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兩相忘,忍見故人歸
我們都是亂世飄零的孩子。因為一串摩尼珠,將彼此的命運牽連在了一起。不問前塵,不計對錯,在亂世中殺戮,被殺戮。救贖,被救贖。寬恕,被寬恕。我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力氣說話了?;钕氯ヒ呀?jīng)讓我拼盡了全部力氣。
——白星涯
一、阿汀
潑墨般的夜,月華滿地。
高高坐在漢白玉欄桿上,背靠盤龍柱,藕色綢衫飄在風(fēng)里,簌簌細(xì)響。如水的寒夜里,將一只尺八吹得哀切婉轉(zhuǎn),徹骨悲涼。曲聲清泠如山泉,蒼茫似汪洋。記憶在撲天朔地的大水里逆流而上。
十年前,錢塘江。那一年,我九歲。爹爹是船夫,日日撐舟往來于錢塘江兩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在茅草屋中,洗衣做飯。(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有時候風(fēng)伯伯會差他兒子風(fēng)一行送兩條魚過來。他家以打漁為生。風(fēng)一行大我兩歲,爹爹便讓我叫他一行哥哥。爹爹有時候去市集沽酒回來,也會叫我送去風(fēng)伯伯家。
父女二人相依為命,日子清苦卻平淡。
一日,所載的船客中有一名婦人突發(fā)疾病,臉如金紙,氣息孱弱。爹爹急于先將那名婦人送上岸,怠慢了在渡口等待的三名錦衣衛(wèi)。
茅草屋中,一燈如豆,將人影投射在墻壁上,影影重重,詭異哀傷。風(fēng)一行將村民的所見細(xì)細(xì)拼湊,一一道來,字字句句,如重錘擊在心口,沉悶痛楚。
十一歲的孩子,第一次語氣沉重,表情嚴(yán)肅。他說,阿汀,朝廷昏暗,民不聊生。
他說,阿汀,我要去雁蕩山拜師練武。以后可以好好保護我爹和你。
我置若罔聞,瘋狂奔出家門,一路跑向渡口。濃墨般的夜,借著淡淡月華,看到孤舟一只,靜靜漂在空蕩蕩的江面。顧不上江水刺骨的冷,跳下水,拼命游過去,爬上船,看見木板上一團黑漆漆的血漬,已經(jīng)干涸,只尋得船艙里一串黑色不起眼的珠子。
六神無主,心中慌亂,腦中只有一個聲音:爹爹一定死在江里了,我要找到他,我要找到他……
跟著我跑出來的風(fēng)一行,站在渡口,眼睜睜看著我縱身躍入茫茫江水,倏忽不見。
二、風(fēng)一行
如水寒夜,萬籟無聲,只有尺八的清泠音符飄在空氣里,哀傷絕望,徹骨悲涼。聽著聽著我竟垂下了拿劍的手。是怎樣的人,又有怎樣絕望悲傷的內(nèi)心才能吹奏出這樣的曲?
她,白星涯,魔宮妖女,位高權(quán)重,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堂上一呼,堂下百諾。這樣的人,如何讓人相信方才那曲是由她所奏?
事實上,秦若惜,我的同門師妹,中了她的醉生符,此刻正躺在朋遠(yuǎn)客棧,昏迷不醒。等著我取回解藥。
十一歲,拜別父親,入雁蕩山尹真人門下習(xí)武練劍。認(rèn)識了同門師妹秦若惜后,我便以為這世間女子,都似若惜般溫婉柔順,賢淑明理。若不下山,我竟不知世上有這等蠻橫女子,不問緣由,不分是非,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亂殺人。
那日,途經(jīng)嘉興官道,聽得刀劍相擊,人語呼喝之聲。不時夾雜著“妖女”,“賊賤人”的罵聲。趕過去,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尸體。血流成了涓涓細(xì)流。殺掉最后一個參與圍攻的黑衣人,她收劍回鞘,嘴角浮現(xiàn)出冰冷殘酷的笑意。雖不知這場殺戮因何而起,然一盞茶的功夫,就尸橫遍地。手段未免太過歹毒。若惜忍不住出言勸她得饒人處且饒人,她臉罩寒霜,說,只要是朝廷的人,都該殺。多管閑事的人,更該殺。說話間陡然欺近身來,手掌在若惜肩上輕輕一拍,人已輕掠至樹林外。身形之快,竟不亞于以輕功成名江湖的飄渺鶴。
我與若惜檢查了地上的尸體,發(fā)現(xiàn)尸體身上的腰牌。這些人是錦衣衛(wèi)。而且都是高手。她小小年紀(jì),約莫不過一十七八歲,怎有如此駭人的武功,又有什么樣的深仇大恨,將這些高手盡數(shù)擊斃?
