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fēng)落
西云曾經(jīng)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從小就在一個幼兒園,小學(xué)一個班,初中一個班。她的爸爸和我的爸爸還是同班同學(xué),而且我們又住得很近,這種緣分并不多見。小學(xué)時,她是大隊長,我是班長,我總是喜歡把很多事情都告訴她。
初中的一天,我們一起回家,她突然把我向馬路中央狠命一推,一聲尖厲的剎車聲之后是一聲更加尖厲的吼聲,“尋死啊,小姑娘!”
“儂做啥?”我的臉色煞白,上海話都被急出來了。
“噢喲,開開玩笑嘛!”她說得很不屑,臉卻漲得像豬肝。
——她不喜歡我,但她真的希望我去死嗎?
有了這樣的經(jīng)歷,誰還敢和她在一起?于是,我有了自己的圈子——那群被稱為“差生”的兄弟姐妹們!我和這他們廝混,讓這幫落后分子憑空產(chǎn)生了一種自豪感——至少他們中間也有學(xué)習(xí)成績名列前茅的人。(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猩猩常說,我們是文藝圈,他們是政治圈。政治圈的人常常說我是墮落了。
“我告訴你,就算你們這些鉆進(jìn)‘象牙塔’的尖子看不起我們,但是我要告訴你,你們只有一根筋,我們卻有兩只手。最終的結(jié)果并不是看進(jìn)哪所高中,而是看進(jìn)哪所大學(xué),甚至最后要看做什么工作!有本事幾年以后我們一起看看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單挑,群毆,隨便你!”我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那么大的火氣,一股腦都倒在了班長的頭上。
“噼噼啪啪”,我的兄弟姐妹們?yōu)槲覄偛诺摹靶浴惫钠鹫苼?。敢和“天之驕子”叫板,恐怕也只有我這樣的“地之驕女”吧。
“太帥了你!我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你真猛!”猩猩開始崇拜我了。
中考時,我的那班兄弟姐妹都以自己的特長進(jìn)入了市重點或是理想的學(xué)校,而好學(xué)生他們呢?西云呢?她從班長手里搶走了10分的加分而進(jìn)入了華師大二附中,班長進(jìn)入了復(fù)興,十幾個優(yōu)秀分子中也許就四、五個進(jìn)入了市重點,其余的都可以忽略不計了。
當(dāng)我和敏敏慶祝成功跨區(qū)登陸市重點時,我忽然莫名其妙地留下了眼淚——我想到了西云。當(dāng)年我也是這樣,不知道為什么總想和她在一起。
敏敏進(jìn)了曹陽二中,和大房在一起。大房可謂是不亦樂乎,他和敏敏從小一個小學(xué)一個班,初中仍然是這樣,有時我都羨慕他們:“你們以后結(jié)婚算了,這種青梅竹馬的緣分浪費了挺可惜的!”
這話是說到大房心里去了,“優(yōu),你總是說得我心里很開心的,你以后多說點,多說點?!?/p>
敏敏自然是不開心了,她喜歡的人是飛……
飛和我們是一個小學(xué)的。到了初中,我倆成了同桌,也許我是太相信天意了吧,總是喜歡開學(xué)的第一個同桌,小學(xué)是,初中也是。
第一天發(fā)書,我的包太小放不下。我抱著一大堆書呆立在校門口,飛騎著自行車過來,“優(yōu),坐上來吧,我送你回去?!蹦且豢?,飛簡直就是一名白馬王子。
班主任看不慣我和飛上課講話,把我往前調(diào)了一排,敏敏就此成了飛的同桌。但飛和我常常傳紙條。
“優(yōu)優(yōu),我想和你談?wù)??!币惶烀裘羰謬?yán)肅地和我說。
“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說,飛喜歡什么???”
“飛啊……”我猶豫了一下,她為什么問這個問題?
“我好像有點喜歡他?!?/p>
“哦,喜歡他啊,直接問他不就完了?!?/p>
“不能告訴他!”敏敏這時倒是斬釘截鐵起來。
“你不告訴他,他怎么知道???”
