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屏中播放著著名京劇梅派藝術經典劇目《貴妃醉酒》，那一段“海島冰輪”悠揚婉轉的旋律從演員清婉、圓潤、嬌媚的歌喉飛出，勾起了我的無限的思緒，我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兒坐到了電視機旁。楊貴妃那輕盈的身段，華麗的服飾，仿佛把我?guī)У搅艘粋€夢幻般的仙境，看著楊貴妃那一優(yōu)美的“臥魚兒”，我情不自禁地眼中噙著激動淚水，仿佛覺得臺上的演員就是我的母親——小鳳。??我的母親小鳳出生在一個風雨飄搖的梨園世家，苦難的童年是在戰(zhàn)爭年代度過，童年學藝的艱辛伴她堅強的成長，13歲就上臺演出，一輩子的年華無不受著多悖命運的牽引。??1934年，在古都鄭州一個繁華街市的背街處，住著一群為了生計的戲子們，這是一個以家族形式組成的戲班，班主就是這個家庭的掌門人董老，成員就是他的子女和親朋。在這樣一個戰(zhàn)亂的年月里，他們來到古都鄭州指望可以混一口飯吃，然而這口飯并不好掙，到處兵荒馬亂的，誰還有閑心來看戲。這年的8月15日，琴師的妻子為他添了一個漂亮但很孱弱女兒，取名為小鳳。女兒的出生讓父、母既高興又犯愁，一個琴師，連基本的生計都很難維持，怎么養(yǎng)得活一個小小的生命，父親不得不拼命地操琴來養(yǎng)家糊口。在女兒兩歲時，戲班在鄭州呆不下去了，只得另尋地方去掙口飯吃，父親也隨戲班丟下妻子與女兒而去。小鳳6歲那年河南鬧災，母親就帶著她沿街討飯來到湖北省襄樊市。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們遇到了當時在襄樊唱戲的柳家班子，為了生活母親將小鳳賣給了柳家班子的班主做干女兒，拿著賣孩子的錢回河南尋找丈夫去了。??從此，這個6歲的小女孩就獨自一人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每天早上三點起床，為師父、師娘燒開水，倒尿桶，熬粥，洗衣服。做完事就在腰間綁上寬寬的板帶拿大頂，一炷香燒完后，又開始壓腿、下腰、空翻，直到快中午的時候便趕到伙房做飯。下午，仔細地把師父演出的行頭、道具整理好送到劇場，待師父演完戲趕緊端上一壺茶伺候師父、師母。每天直到深夜一點鐘才能上床睡覺。??8歲那年，小鳳大病一場，是因為寬寬的板帶引起的。為了保持腰細一年四季要綁上板帶，這年夏天非常炎熱，汗?jié)竦陌鍘Ьo緊地貼在腰上，磨破的肉和板帶慢慢地長在一起開始腐爛，以至于長出蛆來，因高燒昏倒在練功場上，送到醫(yī)院開刀取出了板帶縫了20多針才保住了性命。在小鳳的眼里，什么是童年的幸福，她一無所知，她只知道盡快能上臺演出。??小鳳10歲時，師父的第一個女兒“盼弟”出生了，帶孩子的事就落到了她的身上，除了干所有的家務事外，每天又多了背孩子、洗尿布、喂飯、照看孩子睡覺，即使是這樣她對練功沒有絲毫放松，只想把基本功練好爭取早日登臺演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拿大頂、壓腿、下叉，背著“盼弟”練跑圓場，晚上就站在后臺側幕旁看師父演戲，學著他們的一招一式，回到家里便偷偷的練習、揣摩。??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小鳳13歲時的一個偶然機會，一個女演員病倒，師父讓小鳳臨時頂戲，小鳳高興萬分，認真化妝，整整齊齊穿上行頭，伴著音樂節(jié)奏上了舞臺。她的第一次演出讓師父感到驚訝，這是多么漂亮的一個小花旦??！俊俏美麗的扮相，端莊大方的表演，穩(wěn)健輕盈的圓場，完全現(xiàn)出一個角的風范。這次登臺鋪奠定了小鳳的藝術道路，從此小鳳正式走上了舞臺生涯。??戲班子轉戰(zhàn)南北，1948年來到湖北省宜昌市的沙樂美劇院演出，此時劇團演員陣容相當齊整，有實力相當強的當家小生、花旦、老生，有來自上海的青衣、花臉、丑行和北京的武生，老旦等。上演的是全本《龍鳳呈祥》、《紅宗烈馬》、《西廂記》等大戲。