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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寶貝

2008-10-24 08:35 作者:葉笙  | 0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我的父親一直想要一個男孩來完成他未完的抱負(fù),然而碰上了計劃生育,他注定這一生只有我這么一個孩子。母親因為生不出男孩,受到了父親家里的冷落,更令她郁憤的是父親當(dāng)時對她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盡管細(xì)微,她也看得分外清晰,擱著一面放大鏡似地,直逼眼前,逼了她這一生。于是,我是一個男孩。在某一天,我遇見了獨孤寶貝,遇見了我這一生的初戀。

獨孤寶貝是在我讀初中的時候,轉(zhuǎn)學(xué)來到我們班里。那天,我被父親揮舞著菜刀追趕,把父親甩脫后,來到了一座小山上,我站在山頂上,可以看見學(xué)校的大門圍墻,門墻里橫著三排青磚瓦房,瓦房旁邊是一大方紅黃的土地,紅土地上插著一桿咧咧的紅旗,一團火紅,飄呀飄的。上課已經(jīng)很久了,我還是不想下山,用上課的時間來做別的,哪怕只是發(fā)呆,我也莫名地高興。發(fā)呆發(fā)膩了,我拍拍屁股,甩著書包沖學(xué)校大喊幾聲:“我來啦!”便一溜煙地沖下山去。趁著課間,我走進(jìn)教室,卻發(fā)現(xiàn)竟然沒有了我的座位,我以為我走錯了,急忙退出來看一看教室牌,沒錯啊,我又走進(jìn)去,還是沒有找到。我有些慌了,佇在門口動彈不得,看著門里門外嬉笑玩鬧的人,我竟不認(rèn)識了,他們明明就是我的同學(xué),我卻不知怎么地,實在是覺得陌生。我的腦海里不斷地飄浮出“就是”兩個字,飄得滿屋子都是,然而用力看去,又覺得根本不是“就是”,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突然響起的上課鈴把我嚇了一跳,定眼一看,教室里已經(jīng)坐滿了人,老師站在講臺上,推了推眼鏡框,直盯著我說:“你怎么不坐好?”我支吾了半天:“我找不到座位了?!睗M屋子哄笑起來,我漲紅了臉,鼻子一陣辛酸,就要流下淚來,卻一連打出了好幾個噴嚏,又惹得一通大笑,老師也笑著說:“快回座位上坐好?!蔽矣仓^皮走向我一慣所走的方向——教室的最后一排,一張單獨的兩人式長桌,可是那里已經(jīng)坐了人,一個女孩坐在我一慣的位置上,我沒有位置了,只好坐在女孩的旁邊。女孩轉(zhuǎn)頭朝我微笑,一雙大眼睛水鈴鈴、清伶伶地在細(xì)長的眉下閃動,我有些呆了,渾渾噩噩地仿佛點開了一道水門,走了進(jìn)去,里面幻彩流動,煙霧迷離,隱約有一個人在其間穿梭,我追過去大聲問:“你是誰?”那人的聲音從四下里傳出,把我裹了起來:“你是誰?”“我是……”我剛想張口,卻突然在剎那間記不得我是誰了,可我明明就是知道我是誰的,我的嗓子里干空得一無所有,又總是覺得有一汪水在那里攪騰著,怎么咽也咽不下去。女孩碰了碰我,推過來半張紙,上面寫著:獨孤寶貝。獨孤這個姓很奇特,我只在武俠小說里聽過,我在紙上問她,你聽說過獨孤求敗嗎?

沒有,是誰呀?

呃——他是武林中人士,武功奇高,沒有誰能打敗他。

那他不是很孤獨?

孤獨?不會吧?誰不想像他一樣沒有人能夠打???(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他為什么還要求???

求敗是一種挑戰(zhàn)。

我覺得是一種孤獨。

你很孤獨嗎?

不知道,你呢?

