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題記

第一次看史鐵生的《我與地壇》，是在上個世紀(jì)九十年代中期 。那個坐在輪椅上倔強的殘疾人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在身心遭受重大挫折的時候，去思考人生，拷問生命的意義。我被這篇長達字的長篇散文所震撼。里面很多句子具有穿刺心靈的魅力。比如文中的這么一句話“死亡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輝煌節(jié)日，我們不必急于求成”，深深地打動了我。我那時三十出頭，讀到這個句子，我只是感覺到很美，很有哲學(xué)味道，至于多么深厚的含義，我卻理解的很淺。

我很羨慕大家們對生活的提煉是那么的深刻，那么的厚重?？畤@自己的渺小、愚鈍。我就像一個癡迷的文學(xué)愛好者，仰望大師，渴望大師給我降下一兩滴甘霖，滋潤我焦渴荒蕪的心田?？纱髱熆偸悄敲戳邌?，一滴也不賜予我，——也許我還不太虔誠，我的渴望還不是那么熾烈；也許大師的確降了一兩滴甘霖，可因為太高大了，我久久地仰視都難看見他的尊容，而這一兩滴甘霖或許沒有降落下來，他那挺拔的腰桿阻擋了甘霖的降落。這甘霖被挺起的胸脯吸收了。

我為此慨嘆，為此失意。

昨天，和一個同事開玩笑。一句不經(jīng)意的玩笑話，深深地刺痛了我。我也知道她沒有任何惡意，只是開玩笑。如果是別人，可能不會怎么在意的。我本來也不會在意，只是這句玩笑話，正好刺中了我長期自卑而又自閉的靈魂。一股巨大的悲傷感涌上了我的心頭。那一刻，我真的無限悲傷，無限自卑，自卑得想逃離這個世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晚上，我坐在床上，翻看自己的日記。這日記，已經(jīng)五十多本了，記錄了從1986年到現(xiàn)在我人生的大部分天數(shù)。我相信，日記是最好的自傳體長篇小說。說它是自傳體，就在于她真實而細膩的記錄了你生活的每一天，連誰讓你給他代捎賀禮而一直不再提起也許是真忘了也許是裝聾作啞不再理會、你欠了誰的人情而無法償還這樣的細節(jié)，都準(zhǔn)確的留在了日記的長河中。這些日記，記錄了我陽光燦爛的日子，也記錄了我風(fēng)雨如磐的歲月。可我看著看著，一點也沒有 被日記中的那束幽幽的陽光所暖熱，倒是人生的失意，彌漫在我的漫漫長夜。隨著時間的推移，人生中的失意，像卷軸一樣的向我徐徐展開。

大的傷疤估計沒有完全好，也許一輩子也好不了，還是不提也罷，以免引起肉體和心靈的雙重疼痛。就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也讓我躲閃不及，我就像《木偶奇遇記》中的匹諾曹，一次次和它們撞個滿懷，散落了幾多無奈，收獲了幾多自輕自賤，讓我的學(xué)會了人前麻木，學(xué)會了人前裝傻，可內(nèi)心確實皮開肉綻體無完膚。這傷痛，在時時折磨著我的靈魂。