“不行,不行的。我看你和他那么好……”
“我們以前是同桌嘛,僅此而已?!逼鋵?,我和飛的關(guān)系除了敏敏所有人都知道。
“對噢。”敏敏似乎看見了一絲希望。
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我們?nèi)齻€人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進(jìn)了高中,我和敏敏都住宿,我在徐匯,敏敏在普陀,飛搬去了盧灣,所以彼此好久都沒有見過面,只是寫信、發(fā)短信之類。
大房說猩猩長到了一米九,已經(jīng)成了學(xué)校的“黑社會老大”。
“大房,拜托你啊,哪有那么夸張啊,‘黑社會’,還‘老大’?就猩猩啊?”我怎么也不會相信那個曾經(jīng)和我一起坐在第一排,為了逗我笑而唱《辣妹子》的小猩猩,會變成“老大”。
“猩猩如今對你仍舊念念不忘呢!”大房的骨頭有點癢。
“唉……被‘老大’聽到是會挨打的?!蔽以噲D封住大房的大嘴巴。
“我手機(jī)里有他親口講他喜歡你的錄音,你要不要聽?”大房似乎早已經(jīng)“置生死于度外”了。
真是的,大房真是不懂得語言的暗示嗎?怪不得語段分析總做得那么差呢!
“這是猩猩的錄音,他怕你不信。”
說回來了,猩猩和我們也是一個小學(xué)的,我們大家都是一個小學(xué)的直升生,我、敏敏、大房和猩猩都是一個樂隊的,我們的交情自然要比自視強(qiáng)大無比的“政治聯(lián)盟”鐵多了。
“政治聯(lián)盟”的首領(lǐng)西云給我發(fā)過一篇博客,語氣柔和傷感了很多,很像我初中的樣子,那種盛氣凌人的氣勢早已無影無蹤了?!拔疫@是自己挖的墳?zāi)棺约禾!彼沁@么說的。
我心里有點隱隱的痛,西云你真是錯了,你不該三級跳地進(jìn)華師大二附中,你進(jìn)了我的學(xué)校就會也許比我還要瀟灑自如呢。
高二下半學(xué)期有個國際交流項目,我通過了層層的審核終于在8月成行。
新的語言,新的文化,新的人和事,對于習(xí)慣中國生活的我來說所有的事情都得從頭來起,還要“大步流星”地趕上同班同學(xué)的步伐。
當(dāng)然我的毅力和智慧充分發(fā)揮了,不但跟上了學(xué)習(xí)進(jìn)度,還上了當(dāng)?shù)氐碾娨暋_@次的短暫回國讓媽媽臉上風(fēng)光無限。
“敏敏,我今天剛回來,后天有空?!?/p>
敏敏顯然很理解我的心思,“嗯,我叫飛后天一起出來,那個死人我是也老長時間沒有見過面了?!泵裘舻恼Z氣和我當(dāng)年的很像。
“死人?你叫他‘死人’?”
“是啊。后天上午九點,徐家匯地鐵站?!?/p>
我“哦”了一聲就掛掉了電話。
三年沒有見過飛,我怎么還是那么激動?何況我的男朋友長得很帥又可愛(盡管他只有13歲)。
我和Christian雖然在樂隊早就認(rèn)識了,但真正算得上“朋友”還是在意大利的巡回演出。但盡管如此,就連他的許多朋友、我的朋友也都大跌眼鏡,為什么一個17歲的中國女孩會和一個13歲的丹麥小孩談戀愛呢?
“優(yōu)優(yōu),把手給我!快!快啊!”在馬爾科海灘,我被海浪沖到一塊礁石上,腿撞得很疼,已經(jīng)不能打水了。金發(fā)碧眼的少年硬是把我拉回了沙灘。
之后,Christian就順理成章地把想說的說了。
“Christian,你為什么喜歡優(yōu)優(yōu)啊?”他的好朋友Frida一天當(dāng)著我的面問他。
“為什么?你媽媽。”“你媽媽”是Christian的招牌話。
“那你為什么喜歡他?”Frida問我。
我時常想起Christian,他讓我?guī)退I電腦游戲,卻沒告訴我名字。
“喂,優(yōu)優(yōu)嗎?”突然有人打電話來,Christian的樣子倏然消失。
“啥人?”
“對不起,我打錯了。”對方想掛電話。
“飛?”