呃——被你這么一說,好像也不知道了。

我們把半張紙寫得滿了,正要翻過一面,老師叫起了我的名字,要我回答問題,我撇著嘴說:“老師,對不起,我剛才神游太空去了,能不能再說一遍呀!”滿屋子又大笑起來,老師要罰我貼墻站。我懶吞吞地靠著我一慣所靠的墻,獨孤寶貝回過頭來看我,大眼睛里滿是憂傷,我朝她半眨了眨眼,歪著頭笑。

后來每天上學(xué)放學(xué),我都有獨孤寶貝陪伴著,在人字形的路口上,我們總能遇到,在人字形的路口上,我們又分開。她回她的家,我回我的家。家里的房子有限,我的床在客廳,父母的臥室就在隔壁,常年不關(guān)門,因為要通過它走到餐廳去,然而它總像個密室,沒有窗戶,暗淡無光。里面的一切死氣沉沉,卻又總感覺有東西隨時會動,連墻也仿佛不知什么時候會開出一個洞來,幽黑深邃的,像一張嘴,詭譎地笑著,里面伸出一只手,舌頭一樣一舔,要把我舔進(jìn)去,我很樂意去探一探險,可是那里從來沒有開出個洞來,就開出個洞來,鉆過去,也是那個說人是非的鄰居家里。

我的想像力無處釋放,可是自從遇見獨孤寶貝,我突然想不顧一切地去學(xué)畫,父母說那也好,你也不是讀書的料,也不指望你有什么出息!學(xué)好一門手藝,將來可以謀生。我一聽泄氣極了,不知怎么地,討厭起了繪畫,又說不學(xué)了,父親氣得又要去操刀,我奪門而逃,聽得母親在后面大喊,你個死寶,到底想干什么喲!我什么也不想干,只是想畫一幅畫,叫做紫衣少女,后來也一直想畫,然而始終沒有真的去畫。那畫里一邊是青灰的高樓,一邊是蕪雜的矮屋,要一直延伸出去,生生造出了一條悠長的小巷。矮屋上面是一片天,瘦長的夕陽西下的天。

巷子里人生栩栩。男人們光著膀子坐在自家門前,直嚷著這鬼天氣,就是不打扇子。坐不住了,到處走一走,這邊看看,那邊聊聊。也有穿背心的,束在肥大的西裝短褲里,光腳趿著拖鞋,莊重一點的裹著絲襪,套在淺口皮鞋里。穿襯衫長褲的幾乎沒有,不過仔細(xì)一點,也能發(fā)現(xiàn),坐在角落里,架著四方銀邊眼鏡,冷冷清清。女人們大多穿著家常衣褲或睡裙,松垮得不行,都被曬化了。胖的像被曬化的豬油糕,瘦的像被曬化的冰棒,一律在哄著孩子吃飯,也有的搖著扇子尖聲爭論著誰對誰錯,非要爭出個丁丁卯卯,然而誰也爭不過誰,總要翻臉,可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于是臉總是僵僵地撇向別處。年輕一點的,穿著鮮麗的長裙走來走去,生出一絲風(fēng)來,裙角飄一飄,又偃下去。小巷子里難得有兩棵綠樹,可是都不能夠納涼,因為實在是發(fā)育不良。樹干矮矮細(xì)細(xì),樹葉禿拉禿拉,露出紫色的身影。

長發(fā)斜打在肩上,疏落落地掩著幼小的乳線,嫩澤的胳膊從無袖紫衣里伸出來,洋洋地垂在修長的石墨藍(lán)牛仔褲上,眼睛似望非望地對著灰撲撲的樓道水泥框子。小巷里的一切全不在她的眼里,然而她知道,即使她躲到小樹旁,也有許多人在看著她。她與他們是不一樣的,她的眼里,黑亮黑亮,幻化得出繽紛的迷彩,盡有一切的無窮。現(xiàn)在,她正等著她的父母一起出去散步,悶在里面一天了,也該出去透透氣,可是要她一個人走在這條小巷子上,她又總覺得難為情,仿佛太過不禮貌了,會傷了別人,可是又不愿意遷就。和父母在一起,就有了一個理由,雖然也并不協(xié)調(diào),卻可以正當(dāng)?shù)刈呦氯?。她挽著母親的手,母親和經(jīng)過的人打著招呼,父親在后面跟著,時不時停下來和人調(diào)侃一番。他們背著夕陽,穿過無數(shù)的目光,這樣向前走,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我每天背著父母溜到田間地頭去,一遍一遍地要把泥巴燒成瓷器,又到河邊去洗澡摸魚,摸了放,放了摸,傍晚又跟著大人們看他們怎么捉青蛙,然后悄悄地打開簍子口,被發(fā)現(xiàn)后,一邊跑,一邊得意。然而多晚也是要回家睡覺的。我的床就在客廳的窗下,面對著窗睡覺時,窗外的樹影總是映在簾子上,被風(fēng)吹著,移來挪去,像有人徘徊在窗外,死死地守住什么。換一個方向睡,什么也不去看,只聽得見窗外的聲音,沙啦啦——沙啦啦——,間著汽車“轟轟”而過,我蒙頭大睡。