日子是平常的，也是孤獨的。我小心謹慎的走在我的人生之路上，這條路是造物主給我劃定好的，我只需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走就是了。我不想和任何車、任何行人相撞，哪怕踩了人的鞋子，也要以真誠的對不起來表達自己的歉意。我甚至連路上的螞蟻也不想踐踏，他們畢竟也是一條生命呀。環(huán)顧周圍，密密麻麻的同行者，和我一樣，匆匆趕路——有開車的、有坐車的、也有和我一樣步行的；也有人坐著車，不必擔(dān)心速度問題，因而格外注意別人的走法、別人的步調(diào)、別人的滄桑、落魄是否有礙于窗外的風(fēng)景，是否與自己車輪合拍?！谑牵谟行┩姓哐劾?，我就是一頭黔之驢。可我無暇顧及，我知道，我不想在我的路上計較過多吵吵嚷嚷的，耽擱了我的行程。面對有意無意的以玩笑作幌子的得意之人，我只有默默，只有躲開他們的視線。我不想讓我的旅程更孤獨，我需要和路人結(jié)伴而行，哪怕不說話也行。可我越是這樣，越是成了人們心中的阿Q、孔乙己，我簡直成了未莊人消遣解悶的玩物，成了咸亨酒店逗人取樂工具。每每這時，我希望我能有我的土谷祠，我可以躲在我的土谷祠中，在昏黃的油燈下，自由自在的哼著“我手持鋼便將你打”“酒后錯斬了鄭賢弟”。我希望能有那個東家收留我，我絕不竊書；并且我希望我能有一定的錢，我能買很多茴香豆和酒，我可以溫兩壺酒，請他們吃茴香豆，當(dāng)他們高興的時候，我還可以教他們茴香豆的“ 茴”字的四種寫法。我不為顯擺，只是為了緩和氣氛?？蛇@一切，有些時候，卻顯得那么奢侈。因為在別人看來，你阿Q、你孔乙己，自從你的父親魯迅先生把你帶到人間，就是供有惡意無惡意的閑人解悶、逗樂。你哪怕心里在滴血，也會逗人一笑的。如果你忽然有一天不再給人帶來無聊的笑聲，那就是你人生的最大的失職。我逐漸的悟出：世上總有一些人，你越把他們當(dāng)人看，他們越來越不是人；你越把他們當(dāng)牛馬看，他們卻越來越比牛馬還像牛馬。原來在有些人面前，這些人比牛馬還賤。我用這個膚淺的認識在平衡我自己的心靈，可這個認識，簡直就是阿Q的精神勝利法。絲毫不能改變自己的處境。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喜羊羊的芳草地，還是灰太狼的樂園。可不管是喜羊羊的樂園，還是灰太狼的勢力范圍，我都想和睦相處。如果是喜羊羊的天下，而我卻無奈的成為了灰太狼。那我寧愿意用生命宣誓：從我做起，從現(xiàn)在做起，改變食譜，脫胎換骨，永吃素食，誓死以羊為友！如果這個世界是灰太狼的領(lǐng)地，我偏偏又是可憐的一只羊，我愿意永遠為你們效勞，甚至用生命宣誓，只求你們灰太狼紅太狼們，把我當(dāng)作一個生命看待，給任何生命以應(yīng)有的尊嚴。我知道。我別無他法。我想成為羊群中的哲學(xué)家嗎？我能組織羊村的所有同類們站在高高的山崗上，對著趾高氣揚的狼群們吶喊，你們?yōu)槭裁磦ξ覀兊耐?，那有用嗎？那樣，自己喪失的不僅是生命，而且是尊嚴?；蛘?，我有幸而又不幸的成了你們的同類，我不渴求可你們一樣享受著主人的待遇，只求你們理解我的價值、尊重我的生命，為了這一卑賤的理想，我愿意用赴湯蹈火肝腦涂地來感謝你們的恩德。唉，在這個世界上，愛思想的生命注定是最痛苦的生命。

人呀，你為什么賤——看見強悍的人，你奴顏婢膝；看到善良無助的人，你那么狼性猙獰。

弱者在這樣的氛圍中，最理想的可能就是死亡。

那天，幾個朋友吃飯，聊到了靈異事件。我越來越覺得，死亡或許是人間最美的時候。在那里，你的靈魂脫離肉體，你可以像天使一樣向著那神秘的柔光飛去，你可以回到你離世多年的親人身邊，天國的光輝照耀著你，那一刻，你才真正認識到死亡，是一個輝煌的節(jié)日。我希望到那個世界，我能好好伺候我的父母，好好的再給他們當(dāng)一回兒子，彌補我今生的遺憾。