“你回來了?”明知故問是他的擅長。
“不回來,你和鬼打電話呢!”
“嗯,后天上午,我去接你?!?/p>
“干嗎要接我?”我嘴上這么說,心里還是一陣欣喜。
“怕你這小海龜上岸不認(rèn)識路!”
“我和敏敏一起去?!狈畔码娫挘液鴾I水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兩天以后,我老早就醒了,用心化了妝,穿上漂亮的小衣服和小短褲就出門了。到了虹口公園門口我看見了敏敏高挑的身影,于是沖她猛招手,大叫“敏敏,敏敏!”
敏敏朝我這個方向瞥了一眼,沒有反應(yīng)。我跑到她面前,“喂,呆子啊你,我朝你招手你怎么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你……” #p#副標(biāo)題#e#
“干嗎啦,我怎么啦?”
“剛才我還想呢,哪個神經(jīng)病在那里招手!”
到了站,敏敏說要給飛一個意外,讓我先躲在一旁。于是我拿出太陽鏡戴起來,看上去簡直就像“好萊塢明星”——這是Christian對我戴眼鏡的評價。
不一會,敏敏和一個男人走了過來,“優(yōu)優(yōu)”敏敏叫了一聲。
當(dāng)我看見飛的時候,心一陣狂跳,天啊,這就是這么多年沒有見但我仍然記得的那個人嗎?我沒有脫下眼鏡,只是冷冷地說:“好久不見啊!”
飛跳了起來,繞著我轉(zhuǎn)了一圈,“不可能!不可能!把眼鏡脫掉!”
我摘掉了眼鏡,但不敢正視飛。
“不可能,不可能!你整容了!”飛完全不顧地鐵是公共場合。
“我都沒有認(rèn)出來,你認(rèn)不出來當(dāng)然是正常的。”敏敏說。
“走吧,唱歌去吧。”
于是我們?nèi)巳チ恕昂脴返稀薄?/p>
我是第一次進(jìn)KTV,對里面不太熟悉,飛和敏敏卻玩得游刃有余。我和敏敏唱了《后來》、《我等你》之后,敏敏突然說:“優(yōu)優(yōu),還記得那個時候我們一起去操場上散步嗎?廣播里放的就是《我等你》。那個時候你喜歡高二的那個學(xué)長,每天放學(xué)吃麻辣燙等他?!?/p>
敏敏,我記得你對翊表白,他卻失約了,也許他從來就沒有真的在乎過你。你趴在我的肩上痛哭,我記得那時我唱的就是《很愛很愛你》給你聽,然后我們一起哭。
我和飛合唱了《不得不愛》,敏敏以為我沒有消除原聲,飛唱得也很好。只是唱的時候我的手都在顫抖。
“優(yōu),你知道嗎?那個時候你說你要走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念你,一天我夢見你了,早晨起來枕頭都濕了。”飛這么說。
“他還不懂,永遠(yuǎn)不懂,離開是想要被挽留……”唱到這里的時候,我竟不自禁地哭了。
飛突然跑過來,趴在我的背上哭了起來。
“飛,你怎么啦?”
“你不要再唱了,我們走吧!”
踏著《他還不懂》的音樂我們?nèi)俗叱隽税鼛?,眼圈卻都是紅紅的。
“我要回家了,太晚了?!蔽也恢涝偻聲趺礃?。
“我送你?!憋w順勢拉住了我的手,抓得很緊,我心里一陣狂跳,感覺就像回到了初中。
飛仍然是不說話,只是抓著我的手,敏敏在一旁很不識相地冒出一句“喂,姓張的,你抓著優(yōu)優(yōu)的手,我往哪里抓?”
“她不是有兩只手嗎?”飛顯然很生氣。
“她叫什么名字?”我突然想起來飛有女朋友。
他一愣,“干嗎問這個?”
“她叫什么?住在哪里?”我還是不依不饒。
“妮妮,就住在你家的小區(qū)里?!?/p>
我家的小區(qū)里?你這不是故意來氣我嗎?
“是在你家那里?!泵裘羟忧拥卣f,生怕我要火山爆發(fā)。
“好,既然是這樣,就再見吧!我要回家了,回那個妮妮小區(qū)的家了!”我甩掉飛的手。氣死我了,這個女人竟然就在我家附近!