可是有一天,獨孤寶貝一直沒有和我說話,我怎么逗她,她也不笑。我抓耳撓腮地不知該怎樣做,悶了一陣,她突然掉下淚來,淚珠在紅黃的夕陽下一閃,顯得凄凄惶惶。我著急地問她怎么了,她斷斷續(xù)續(xù)、自說自話地講起來。

她被母親打了,搧了臉,又踩了腳,狠狠地踩在她的腳踝上,她當(dāng)時正跪在地上。她從中午開始就被罰跪在地,因為父母在吃中飯時吵了嘴,而父親吃完飯便撂下碗筷出去了,母親氣不過,看見她便說她也和父親一樣,她聽了沒敢回嘴,但也沒有好臉色,母親越說越激動,罰她跪地,她只好跪下,跪在父母的床前。母親上了床,要睡午覺,漸漸不出聲了,靜寂中,她看著那個橫在高高的床上的女人,覺得真是可怕,以前都是一個人跪在廚房,跪也就跪了,然而今天這樣跪著看她的母親,那真是可怕。她嗖地站起身,向門外走去,正午的太陽烈得刺眼,周遭沒有一個人,這樣的明亮,這樣的安寧,仿佛這個巨人一樣的世界也正在睡午覺。她從那陰涼的家里出來,頓覺暖和,整個世界都是她的。她向前走去,沒走幾步,母親的聲音尖厲地傳出來,一切仿佛只是一場噩,暈蒙蒙的,眼前完全暗下來,她縮回腳步,回到家里去。這樣私自出走,雖然也算不得出走,令母親發(fā)了瘋似地見她就搧了她一個嘴巴子,接著往她的腳上踩,邊踩邊叫嚷:“你就和你父親一樣!你就和你那個父親一樣!沒有一點人味!就知道走!走!走了永遠(yuǎn)別回來!”踩夠了,母親也出門去,臨走丟下一句話:“我沒回來不許起來!”她也沒打算再起來,剛才沒走出去,現(xiàn)在起來又能做什么,一個人在黑暗里跪著,永遠(yuǎn)跪下去,也沒有什么不可以。不知過了多久,父親回來,開了燈,見她跪在地上,問她原因,她說母親要她跪,父親叫她起來,她說母親回來她才可以起來,父親聽了很不以為然,連叫幾聲“起來”。她起身,父親看到她腳踝上的傷口,要她坐下,取出藥棉來給她包扎,父親輕手輕腳的,怕把她弄疼似地,她卻直想笑,歪眉咧嘴的,父親聽著可能像哭,越發(fā)輕了,輕飄飄的像一口氣吹來的風(fēng)。包扎得全不像樣。 #p#副標(biāo)題#e#

我聽了更不知從何說話,我平生怕人哭,更怕安慰人,男子漢大丈夫不興女人般的糾結(jié)來糾結(jié)去,放在平時,我一早不理了,總覺得叫人心煩。然而寶貝在哭,我只有心疼??吹剿_上的紗布,擰扭得不像話,我伸手去理了理,抬頭時,寶貝一面擦著臉,一面向我笑,笑容宛若后的陽光。我覺得她就是我的夢。

我們一起離家上高中。由于比同齡人高了一截,我們又一起被安排在后面坐,雖然變成了一人一張桌子,但桌子兩兩拼湊,與原來似乎沒有什么不同。寶貝也長成了一個大姑娘,身體不知什么時候柔軟有致起來,與我腦海里的那幅畫一樣,幼小的乳、纖細(xì)的腰、微翹的臀,我最喜歡的是她那潤澤的胳膊,每到天,她穿短袖衫,胳膊便露出來,軟軟地隨意地在桌沿上搭著,有一種斂住一切的風(fēng)華。我恨不得將她擁有,然而她愛上了別人。