回到朋遠(yuǎn)客棧,若惜身體不適,漸漸陷入昏迷。搭她脈搏,不由心念一動,莫不是中了魔宮的醉生符?
抬起頭,看見她將尺八放入懷中,轉(zhuǎn)過身,雙手支撐在兩側(cè),肩膀微聳,穿了繡鞋的雙腳懸空微晃。也正低了頭看我。星眸明亮,唇角帶笑。
我喝道:妖女,快將解藥拿來!
她淡淡微笑,語音清脆:所有人都罵我是妖女,多你一個又何妨?也不生氣,氣定神閑的樣子。
只是不在乎的語氣里多了一絲落寞,惆悵。
她淡黃的綢衫飄在風(fēng)里,宛似翩躚的蝶。
我微微一怔,利劍出鞘,飛身而起,劍勢如虹:不給解藥,休怪風(fēng)某劍下無情。
她坐在欄桿上,面無懼意,甚至歪了頭看我。一副事不關(guān)已,超然物外的神情。
當(dāng)劍離她只有三尺時,劍氣帶起她的發(fā)絲,凌亂飛舞。我甚至有點后悔,不過要解藥而已,她這樣不閃不避,若就此在我劍下喪命,那自己一輩子良心何安?
她在劍氣里揚起頭,朱唇微啟,輕輕說了一句話,幾不可聞。我亦沒聽清。
斜刺里一道物事襲來,隱隱攜帶風(fēng)雷之勢,彈在劍刃上。強勁的內(nèi)力硬生生將劍逼得偏向一邊,只這須臾,我看清不過是顆普通石子。
青衣白袍的男子將她帶離險境,待躍上琉璃殿頂,朗聲道:舍妹少不更事,誤傷你朋友。這是醉生符的解藥。說罷將一物運勁擲出。
她站在青衣白袍男子的身側(cè),匆忙中還未來得及說話,就同男子躍下琉璃殿頂,消失在蒼茫夜色里。
手中接住的是一只白色小瓷瓶。瓶中解藥,可解若惜所中的醉生符。
踏月而來,彈石救人,擲物賜藥,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如此輕功,如此內(nèi)力,我識得,那青衣白袍的男子,是魔宮白帝的長孫白星徹。
本以為就此別過,不會再見。不想后來他來找我,問我可還識得故人面?我不置可否。那樣的狠辣女子,會是她么?
想起她眉目間的似曾相識,終于前往。
三、白星涯
高高露臺上,寒露涼沁。披衣而起,坐看月中天。
江湖中人說起白星涯,通常印象是,十九歲,魔宮白帝的外孫女。殺人如麻,性情古怪。擅長輕功,用毒。
其實我哪有殺人如麻?學(xué)會白帝給我的經(jīng)書上的武功后,行走江湖,我只殺錦衣衛(wèi)。殘害百姓,謀害忠良的酷吏。當(dāng)然偶爾也會教訓(xùn)一下不識時務(wù)者。比如給那些人嘗嘗魔宮醉生符的滋味。通常到最后,我的哥哥,白星徹會出面替我收拾殘局。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能不得罪就盡量避免吧。就數(shù)這些人,成天一副假惺惺維護武林正義的嘴臉。暗地里,為了一個武林盟主的位子,機關(guān)算盡。
九歲那年,白帝乘坐的大船經(jīng)過錢塘江。我被人從錢塘江里救起時渾身是水,不省人事。醒來后意外得知,因了手腕上的一串摩尼珠,被白帝認(rèn)為是他離家的女兒的孩子。從此改頭換面,脫胎換骨,昔日孤苦無依,心中愁苦的船夫之女阿汀,變成了令江湖人膽寒的魔宮妖女白星涯。
白星徹并非我哥哥,正如白帝并非我外公一樣。
關(guān)于這串摩尼珠,白星徹后來告訴我,姑姑愛上了一個男子,不顧白帝的反對,離家出走,與那男子結(jié)成夫妻。在俗世做一對最平凡的夫妻。白帝一生收集奇珍異寶無數(shù)。摩尼珠出自東海,世間只這一串。白帝給了他最疼愛的女兒。
你若不是姑姑的孩子,怎有這串摩尼珠?
