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啦啦黑啦啦
接到媽媽的電話,說伯伯病重,我因一些無緒的事焦頭亂額,沒太在意。
媽媽再次打來電話,已是哽咽。我飛快的趕回山村,終究沒能見到伯伯最后一面,我隱忍著偌大的悲痛,任淚在眼眶打轉(zhuǎn)。八十多歲的奶奶一直撫摸著伯伯僵硬的手,老淚縱橫。幾十年來,我也是第一次如此靠近一絲冰冷,如此真切的感受一場訣別。也許世界上最遠(yuǎn)的距離,不是我在你的身邊,你卻視而不見,而是你的手,我再也握不住一絲溫暖。
叔叔和村莊的人,幫忙操持著伯伯的后事。遵照奶奶的意思,按照傳統(tǒng)的儀式。我也悲傷而虔誠地跟著一群道士,磕頭作揖,日以繼夜沒有疲憊。我的伯伯我的痛,我的憂愁如水一滴滴趟不過回憶的河流。
每次回老家,伯伯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回來啦”。我沖他笑笑,或者拍怕他的肩膀。伯伯的耳朵很背,那個二十多年前下著雨的大年三十,吃完年飯,伯伯照例上山砍柴,不小心滑落在幾十米遠(yuǎn)的山腳,從此大腦受損聽力劇降,說話也有點(diǎn)打結(jié)。我經(jīng)常撿起一塊石頭在墻壁,或者一截樹枝在地里,或者拿出筆在他手上,欣然回答他所有的問詢,洋洋得意。
伯伯是家里的老大,下面還有三個弟弟。祖祖輩輩都在星德山下,靠山吃山聽天由命。文革時候,爺爺莫名其妙的失蹤便再無音訊,爸爸那時也就十來歲,而我聽到的關(guān)于爺爺?shù)?a target="_blank">故事也少之又少,甚至每年祭拜都沒有方向。奶奶一直固守著對爺爺?shù)?a target="_blank">思念,沒有再續(xù)。所以伯伯十多歲便成了家里的頂梁柱。出早功,掙工分,憨厚而老實(shí)的伯伯總被派上用場,為一大家子出人出力,讓幾個弟弟安然上學(xué)。
伯伯自己只念過兩年書,卻識的很多字,而且記性也好,總是自言自語,或在我們面前樂呵呵的念叨毛主席語錄。身體差了以后,伯伯便極少下山。聽爸爸說有一次他們很多人一路挑東西回家,硬生生的把伯伯弄丟了。滿村的人幫著找了整整一夜,才在一條岔道深處找到酣然大睡的伯伯,現(xiàn)在想來糊涂的應(yīng)該不是他,而是一路的人群?;蛟S那次走失對他有一些打擊,他便不愿上街了,連理發(fā)都是請村上的剃頭匠上門來。而伯母也在伯伯困窘的時候,選擇了放任。一年四季不著家,也極少照顧起他,更多的重任落在苦命的奶奶身上。(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伯伯的世界是隔絕的,甚至靜止的?;蛟S他的思維已停留在幾十年前。村里修了寬闊的水泥路,堂弟省吃儉用加班加點(diǎn),東借西湊修起了小樓房,娶了媳婦,他仍不悲不喜。他最大的變化就是腿腳更不靈便了,神情有些呆滯了。只有在看到他的小孫子扯著他的衣角時,他才呵呵的笑個不停。
這些年,我也四處奔波居無定所?;丶业臅r候少之又少,不是不想,也不是抽不去時間,也或太多的虧欠,生活的顛沛流離,事業(yè)的平淡無奇,我怕看到爸媽關(guān)切的眼睛,我怕辜負(fù)疼愛我的親人,當(dāng)然也有伯伯。我考上中專的那年,他逢人就講“立生是個大學(xué)生”,那架勢甚至比我爸還自豪。
再后來,看到伯伯的時候,他必須依靠輪椅才能行動了,堂弟下了狠心給他置備的,差不多一個月的工資。奶奶是最心疼他的了,每天都要送飯洗衣,扶他上床,半夜無論刮風(fēng)下雨都要起來看看,幫他翻身,撤換棉被。去年大年,伯伯已經(jīng)沒辦法和我們圍坐一桌了,我才知道,他已經(jīng)臥床數(shù)月,靠一些簡單的藥物緩解病痛。妹妹們回家總是記得給他買些好吃的,而奶奶的日漸消瘦就是最好的證明,她的操持遠(yuǎn)過于一個母親的責(zé)任,況且如此高齡
想來伯伯應(yīng)該是幸福的,花甲之年還有老母親細(xì)心地照顧著袒護(hù)著,以至于彌留之際奶奶一直守在跟前時,他始終掙扎著,當(dāng)奶奶一個轉(zhuǎn)身,他卻安詳?shù)拈]上了眼睛。了卻了他對世間所有的牽掛和眷念,也卸下了一個孩子對母親的永遠(yuǎn)的愧歉,徒留我們的淚落在無邊的原野。
我一直黯然著,送伯伯上山。那塊杜仲林里,遠(yuǎn)遠(yuǎn)可以望見我們的房子。背后是挺拔的星德山,身下是肥沃的黑土。多少人從他面前走過,我親愛的伯伯,我相信他的天堂不會寂寞。
依稀記得,他最愛唱的“嘿啦啦黑啦啦黑啦啦啦。。?!保€被村里的黑叔質(zhì)問,為什么要唱歌罵他,已是一個笑話。
天黑,我朝家的方向眺望,仿佛依稀看見伯伯憨笑的臉龐。牛車河里靜悄悄,唯有我的思念默默流淌。親愛的伯伯,我會時?;貋?,跟你一起唱:
嘿啦啦黑啦啦黑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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