她愛上誰都是我不能夠接受的,何況她愛上的是師老師。師老師年輕帥氣又廣博風(fēng)趣,幾乎所有人都一下子愛上了他,包括我,然而寶貝的愛不同,她作了他的戀人。她拋棄了我,又獨占他,更可恨的是,她不知道我的心思。每次約會回來,她都同我說一些他們的點滴,月下的散步,詩歌的吟哦,意氣的飛揚,指尖觸到指尖的剎那,無語的震撼,她的快樂與我的痛苦在那一言一行中糾纏,令我猛然有一種想替代她的沖動,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要與她合而為一,既能擁有她,又能擁有他。然而這令我更加痛苦,因為根本做不到。我漸生恨意,每天想像著他們的分離,仿佛我是一個能主宰情愛的神,日子過得像白日夢,寶貝的日子卻不好過了。

有人開始找寶貝談話,每次談完回來,寶貝都是一臉默然的倔強,我問她,她也不說,風(fēng)言風(fēng)語倒是聽到了不少。說她與師老師交往過密,誰知道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說她平時看上去清高,居然暗地里……寶貝對此不發(fā)一言,也不見她生氣,只是發(fā)呆。師老師上起課來也變得無精打彩,漸漸地,他的課由別人代上,后來人也不在了,去了什么地方,沒有誰知道,只是覺得一定很遠(yuǎn),很遠(yuǎn)。

寶貝從此沉默寡言。我的父母也親自來了學(xué)校,父親訓(xùn)著,母親哭著,求我離寶貝遠(yuǎn)點,免得影響了人生。他們說他們從來沒有求過我,這是實話,我發(fā)現(xiàn)我沒有選擇。他們走后,我依然和寶貝在一起,帶著雙重的負(fù)罪感,已無暇顧及寶貝了。

一天上課,她推過來半張紙,紙上寫著,我父母來接我了,我要走了。

我龍飛鳳舞地在紙上狂草,你要去哪?

去我要去的地方。

不明白!

不明白最好。

什么意思?

你不要記得我就對了。

為什么?我不要忘記你!永遠(yuǎn)不要!

為什么不要?你害怕孤獨了嗎?

我不管!我就要你!

我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我了。

這時下課鈴響,寶貝忽地快步走了出去,我正要追,老師把我叫住,要我跟著去一趟辦公室。我急起來,沒理老師的話,撥開人群就往外沖,沖到學(xué)校門口,也不見寶貝。門外車來人往的,叭叭地響,嗡嗡地響,對過一面圍墻,刷著一排方大的白底藍(lán)字,圍墻里面正在施工,叮叮鐺鐺地亂成一團。

當(dāng)天我回到了家外那條人字路口,向著寶貝來的那條路走去,我要去找寶貝。一路走,我一路好奇著,路旁盡是灌木綠樹,時不時傳來“唧啾唧啾”的叫聲,我一陣興奮,加速走去,兩旁山體陡現(xiàn),只看到半個天,前路又彎曲,只看到彎處,不見盡頭,我愈感奇異寶貝居然住在這樣的地方,繼續(xù)向前,然而路愈來愈窄,山愈來愈高,彎處又多又急起來,已經(jīng)看不清天色。我冒出一身冷汗,左顧右盼希望能有人出現(xiàn),又害怕著有人出現(xiàn),驚到極點,猛地轉(zhuǎn)回身向來時路撒腿跑去。我回到學(xué)校時,同學(xué)們都已在教室里安靜地晚自習(xí),教室里面白熾通明,教室外面塵埃濛濛,眼淚不知怎地,刷地流下來。

之后我潛心讀書,父母師長們都一致認(rèn)為我是浪子回頭了,我說我是回頭了,只是因為回頭是岸而已。大家驚奇地看著我,仿佛我是一個天外之人,我不語,我很樂意成為一個天外之人。

后來我考上了大學(xué),繼續(xù)做我的天外之人,可是我看到了獨孤寶貝,可是她不認(rèn)識我了。

在校園的一座拱橋上,我與她擦肩而過,剎那間我有一種熟悉的感覺,那捧著書的胳膊,那斂住一切的風(fēng)華。我頓了一下,她已走遠(yuǎn),我追上去叫她寶貝,她警惕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說,你認(rèn)錯人了吧。我愕然,她已走開。

第二次遇見她是在圖書館,我坐在她的斜對面,仔細(xì)盯了她一陣,覺得她就是我認(rèn)識的寶貝,她察覺到了我在盯她,瞟了我一眼,側(cè)了側(cè)身,依然無表情地低頭看書,長發(fā)拂下來,遮住了臉。我想與她說話,可是不能出聲,圖書館里坐滿了人,只有“沙沙沙”的翻書聲。