當年下半年，為了更進一步提高戲班的知名度，特別邀請了當時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硯秋先生來宜昌獻藝。程硯秋先生的到來給宜昌觀眾注入了一針強心劑，兩場的票一周前就全部賣完，戲班也是挑選最好的演員為程硯秋先生配戲，小鳳被選在《秦香蓮》中扮演秋妹，這盡管是一個很小的角色，但能在程硯秋先生身邊演戲，對她也是一次極好的鍛煉。程派低沉的韻律，嬌美的身段，以及程硯秋先生激情表演，讓小鳳也深深地置入到角色里，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了秋妹這個人物。自那次與大師同臺演出之后，她深有感慨地說：“通過跟程先生演戲，使我真正的感受到了，一代大師的藝術魅力，一個人能帶動起全臺每一個演員的激情，更能打動臺下每一位觀眾，用他精湛的表演技巧推動著劇情的發(fā)展，真是讓人終身難忘?！??1950年，在黨和政府的關懷下，宜昌市勝利京劇團正式成立了，由過去的柳家班轉為國有劇團，演員們也由資方管理轉為國家干部。新中國的成立讓人民當家做了主，被人鄙視的“戲子”也有了地位，小鳳從此可以認真練功，開心演戲了，再也不用為繁重的家務活而捆住。??為了慶祝解放，劇團分兩個隊到各縣去慰問演出。在當陽長坂坡劇場，小鳳上演了自己的拿手好戲《貴妃醉酒》。這天的演出，觀眾可算是空前的，市一級的劇團來到小縣城演出，又是為了慶祝解放，人們帶著喜悅的心情看戲。當小鳳伴著“海島冰輪”的旋律出現(xiàn)在舞臺上時，臺下的觀眾掌聲四起。楊貴妃臥魚兒起身時，那嬌媚的身段，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傳遞給觀眾一種美的享受，臺下頓時歡呼聲掌聲響起。此時的小鳳覺得自己就是劇中的人物，就是楊貴妃，她在用全身心塑造這個角色。演出結束了，謝幕長達三分鐘，小鳳的眼睛濕潤了，這是她高興的眼淚，是她勤勞苦拼十年的成果。????“太陽一出滿天霞，姐妹上山去采茶……”這是宜昌市京劇團50年代創(chuàng)作的一部現(xiàn)代京劇《茶山七仙女》中七仙女的一段唱腔?，F(xiàn)代京劇《茶山七仙女》是傾注劇團全體演職員心血打造出來的向建國十周年獻禮的力作，在宜昌一上演就轟動整個宜昌，引起湖北省委領導的高度關注，被力薦給黨和國家領導人觀看?！恫枭狡呦膳吩诒本┲心虾辄h和國家領導人演出后，時任國家副主席的董必武和李先念分別接見宜昌市京劇團部分演職員，這是小鳳一生中最值得驕傲的一件事，直到晚年她都一直充滿著幸福的激情回憶那難以忘懷、讓人激動的時刻，每每給我講那段歷史的時候，她的眼睛是那樣的有神。??那是1958年，宜昌京劇團全體演職員在大躍進熱火朝天生產和工作的激勵下，極大地激發(fā)了創(chuàng)作激情。在多次下鄉(xiāng)演出中，他們被山區(qū)農民在極度艱苦環(huán)境下大干農業(yè)改天換地的沖天干勁和吃苦耐勞的精神所感動，特別是當他們聽了五峰采茶能手謝承珍的事跡后，他們覺得應該很好地歌頌一下山區(qū)農村的新人新事。經過反復醞釀決定用“舊瓶裝新酒”的辦法，以京劇的表演手法創(chuàng)作排演一部宣傳和歌頌社會主義的新女性，反映山區(qū)婦女發(fā)展茶葉生產大顯身手的現(xiàn)代京劇，并把它搬上舞臺向國慶十周年獻禮。??說干就干，劇團立即組織主要骨干組成精干的小分隊奔赴五峰體驗生活，小鳳也是其中的一個，他們在五峰的高山上與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全身心地向農民學習，體驗農村勞動生活。??上個世紀的50年代的農村幾乎是沒有什么公路，從宜昌到五峰只有一條盤山公路，道路狹窄彎曲，路況特別的差，乘班車必須經得住六個多小時的顛簸搖擺，許多人都被顛得嘔吐不止，特別是一進入五峰界內汽車都是在半山腰行駛，旁邊就是萬丈深淵，有的地方幾乎是九十度的彎坡度讓人一看就心驚膽顫，尤其是在海拔1300多米處的千丈巖更是讓人望而生畏。??小分隊來到五峰以后分散住在農民家里，這些在城里吃大米的隊員們，來到這里以后，每天就吃土豆、紅苕，稍微好一點的就是包谷面做的包谷飯，這讓他們很不適應。