飛追上來,敏敏趁勢說,“你們的事情是該有個了斷?!?/p>
了斷?本來就沒有,還了斷什么?
“走吧,我不想再和你說話了!”
飛只是看著我,突然拉住我的手往他身上靠,然后順勢吻了我!地鐵站里的人都看著我們。
“飛,你是有女朋友的呀!”
他什么都沒有說,愣愣地看著我,一轉(zhuǎn)身跑了。
“飛問我可不可以吻你?!泵裘粽f,“他終于做了!我以為只是吻臉呢,真是沒有想到你們兩個變了那么多。”
我拉著敏敏往飛離開的地方跑去,可不見他的蹤影!
“飛,優(yōu)優(yōu)在等你,你在哪里?她有話和你說?!泵裘舭l(fā)了一條短信。
“對不起,優(yōu)優(yōu),該做的我覺得都做了,我沒有遺憾了,祝你幸福。忘了我吧!”飛的短信通篇都是鬼話!
“敏敏,你說他這么做我怎么忘?他以為在拍電視劇?。∵@么多年,我以為自己忘記了,已經(jīng)不會再想他了!他現(xiàn)在這么做我怎么忘?怎么忘?”
“優(yōu)優(yōu),我也不知道,我再問問他!”
之后因為采購以及見其他的朋友,把飛的事情擱在了一邊。一天他發(fā)來短信:“我已經(jīng)找到了我愛的人,并且她也很愛我,希望你幸福。飛。”
這是個什么東西?是不是想發(fā)給他的妮妮?
“這是發(fā)給我的?”
“嗯,是的,優(yōu)。”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
不知道白居易當(dāng)年為什么寫這首《花非花》,但這首詞很適合此時的情景。
敏敏告訴我她考上了一本,大房也是,宇航被提前錄取,式儀順利進(jìn)入了華師大美術(shù)系,彤彤還有新的戲要拍。西云卻落入了二本,“政治聯(lián)盟”的同志們除了班長進(jìn)了復(fù)旦,其他的好像都進(jìn)了二本甚至大專。我的預(yù)言應(yīng)驗了。想到親愛的兄弟姐妹們臉上的滿足表情,我心里掠過一絲快意。
離走的日子越來越近,媽媽幫著我打包行李,爸爸在一邊叮囑一些人生哲理,我邊聽邊在想心事??粗稍诘厣系膬蓚€大箱子,我不知道可以該帶走些什么。
走的那天,我們早早地來到機(jī)場。
“媽媽、爸爸,不用擔(dān)心我,你們自己要好好保重??!”說完,我扭頭就走,我怕淚水會不聽指揮地出賣了我。
帶著心痛與留戀踏上了飛機(jī),我不能回頭了。拿出手機(jī),換上那邊的芯片,發(fā)出一條短信:“Christian,nukommerjagtilldig。Jagsaknardigmycket!/Juju”
發(fā)完短信,關(guān)上手機(jī),靠在椅背上沉沉地睡去……
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也許一切才剛剛開始。
后記:
回到這個如同童話般的地方,熟悉的樹木與房子(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用“回到”)。見到了Christian,我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抱住他哭。
“中國女孩都喜歡哭嗎?”Christian茫然地看著我。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已經(jīng)哽咽了。
“對不起什么呀!一回中國就不對了,是不是不習(xí)慣???不習(xí)慣以后就不要回去了,留在這里或者和我一起回丹麥也好呀!”
“我唱一首歌給你聽好嗎?是中文歌?!?/p>
“好呀。”
Christia什么都聽不懂,只是用藍(lán)汪汪的眼睛望著我,“煙戒掉了嗎?”
“至少在中國沒有碰過?!蔽肄D(zhuǎn)涕為笑,握住了Christian的手。他嘛,哄哄騙騙就過去了。
“那這太好了,該慶祝一下了。去喝杯咖啡吧,反正這是省下來的錢嘛!”Christian壞壞地看著我。
“好啊,我請!”
“那去最好的那家喝你的卡布奇諾吧!”Christian拉著我,快樂得就像個小孩子。
他,本來就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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