我低眉,順目。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從我跳入江水的那一刻我便知,此生已無望??v然精通水性,縱然尋遍整個錢塘江,又哪里尋得回我相依為命的爹爹?罷了,就讓我在江里,游到筋疲力盡,尋到氣竭身亡為止。
遇到白帝后,我明知這個老人慈祥和睦的目光本不是望向我的。卻還是象溺水的人,拼命抓住塵世間最后一根稻草。自欺,欺人。如披上了一件華美的謊言織就的衣裳。將自己渺小悲傷的魂藏在里面,忘記九歲那年痛苦的記憶。躲在白星涯的名字下,埋葬掉一個叫阿汀的人。
是他的出現(xiàn),讓我忍住悲傷,想重新做回錢塘江邊的阿汀。
風(fēng)一行,時隔十年后,再次遇到。卻不料是這樣的相見。與君再世相逢日,玉樹臨風(fēng)一少年。
在他淡漠警戒的眼里,我是魔宮妖女,濫殺無辜。他身邊的女子,明眸善睞,溫婉動人。是他未過門的妻。我故意在她身上下了醉生符,想看看他有多緊張她。我的輕功是白帝親授,江湖尋常年輕一輩望塵莫及。豈知他緊追不舍,一路上跟不上,便遠(yuǎn)遠(yuǎn)的趕,努力的趕。甚至還一路追蹤到北冥宮。我高高坐在漢白玉欄桿上,一邊吹尺八,一邊等他到來。 #p#副標(biāo)題#e#
當(dāng)劍離我只有三尺時,劍氣帶起我的發(fā)絲,凌亂飛舞。我不閃不避,在劍氣里揚起頭,朱唇微啟,輕輕說了一句話,一行哥哥,你真的不記得阿汀了?
我想他要是不記得我了怎么辦?我想我要是不說,他能自己認(rèn)出我來么?這樣想著,嘴唇張了張,那句話就消失在空氣里。終沒說出。
月亮亮眾星伴隨
快看看滿天星淚
夜靜靜眾生伴隨
雨細(xì)細(xì)有風(fēng)相聚
問螢火
照耀誰
不怕累怕孤獨誰
撲翼飛去
在長空里
獨去不歸
城郊樹林,坐在青石上,用尺八吹出這首江浙童謠《蟲兒飛》,一遍遍,一回回,千回百轉(zhuǎn),婉轉(zhuǎn)輕盈。
尋音而來的男子星目狹長,青衫磊落。他的目光在月光下慈悲溫潤,他說,阿汀。
我站起身,欣喜不已:一行哥哥,你終于記起?
他說,是。我終于記起,阿汀。記起這首我們經(jīng)常在江邊吟唱的童謠。
他拉起我的手,目光殷切,喚我阿汀。我們之間隔了十年光陰,卻在他認(rèn)出我后,一切熟稔如昔。他說,阿汀,離開魔宮,遠(yuǎn)離江湖的殺戮。我們一起回到從前,在錢塘江畔過平淡生活,安然終老,可好?
我在心里輕輕嘆一口氣。紅塵俗世的俯視仰視間,曾經(jīng)忍得笑眼千千。單純的容顏,已不復(fù)從前。我們之間,隔了十年光陰的天涯蕭索。如果心已經(jīng)盲目,曾經(jīng)迷路的孩子又怎么找的回來時路?
