??現(xiàn)在，她覺得真的挺累，渾身發(fā)軟，如果是站著，肯定會一下癱倒的。她的確想瞇糊一會兒，既然坐在身邊的這對小青年答應(yīng)到站叫她，那不妨就……她于是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不知怎的，她又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覷了一眼那個中年男子——依然是那個背影。他好象沒再回過身來(也許他回頭望過她，只是沒有被她發(fā)現(xiàn))，可能他已經(jīng)把她忘到腦后了吧。茫茫人海，萍水相逢，這也沒什么。只是她忽然為自己先前對他的那種態(tài)度而感到有點內(nèi)疚……她耷下眼皮，關(guān)閉了視線。但奇怪的是居然沒能將他隔離在視線之外，他那上半截身子的影像依然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就像一張相片的底片……不過那底片上的影像一會兒又消失了。她感到有些恍惚……??“媽，你真的要來，那我就去車站接你?！迸畠涸陔娫捓镎f。??“不用了，現(xiàn)在火車到站可能沒有正點……”她說。??“那你一路上小心，什么東西都不要帶……”??“我只帶錢?！??“還有，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女兒學(xué)著她的腔調(diào)說。??“你這妮子……”她笑著說。??這時，她好像聽到廣播里在播著她即將要到的那個站名；同時，又好像聽到那對青年男女在說話?！八斓秸玖?，你還不叫醒她?！蹦械恼f?！拔抑溃€沒到呢?！迸恼f。“都廣播了，你馬上叫醒她，別誤了……”男的說。“不用你操心，我知道”女的說?！澳俏以俨[糊一會兒?！蹦械恼f?！澳憔椭烂院迸恼f?！拔艺娴氖呛芾А！蹦械恼f著就把頭朝里歪去。她聽著他們的對話覺得有些滋味。尤其是那個女的……廣播把那個即將要到的站名又播了一遍，車廂里已經(jīng)騷動起來了。她把后腦勺靠在座位的靠背上，迷迷糊糊的；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做好了下車的準(zhǔn)備，只等女青年叫她……這時，那個中年男子的影像又在那張底片上出現(xiàn)了——又是那個背影……??女青年凝視著那個中年男子的背影。這時，只見中年男子忽然回過頭來朝這邊看了一眼，但好像并沒有要下車的意思。??車很快又開動了……??女青年得意地笑了笑。這時，坐在對面的那個啞巴似乎覺察到了什么，只見她一邊忽閃著一雙大眼睛，一邊用手不停地跟女青年急切地比劃著……女青年費了好一番功夫，總算才使她安定下來。??她依然迷糊著。迷迷糊糊地看著那張底片上的中年男子的影像。“你怎么……”“別著急……”“沒事的。”“反正我不管了?！彼X得好像是那對青年男女發(fā)生了爭執(zhí)。她想睜開眼睛看一看，可是那張底片卻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伸出一只手，不知道是想尋求身邊的那個女青年的幫助，還是……她的那只手立刻就被兩只粗糙的，卻是十分溫暖的一雙手握住了?！胺判陌?，你瞇糊一會兒，到了站我會叫你的?！蹦莻€女青年在她的耳邊說。“反正我不管……”她迷迷糊糊地說……??不知什么時候，又開始廣播了：……請旅客們做好下車的準(zhǔn)備。她聽到了那個將要到達(dá)的站名——“新港站”。她恍惚覺得這個站名聽起來有幾分熟悉，好像自己曾經(jīng)去過，可是一時又想不起來了?！拔覀兒孟裨谀睦镆娺^?！薄澳氵@側(cè)影和我那幅剪紙作品簡直是一模一樣?！薄澳銈儭薄笆裁茨銈儭辈豢赡埽@怎么可能呢？……??這時，車廂里又騷動起來……??啞巴站起身來，準(zhǔn)備下車；她朝女青年揮揮手……??女青年心不在焉地也向她揮揮手；然后她直起腰來，緊緊盯著那個中年男子的背影，有時那背影被人遮擋了，她就立即站起身來繼續(xù)盯住不放。她顯得有些杌隉的樣子。??列車緩緩地停了下來。要下車的旅客全都擁擠在狹窄的車廂出口處。那個中年男子仍呆在原地未動。他不在這個站下車？也許……女青年似乎松了一口氣。而這時她倒是驀地吃了一驚，因為那張底片上的影像倏忽變成了一張清晰的照片，仿佛就在這一瞬間沖洗而成的。真是不可思議！她猛然睜開雙眼，而眼前除了那張照片居然什么也沒有，然而，那張照片卻正在一點一點地縮小，漸漸地，漸漸地縮成了一個很小很小的圓點……??“啊，他……他已經(jīng)下車了！”女青年驀地失聲驚叫起來。??“我也到站了?！彼f，站起身來，眼睛卻始終盯著那個小圓點，然后匆匆向車廂門口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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