他們每天早上天蒙蒙亮就起床，將土豆、紅薯煮好帶上就在采茶能手謝承珍的引導下上山向采茶姑娘們學習采茶技術。小鳳苦練采茶技術，餓了就吃土豆、渴了就喝山泉，艱苦的生活和身體的不適，小鳳終于病倒了，社員馬上把她送到縣醫(yī)院，經診斷是因勞累過度營養(yǎng)不足造成嚴重貧血。劇團領導得知她的病情后，要她馬上回宜昌養(yǎng)病休息，小鳳堅決不同意，她說：“創(chuàng)排《茶》劇是我們向國慶獻禮的大事，我不能拖劇團的后腿。請領導放心，舊社會我病得那么狠我都能堅持，現(xiàn)在這一點病算什么！”小鳳在縣醫(yī)院只輸了兩天液，就急匆匆趕回茶山和小分隊隊員們一起邊勞動邊排練。經過三個多月的體驗和再創(chuàng)作，一出反映貧困山區(qū)山大人稀，缺工少肥的生產隊在大躍進年代奪得糧茶雙豐收的現(xiàn)代京劇《茶山七仙女》終于成功地搬上了舞臺。??1959年10月1日，宜昌京劇團終于如愿以償在當時的宜昌人民劇院上演了現(xiàn)代京劇《茶山七仙女》，為國慶十周年獻上了一份厚禮。1960年湖北省第二屆黨代會在武漢召開，調《茶山七仙女》為全省的黨代表們匯報演出，3月17日在武昌洪山禮堂，時任國家副主席的董必武在省委書記王任重、省長張體學的陪同下，觀看了《茶山七仙女》。董必武副主席看完《茶山七仙女》劇后激動萬分，于3月20日在下榻的東湖梅林賓館接見了《茶山七仙女》的主創(chuàng)人員和部分演員，小鳳有幸見到敬愛的董必武副主席并和董老合影留念。當小風看到敬愛的董必武副主席當場揮毫為《茶山七仙女》劇題詞：“舊瓶裝新酒，裝試已成功。酒富新醇味，瓶存舊古風。茶山七仙女，京劇萬花筒，歌頌大躍進，登場博彩紅?！彼歉袆尤f分，感悟到“演員”這兩個字的分量，心中暗下決心，再苦再累也要拼命演戲，用畢身的精力去創(chuàng)造好每一個角色。《茶山七仙女》劇的走紅也讓宜昌市京劇團名聲鵲起，演出任務也隨之增加，一段時間經常到各個城市去演出，幾乎很少在宜昌城區(qū)打站。??小風十分珍惜這段歷史，在我逐漸懂事以后她不時地將珍藏的與董必武副主席合影的照片拿出來給我看，津津有味地講述那段歷史，拉著我和她一起回憶那彌足珍貴的歷史。??也許是這段值得永遠珍藏的歷史時時激勵著小鳳，使她在經歷之后出現(xiàn)的各種艱難困苦都是樂觀地面對。那1966年爆發(fā)的文化大革命對我們的國粹京劇幾乎給予了毀滅性的打擊，小鳳和劇團許多演員一樣，被集中起來辦“學習班”，實際上就是被隔離審查住“牛棚”。之后，小鳳被莫明地分配到一個集體企業(yè)當工人。在工廠里她虛心向工人師傅學技術，工人們都愿意和她交朋友，因而從她到那個企業(yè)工作的第二年開始，每年都被評為先進工作者直至退休。??一輩子的辛勞奔波讓病魔鉆了空子，無意中小鳳發(fā)現(xiàn)自己腰部經常疼痛不已，到醫(yī)院一檢查醫(yī)生診斷為腎癌，我得知這一結果心中萬分惆悵，又不敢把這一結果告訴她。一段時間里，我陪她經常往來于醫(yī)院，她仍然不知就里。時間長了她感覺到疼痛在一天天的加劇沒有減輕的跡象，因此對自己的病因有所覺察。她對我說：“我可能得的是癌癥，你放心去工作，我不會拖你的后腿的，人都要走這一關的！”??小鳳身體越來越瘦，劇烈的疼痛使她處于極度的痛苦之中，她咬著牙堅持著，從不在我的面前露出半點痛苦的樣子。可是病魔并未就此止步，它在小鳳的身體內越來越猖狂，終于折磨的小鳳堅持不住了，她想到了以跳樓來了卻她的終身，幾次走到窗戶跟前都止步了。??有一次，她對我說：“我?guī)状味枷胩鴺橇藚s自己，但我總怕連累你們，讓你們背一個不忠不孝的名聲。”??她的這些話讓我止不住眼淚直往下流?？吹轿疫@樣她卻勸我說：“你放心我不會走那條路的，我會挺住堅持下去的！”終于她沒有走那條路，她用她那堅強的毅力頂住了劇痛的折磨，頑強而堅定地走向那再生的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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