能記得我,在這俗世。我便已歡欣鼓舞。不敢奢望更多,怕月盈則虧。
秦若惜一襲緋色衣裳出現(xiàn)。三個人的緘默黯淡了天光。我轉(zhuǎn)身離去,忽視她眼中的恨意。
四、白星徹
遇到星涯時,她還是個九歲的單薄孩子。
被仆人從江里救起,放置在甲板上時,我聞訊趕來,看見她臉色蒼白,眼瞼閉合,頭發(fā)濕漉漉的,發(fā)梢處不停往下滴水??v然昏迷,小小的眉卻緊緊皺著。瘦伶伶的左手腕上系著一串不起眼的黑色珠子。
爺爺看到時,一貫淡漠的眸子里升起霧氣,他說,是老天可憐我,將暄兒的孩子送回我身邊。星涯被抱回船廳時,我站在原地,望著甲板上那一灘水漬出神。真是個從江里來的水孩子呢。
星涯剛到北冥宮的一段日子,是不太快樂的。
爺爺問她,她只說爹爹死了,她跳入江中找爹爹,直到在水里失去最后一絲力氣。
再問她,她便緘了言,只是無聲的哭。黑亮的眼里,眼淚大顆砸落。
真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呢。
爺爺嘆了一口氣,說,要將她失去的愛全部補回來。
北冥宮上下,因了爺爺?shù)囊痪湓?,對星涯千般禮遇,萬般謙讓。
爺爺替她改了名字白星涯,說就算是外孫女,也跟他姓白。他要讓白星涯一生都在北冥宮庇護之下,不再受到江湖半點傷害。
爺爺將素衣心經(jīng)上的武功傳了給她。江湖中人都知素衣心經(jīng)是一部武學(xué)奇書。學(xué)得經(jīng)書上三分之一的武功,便已足夠躋身中原武林高手之列。
宮中長老立了大功者,才有幸得爺爺傳授幾招。而我,白帝的長孫白星徹,也不過將心經(jīng)上的武功學(xué)了個十之八九。
星涯練劍很努力。常??吹剿诿窐湎戮殑Φ膯伪∩碛啊M樹花瓣在劍氣里撲簌簌離枝而去,飄成漫天花雨。當(dāng)她收劍展開輕功離去時,已是落花滿地,零落成泥。
一日,掌燈時分,宮中上下還不見星涯的身影。我候在角樓上,直等到子時,她才出現(xiàn)在宮門口。腳步蹣跚,渾身浴血,僅靠一柄劍支撐于地,緩步而行。倒在我懷里的最后一句話是,哥哥,我今天殺了五個錦衣衛(wèi)。
那一年,她才十四歲。
以后年歲漸長,劍招越狠。殺起人來,手段越發(fā)狠辣凌厲。我跟在她身后,由南到北,漸漸看不懂,她的心思。怎樣刻骨的仇恨,讓一個僅僅十九歲的女子成了江湖上談之色變的魔宮妖女。
錦衣衛(wèi)殘害忠良,迫害百姓,所犯罪行,罄竹難書。她殺錦衣衛(wèi),是得到爺爺默許的。但怎可一言不和,就下毒累及無辜?
她下毒,我賜藥。每次都得我出面,替她收拾殘局。在旁人眼里看來,象是我們兄妹合謀設(shè)計的一出鬧劇。無聊透頂。
這一次,卻不同。星涯淡漠的眸子里溢滿哀傷。一個人坐在寒夜里,橫吹尺八。
看著那人劍氣如虹,直指星涯。我隱在暗處,不動聲色。我知,她能應(yīng)付。卻不料,她不閃不避,我只得出面,彈石救人,千鈞一發(fā)。事后想起,依舊膽戰(zhàn)心驚。
將解藥擲給那人后,我展開輕功和星涯跳下琉璃殿頂。
她拖著我的胳膊,垂著頭低聲說,哥哥,他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
此時的星涯,身上已不再有凌厲的兵刃氣息。斂了眉,垂了頭。孤獨,安靜,脆弱,感傷。
一如當(dāng)年甲板上的那個水孩子。
她說,那個叫風(fēng)一行的男子,是她幼時朋友。她還記得,十一歲的他,說要去雁蕩山拜師學(xué)武,以后可以好好保護她。不想十年后,與君再世相逢,君已陌路。
他已不記得她。為了他的秦若惜,對她刀劍相向。
將星涯安然送回宮后,悄悄的折回,沿著來時路去找風(fēng)一行。
寂靜月夜里,自己忍不住微笑起來。這個哥哥,還真是當(dāng)?shù)帽M職。
五。、秦若惜
自小,娘帶著我,隱與草野之間,不問世事。
荊釵布裙,依然掩飾不了娘的氣度風(fēng)華。我隱隱覺得,娘與村子里那些普通村婦不同。
娘說,若惜,你要學(xué)會素衣心經(jīng)上的武功,在這亂世中學(xué)會保護自己。娘說她從北冥宮白帝那學(xué)得。
娘終于要走,去尋數(shù)年前拋家棄女的爹。