第三次遇見她是在食堂里,食堂里人多音雜,我埋頭啃我盤里的豬小排,有一個人在一旁坐下,我抬頭隨意看了看,呆住了,她也呆住了,向外挪了挪,可是沒有起身。我說真巧啊。她笑起來,說是啊。

我正要再開口,她截住我的話頭說,我知道你要問我是不是你認(rèn)識的寶貝?我不是,因為我不認(rèn)識你,不過我也叫寶貝。

可是你們長得很像。

是嗎?大概是巧合吧。

你不覺得太巧了嗎?

我們今天在這碰面也很巧啊,但也并不意味著什么。

天知道意味著什么?

是啊,天知道。

我們各自埋頭吃飯。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耐肟曷暡唤^于耳,我只想著讓她承認(rèn)她就是我的寶貝。

我猛然說,還記得師老師嗎?

她眼里仿佛閃過一絲驚恐,我仔細(xì)看時,卻不過只是驚詫,她說,為什么問我這個問題?

我遮掩著說沒什么,心里煩郁起來。

她看了我一眼說,你就那么想證實過去嗎?

我也看著她,你就那么想忘記過去嗎?

她直盯著我,我也直盯著她。

我說,過去是割不斷的。

她說,可是現(xiàn)在不是過去。

我說,我也不是從前的我。

她收拾餐具走開,丟下一句話,我只能為了未來。

看著她沒入人群的背影,我的眼里突然一陣酸楚,總覺得我與這個人有三世的情緣那么深,卻又有三世的情緣那么遠(yuǎn)。

要畢業(yè)了。我和同學(xué)們戴上四方帽,穿上黑袍子去照相,一伙人嘻嘻哈哈地打趣說像道姑,還要不停地正正帽子,捋捋頭發(fā)。經(jīng)過拱橋時,我好像看到了她,她從橋上跑過,只是一閃,我還來不及叫她,她彎腰進(jìn)了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車子很快駛出我的視線,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我問旁邊的同學(xué)是否看到一輛黑轎車,他們都說沒看到,只管抓緊時間在橋上多擺幾個Pose,多留一點影像,然后蜂擁而下,到教學(xué)樓前去合影。我一個人在后面,回頭看了看那座拱橋,發(fā)誓也要擁有一輛高級轎車。

我為此在外一直努力著,努力了很多年,卻在我還沒有擁有之前,把自己嫁掉了。因為有一天,我突然看到了一篇署名為寶貝的文章,也不知道是哪個寶貝?然而我一看那名字,就覺得心顫,迫不及待地要看下去。

“她收到了他的情書,從課桌縫里塞進(jìn)來的。他的字很秀氣,她一直都很喜歡,但對他這個人,她還沒來得及想,他就突然吃吃艾艾地表白一番,把她奉為女神。她雖然驚喜著,總還是別扭,像給人搶著硬塞了塊糖在嘴里——你吃,你吃。她想把信撕了,還是沒舍得,可是要找個地方收好,也不容易,不能讓任何一個人知道了。

他這些天一直不敢正眼看她,以為她要么接受,要么拒絕,那對于他都將是怎樣的一番震動!每次一想到這,他的心更加不安了,忐忑著,心旌蕩漾著。然而她似乎依然如常,變化是有的,好像有點躲著他,又有點很不躲著他。傳作業(yè)本時非常匆促,他問她作業(yè)時,她也不看他了,只是講解完了又主動問他還有什么不懂的。

一個學(xué)期后,高考結(jié)束。她被錄取,他落榜了。來年復(fù)讀,他惦記著她所在的城市,決心也考進(jìn)那所學(xué)校里去。他的成績突飛猛進(jìn),考進(jìn)那所學(xué)校已綽綽有余,然而在填寫志愿時,他停頓的筆端一畫一畫地,寫下了更遠(yuǎn)的城市,更好的學(xué)校。 #p#副標(biāo)題#e#

離得遠(yuǎn)了,反而沒了什么顧忌,也不知從前在顧忌什么。他讀的是本碩連讀,學(xué)業(yè)有些繁重,偶爾打電話給她,互相聊一聊煩惱,聊一聊未來,兩人之間倒比從前更開心了。

三年后,她即將畢業(yè),想找一份工作。他提出先來他所在的城市看看,她去了。之后她也去了其他城市,更遠(yuǎn)的城市。他覺得他在等待消息時比她還緊張,他希望她能留在這所城市里,可是如果她留下了,他又能做什么?等待著日久生情嗎?前后桌坐了三年,電話聊了三年,她始終沒有一點回應(yīng)。他真有點后悔當(dāng)初選擇了遠(yuǎn)離她,他應(yīng)該不顧一切的??墒橇粼谒纳磉?,她就會和他在一起嗎?