今晚，我好像一下子參透了那個殘疾青年史鐵生痛苦的靈魂：沒有正式工作，正直人生青年，懷揣一顆火熱的心，可自己事業(yè)的自留地又是一片荒蕪，無法收拾；社會為殘疾人提供的有尊嚴的位置總是那么少得可憐，加上貧民窟的生存環(huán)境，這顆不屈的靈魂，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活著。他在孤獨地思考著幾百年前莎士比亞借哈姆萊特之口低吟的永恒的困惑：“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如今，時代賦予這句話的內(nèi)涵已經(jīng)不一樣了，可托爾斯泰說過“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那么在這個世界上，不幸者心靈應(yīng)該是有感應(yīng)的。人在那種心境下，對死亡的渴望，是那么的強烈。史鐵生，你的孤獨恰如那個人文主義的早產(chǎn)兒哈姆萊特的孤獨，丹麥王子的尊位也無法給這顆孤獨的心靈帶來幾絲陽光。

我處在苦難中，我的靈魂在黑暗中艱難的跋涉，我真正的參透了史鐵生，那個時候還是殘疾青年的史鐵生，我們的靈魂經(jīng)在這種悲傷的氛圍中交織在一起，在低唱。

人生太苦，苦的讓人渴望死亡。

可，史鐵生沒有急于求成，而是搖著輪椅，艱難的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他要為自己的母親，為自己的人生而寫作。他還有上帝為他賦予的使命要完成?？匆娏颂靽氖ス猓筒活櫼磺械膿淞?a target="_blank">過去，那是真正的弱者。人可以裝弱者，但不可以給自己定義為弱者。你聽，“我坐在小公園安靜的樹林里，閉上眼睛，想，上帝為什么早早地召母親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溯的我聽見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宜坪醯昧艘稽c安慰，睜開眼睛，看見風(fēng)正從樹林里穿過。”可自己再累，只要上帝覺得你還沒有完成使命，就不該匆匆的向上帝報道，否則那是違背天意，是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的。我也不能離開，也不能早早的走完人生的路子，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讓我流連的事情。我也不甘沉淪，要走下去，哪怕人生是蜀道，也要走下去。認真的走下去，堅強的走下去。走完上帝給我劃定的人生路子。我還有自己的留戀，人說一兒一女活神仙，我知道我正走在通往神仙的道路上，我也知道這條道路，讓多上夢想成仙的人最終跌入萬丈深淵，可我還在走著，管成不成神仙，首先完成上帝交給自己的使命，為了我的兒女，為了我的家庭，我還要忍著痛苦往前走，哪怕在慷慨得志之徒的眼里，我已經(jīng)變成了魯鎮(zhèn)上祝福之夜的祥林嫂，怪訝我像一個扔棄在塵芥堆中的抹布，何以要露出自己的形骸，讓人看著作嘔，我還要拄著下端開裂的竹竿，挎著內(nèi)中一個破空碗的籃子，像一個幽靈，聽著這節(jié)日爆竹的鈍響，在漫天大雪的夜里，游走在四老爺家的大門口，飄蕩在每一戶祝福的家門前，頑強地討飯，屈辱的活著，因為我的心里，只有使命，屈辱的神經(jīng)細胞已經(jīng)癱瘓了。只要上帝不讓我走，我就這樣哺其糟而啜其醨。

別急，死亡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輝煌節(jié)日，你不必急于求成。

今晚睡覺前，我又重新翻看著《我與地壇》，我感到了一股久違的溫暖，無以名狀的美好感。我才感覺到你的那滴倔強的淚水滑落了這么多年，終于落到了我的靈魂中最柔軟的地方。而你的這雙手，也款款的伸向了我，伸向了所有在人生中痛苦煎熬的人們。你搖著輪椅，從地壇跟前，走了三十多年，今天終于和我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

——“死亡，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輝煌節(jié)日，我們不必急于求成?！?/p>

2013年1月16夜王根生胡言亂語于迂公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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