臨走前,將我送到雁蕩山,拜在尹真人門下。囑我不可于人前展示心經(jīng)上的武功。因為名門正派與魔宮勢同水火。從此,秦若惜,湮滅了過去。只是雁蕩山一名普通弟子。
多年來,我以雁蕩弟子的身份在江湖上行走。隱藏心經(jīng)上的武功,假裝武功稀松平常。
遇到白星涯時,我瞧出她的武功出自素衣心經(jīng)。招式精妙遠(yuǎn)勝于我。若以心經(jīng)武功與之對抗,或可免于一劫。但礙于風(fēng)一行在場,我假意不敵,終于中了醉生符。
我想我是愛一行的??此麑δm的水火不容,對白星涯的敵意與不屑,我更想以名門正派的身份跟他站在一起。為此甘冒大險,硬生生挨白星涯一掌。
低眉順目,溫婉纖弱,隱藏絕世的武功,做一名雁蕩山普通弟子,只為換得一個名門正派的身份,得以和他站在一起,長相守,不分離。
悄悄跟在風(fēng)一行身后,看見她,白星涯。沒想到一行哥哥心中一直牽掛的阿汀,就是她。
我是那么害怕失去。
就像母親失去父親,我失去母親。都是不見傷口的傷痛。淚汩汩的,流入心里,年年歲歲,直至終老。
童年時候性格中的偏執(zhí),暴戾,在多年來的溫順性格下破土而出。
終于,違背了母親的話,不在人前展示素衣心經(jīng)上的武功。
約了白星涯在城郊樹林見面。素衣心經(jīng)上的武功有個弱點。是娘告訴我的。
風(fēng)一行趕來的時候,暮色四合,天下起了蒙蒙細(xì)雨。
他的眼里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我的劍掉落在地上,穩(wěn)住心神,對視他:魔宮妖女,滿手血腥,人人得而誅之。
印象中,他從沒如此目光如冰地對我。
白星涯做過那么多錯事,一知道她是他念念不忘的阿汀后,不忍苛責(zé)一句。
我只做錯這一件事,他便永遠(yuǎn)不肯原諒我。
他說,阿汀從小吃了很多苦,我答應(yīng)過她要好好保護她。若惜,你不懂的。
白星涯在他懷里,眼睛漸漸閉合。
他抱著她,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似踩在我心上,尖銳疼痛。
白星涯身上的血濺在地上的雨水里,一路開出妖冶的花。
我站在原地,望著風(fēng)一行決絕的背影,終于忍不住,淚落如雨。
心知,此生緣盡。他斷不肯原諒我。
回到雁蕩山,從此拂塵在手,菩提在岸。
#p#副標(biāo)題#e#
六、摩尼珠
東海之濱。我在萬頃碧波下沉睡千年。因緣際和,誤落塵世。從此在人間輾轉(zhuǎn)流傳,天涯蕭索。
白帝之女在錢塘江將我贈于與她有救命之恩的船夫。
此后我便跟隨那個叫阿汀的女子開始了另一段故事。
故事的最后,白星涯體內(nèi)的心經(jīng)內(nèi)力反噬,游走于周身。終于抵受不住,從此長睡不醒。
空曠的宮殿里,風(fēng)來回其間。素色垂幔如湖水漣漪,層層漾開。她睡在螭紋祥云鑲玉紫檀木床上,我系于她手腕,靜靜感受那微弱的脈象。
風(fēng)一行與白星徹成了朋友。每年來北冥宮探望星涯,或與白星徹琉璃殿頂舉杯邀月,或在梅花樹下,擺陣對弈。
風(fēng)一行說,既已得知阿汀并非白帝外孫女,為何還要將她留在宮中?
白星徹笑,看著星涯:想起初見她時的情形,渾身是水,柔弱蒼白,眼睫毛上掛著水珠。臉上分不清是水還是淚。真是個水孩子呢。若不以素衣心經(jīng)上的內(nèi)功心法替她輸入真氣,怎能續(xù)命至今?
風(fēng)一行悵然:命運的陰差陽錯,讓我與阿汀之間隔了十年的天涯蕭索。而你,本不是她親人,卻在十年里與她相知相伴。
人世間的感情,千回百轉(zhuǎn),愛摻雜著恨,悲遮掩著喜,讓人無聲而歌,無淚而泣。誰又說得清孰是孰非?
也許等到哪一天,我會離開這里,天涯漂泊去經(jīng)歷一段新的故事。或者歸于大海,沉睡在萬頃碧波下,不再理這世間紛擾,一睡千年。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16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