她最后定在了更遠(yuǎn)的城市里,他們之間是越來越遠(yuǎn)了,時間走得悄無聲息,像日的暖陽曬在背上,頭發(fā)上,沒曬著的臉卻溫暈暈的,暈得叫人有些熱躁躁而又發(fā)不出來。只有往昔的回憶漸漸浮了上來,通過聲音傳出去,又傳回來,他們在電話里總是比在生活里更開心。

漸漸地,她有了男朋友,他有了女朋友,然而兩人都找不到機會說出來。電話里的時光是留給過去的。有一次,他在電話里提到他可能會出國去,她說好呀,他頓了頓說,你想不想出國?她笑起來,生活還是在中國好,最多以后有錢了,出國旅游一圈,到時候你可得好吃好喝好玩地招待我。他連說那當(dāng)然了。

再后來,她想起一件事要問他,打他手機,是一個女人接的,她立刻掛了,從此沒有再打。他打來,她也不再接。漸漸地,他也不再打,一個短信也沒有,他們沒有了聯(lián)系。

快要結(jié)婚時,她把自己過去的物件大清掃了一番,有一包塑料袋裝得嚴(yán)嚴(yán)實實,她解不開那些死結(jié),用剪刀一剪,里面嘩啦啦掉下來許多信件,都是她大學(xué)時候與朋友們的通信,畢業(yè)的時候所有東西要拿回家,她不愿意父母看到,又舍不得毀掉,所以都藏了起來。她坐在地上一封一封地抽出來看,一邊看一邊笑。有一封單獨用了一個塑料袋緊緊地套著,沒有地址,只有她的姓名,她驀然想起了他的那封情書。她捏著那張薄薄平平的紙,紙發(fā)了黃,然而還是那秀氣的字跡,還是吃吃艾艾的語氣,仿佛他們之間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只是有一個秘密,愛的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p>

愛的秘密!我一陣渾渾噩噩,突然又大哭一場,初見寶貝的那個時刻驀然涌上心頭,然而現(xiàn)在依然是現(xiàn)在,然而總還有一個愛的秘密吧。我哭著迷迷糊糊地睡去,回到了小時候。

我與獨孤寶貝在捉迷藏,我爬到了一棟老房子的房梁上,靜靜地等著她來找我,可是等了很久,她也沒有找來,天漸漸黑了,我正想爬下去,她卻來了。她很緊張地從門外閃進(jìn)來,很快關(guān)上門,卻并不來找我,兩只小手用力卡住門栓,越來越用力,整個身子像一顆大釘子幾乎斜釘在了門栓上,臉色由白轉(zhuǎn)紅,通紅,又蒼白起來,仿佛門外有什么人在不停地?fù)軇娱T栓,要沖進(jìn)來。我向她喊道:“寶貝,你在害怕什么?”她聽到聲音吃了一驚似地,扭頭就向后門跑去,飛奔如風(fēng),我來不及地跳下,追了出去,一邊追一邊喊:“是我??!是我啊!”她卻好像什么也聽不到,只管向前奔。奔了一陣,我才發(fā)現(xiàn)我與寶貝之間一直隔著一座拱道,也不知是什么,時空隧道一般,卻是潤澤如玉,透明如瓷,潔白如冰,一直線地往前,往前,看不到盡頭,寶貝在里面飛跑,我在外面飛跑。我追著她的影子,想著一定要堅持,到了盡頭,就可以追到寶貝了,然而一定要先到,要不然我就找不到她了。我發(fā)足狂奔起來,要超過那影子。

第二天我病了,發(fā)熱得厲害,渾身無力,頭卻很沉重,仿佛只剩下那一顆碩大的頭,空空的,周圍沒有一個人。從前我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孤獨,恨不得把周圍所有人全屏蔽在我的范圍之外,誰也不能妨礙我的成功。然而一個人掙扎著起身,倒好一杯水,還是冷的,靜靜地又躺下來的時候,總有點滴冷暖的心酸,我知道我已成了一個女人。父親說,不嫁人不生孩子算什么女人?!母親說,嫁人生孩子是女人早晚的事!我沒有理會那些話,卻也早已不是什么天外之人,我把自己隆重地、熱鬧地嫁了出去。

出嫁前,我一個人回了一趟故鄉(xiāng),又來到那條人字形的路口上,我站在那里,久久沒有動,又拖著行李箱回到了候車室。候車室營營嗡嗡的,不算鬧,也不能夠清靜。我走走停停,尋找著合適的座位。正值夏末初秋,沒有空調(diào),臟亂的地板散出悶餿的味道,風(fēng)扇下橫七豎八占滿了人。我一邊埋怨,一邊茫然,轉(zhuǎn)眼看到一個男生,架著細(xì)致的小圓銀邊眼鏡,正在低頭看書。書又大又厚,莊重得仿如圣經(jīng),男生只手捧著,翻過的書頁都卷攏在手心里,也不覺得沉重。他是一個干凈清爽的人,白凈的T恤,舊而整潔的牛仔褲,行李也少,只有一個小旅行包,空軟軟的,旁邊的座位也空著。我拖著行李箱走了過去。

進(jìn)站還早,我也打開一本書來看,然而看得并不專心。身邊的人事瑣碎交雜,我還沒有習(xí)慣到麻木,又不能夠再自得于自我的空間里,就像因為刺激的興趣一口吃進(jìn)了熱乎乎的灌湯包子,燙得不行,也不得吐出來。他瞥了我兩眼,也不知是因為同是看書的,還是因為我扭頭亂看,晃動了椅子。他把書丟到包上,取下眼鏡,捏著鼻梁揉了揉,可是沒有再戴回去,直接擱在了書上,仿佛把眼睛也擱在了書上??墒浅チ搜坨R的他突然有了幾分獨孤寶貝的影子,我想再仔細(xì)看看,又覺得不妥,他倒是一手指著另一只手腕,向我問起了時間,顯然之前已經(jīng)瞧見了我腕上帶著的手表。我們之間的隔閡立刻被時間打破。原來他還是我的小師弟,然而隔了不知多少級。其實我何至于那么老,只是面對他乍一默數(shù),驚覺歲月蹉跎。

他興致勃勃地與我講學(xué)習(xí)的枯燥繁重,與我講旅游中的喜厭,與我講男女關(guān)系的小煩惱,仿佛我們曾經(jīng)就相識,到現(xiàn)在已是那么得知心,好奇的知心。

他說他不喜歡在旅途中拍照,從來不帶相機,可是女同學(xué)們總是要他為她們拍照,不懂得美好的風(fēng)景是要用心記住的。他的語氣無奈又自傲,還是藏不住洋溢著的戀戀風(fēng)塵。我說女人經(jīng)常這樣的,美好的東西需要留下才踏實,是一種記憶的鑒證。他不同意,說心才是最好的鑒證。我笑笑,不說話,溫柔起來,看著他瘦小蒼白的臉,那是屬于一顆青的心,單純得能記住一切,向往一切,不需要懷疑什么,留下什么,然而也是有煩惱的。他說宿舍里的男生都有女朋友,單他沒有,舍友們忙著替他介紹,他卻并不喜歡。與女孩見面時,聊不上幾句,他干脆把女孩丟下,一個人去網(wǎng)聊,女孩從此都不見他,舍友們也都灰了心,他也不理會,覺得又可以自由自在了。他一面喋喋地說,一面皺著眉,煩惱于過度的自大與自卑,嘴角不知怎么地有了一絲老態(tài)。我耐心地待他說完,半是凄涼半是微笑地說:“你總是要找的,要找一個能包容你的人。不過現(xiàn)在的男女好像都挺有個性的。”他無話,看了我兩眼,眼神很奇怪,我猛然察覺到自己竟像是一個巫婆,對于他而言,也是一個天外之人。

我突然害怕冷場,怕他尷尬,更怕自己尷尬,又問他去過那么多地方,更喜歡哪一座城市。他說都差不多。我說和母校所在的城市比呢?他說那里最差勁了。我說不是正在發(fā)展嗎?我好多年沒回去了。他說就那樣,房子又矮又舊。其實我很想他與我說一些人的細(xì)節(jié)聽聽,然而他眼里的世界是籠統(tǒng)的,籠統(tǒng)到幾個字就沒有了。他于我而言,也是一個天外之人。

我們說說停停,時間仿佛凝止,可是我到了進(jìn)站的時間。我又拖起行李箱,要去一個遙遠(yuǎn)的地方,車票上標(biāo)好了行程。他還要繼續(xù)等候,在等候中向往。我們道了別,如英文教科書上一樣,程式化的,不必過心,他不是我的寶貝,我的寶貝已經(jīng)遠(yuǎn)去,然而快要進(jìn)站時,我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在人群之中,他的龐大而單薄的后腦勺一動不動,像是在發(fā)呆,也可能是在捧著那本仿如圣經(jīng)的書,繼續(xù)讀著。 #p#副標(biāo)題#e#

我的婚禮雖然熱鬧,但并沒有嫁到“高級轎車”,只是嫁了“”,不過總是自家的,不用再去擠公交。每次開著“”在路上,看見滿城的公交車,膨脹而擁擠,就覺得自己那點小空間的舒適,雖然是縮小了又縮小。在一個人字形的交叉路口,紅燈亮了,我的“”停在一輛公交旁。我透過窗子向上看去,公交車?yán)镙d滿了人,緊緊地擠作一團,你蹭著我,我擦著你。兩個中年女人肩挨著肩站在一起,手里緊握著拉環(huán),仿佛整個人吊在上面,快要貼著車玻璃。一個只看到一頭篷松的黃卷發(fā),好似頂著一溜剛泡開的方便面,也是一種行為藝術(shù),宣告著自己不能承受的思想。另一個能看到半張臉,紅紅白白的脂粉浮在面上,灰塵一樣,仿佛一吹,掩在下面的黃瘦與褶子便要現(xiàn)出來。兩個人大概在說著什么,“半張臉”的嘴一蠕一蠕地,不時地偏向“黃卷發(fā)”,后來不說了,“半張臉”朝著車窗只是微笑著,笑堆在黃濁的眼睛里,眼睛外有濃黑的眼線,粘卷的睫毛,把眼神框得死死的,不框就散了。

綠燈又亮起來,車子們歡呼般地散開。我到一個地方去辦事,辦好出來準(zhǔn)備去取車再辦另一件事,迎面看見一輛公交緩緩地停下來,前面已經(jīng)停了好幾輛,塞滿了站臺。我猛然看到了一頭黃卷發(fā)和那“半張臉”,還是那個姿勢。車門打開,她們旁邊一個穿職業(yè)裝的年輕女人劈開生死路一般推推擋擋地擠到車門口,一臉堅毅的倔強,邊下車階邊大聲說:“真是好笑!這也是愛?”一腳踩到踏實的地上。她抹了抹了頭發(fā),順了順挎包,踩著細(xì)高跟,嘀篤嘀篤的,大步朝前走去,要把地也踩出兩行細(xì)碎的洞來。車子的前后門又?jǐn)D上了不少的人,從前面跑來的,從后面追來的,車門沉重地哐嗤關(guān)上,轟轟嗡嗡地又一路開下去,千載悠悠的,攪起漫天的塵埃。

然而現(xiàn)在是紫荊花開的時節(jié)呀!路邊上,一大篷一大篷的紫紅,一路怒放,絢爛得要飛起來,飛起來,飛到天上去!迷了眼!

我開著“”,如飛鞭馭馬般回家去。

在“”的團緊暖熱中,我沒有再東跑西跑,后來便做了媽媽

生孩子的前一晚,我做了一個夢,滿天的星星都朝著同一個方向移動,像被風(fēng)吹著,有很多撒落下來,流淚一般,劃出一道道亮白的淚痕,遠(yuǎn)遠(yuǎn)地也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有一顆落在了我的身旁,我驚喜地去看,那星星珍珠一樣瑩白,卻又總像是一塊凍結(jié)著的冰,里面隱約有一個人的樣子,很熟悉,我急忙找出紙和筆,要把她畫下來,一面畫,那樣子一面逝去,像冰化了水。第二天護士告訴我生了一個兒子,我說不,是女兒,我管她叫寶貝。

2008年10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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