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禿子保家
要說三禿子可是我童年的小伙伴,他上面還有兩個哥哥。說起來他和他大哥是一山兩水,他和二哥是一個媽媽。記得那時候他們家經(jīng)常為吃不飽吵嘮,在自然災(zāi)害期間就分家了,父親帶大兒子過,他們小弟兄跟媽媽過,家窮根本沒有辦法替他上學(xué),沒有人管理,除了夏天下河洗澡外,浴室根本沒有去過,身上遍是污垢云彩,到十多歲還經(jīng)常在草堆根過夜,所以也就傳染上一頭禿瘡,人人看見都嫌惡,我們看見他也都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他“三禿子”美名遠(yuǎn)揚(yáng)前后三莊。
我小時候生活待遇雖然比他好得多,但每逢星期天和節(jié)假日,也必須和他們一起參加勞動。多是找豬菜割青草之類,也許是我比他優(yōu)越吧,有時候還喜歡欺負(fù)他。我比他小三歲,記得我十一歲,被其他小伙伴一挑撥就同他摜起了架,還是不是我有一股虎勁,還是他故意讓著我,總被我撂倒幾個東陽跟頭,他哭著跑到我們家向我的外婆告狀,我外婆總是當(dāng)作他的面打我?guī)紫伦樱偸呛荛_心地跑了。
要談班輩,他應(yīng)該算是我遠(yuǎn)堂舅舅,可是我從來對他沒有尊重過,開口都是“三禿子”,或者就同他叫“發(fā)電廠”,叫他這些諢名他是從來不生氣,都是尷尬地笑笑。他有時也反駁道:“你們都是美人子啊?!逼鋵嵵饕褪且驗樗恰岸d子”,那一頭的白瘡,我們都不敢接近他。其實在他臨成年時,那滿頭禿瘡也就沒有了,并且長出滿頭的黑發(fā)。主要是那時國家研究出一種叫灰黃霉素的新藥,專門治禿子,說來奇怪,就被那突擊治療,社會上禿子還就真是基本上絕了種,即使是沒有治徹底,畢竟白瘡是看不到了。當(dāng)時三禿子是狠心賣了幾十斤口糧,花錢買的藥治好的,其實他一個人也不焦吃的,生產(chǎn)隊公房里糧食他會“借”,盡管也成了尚很漂亮的小伙子,但大家還是叫著“三禿子”。
也許人窮志就短,他這個人在莊上是老是少眼里都是不太光彩,個個都不喜歡他。說他手腳不干凈,喜歡做梁上君子。他要偷都是一些不值錢的東西。像人家瓜田里瓜,玉米地里的玉米,也就是一兩個,夠他煞饞就行。其實在那饑荒年代,別看這些都是小物件,主人家誰人都心疼,明是知道他偷的,人家嘴里又不好說。說了,以后害怕吃他大虧。
由于家寒,再加上小偷小摸。根本沒有一個女孩子會看得上他。他的母親也沒有力量替他找女人,所以一直都是光棍條一個。以前大集體做事,由于他光棍家庭無壓力,生產(chǎn)隊重活也就派不到他,因為重活工分多,都是有家有主的男人搶著干。我上中學(xué)時放忙假,也幫家里掙工分,常常和他在一起干輕巧活,他畢竟比我長幾歲,那些活對他是小菜一碟。做一會玩一會也可以完成任務(wù)。于是我閑下來就喜歡同他聊聊。也許他已經(jīng)成熟,談的多是一些女人的話題。什么生產(chǎn)隊長和哪個女人偷情,生產(chǎn)隊會計磨哪個姑娘,他說都是被他看到的,所以小隊干部都不敢惱他,有短處在他手里。說明他也特別向往女人,我拿他開心,為什么不想方設(shè)法找一個稱心如意的,也把自己苦的錢伸伸腰。他嘴里還在說硬話,有個女人養(yǎng)不起,偷人養(yǎng)漢你也是活作氣。
要說他偷東西,他對我家的東西還留二分情面,大概是出于對我的友好。生產(chǎn)隊打谷場在無人不靠的地方,那是到包產(chǎn)到戶以后,稻子收下來,沒有曬干還不能往家運(yùn),到了晚上家家都派人上場去看稻子。我家妻子身體不好,沒有人上場,我就打他招呼,幫我順便代照應(yīng)。還好我家的稻子還就沒有人碰。有一個尖頭戶,人和他睡在一起,半夜里一覺呼呼呼,糧食沒有了兩百多斤,說看腳印子像他,也不好說,因為沒有抓住把柄。當(dāng)然他家的稻堆子就多出來,他還說俏皮話,說今年年成好,糧食收這么多還吃不掉呢,那位尖頭牙氣的癢癢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也許有一個階段他和嫂子發(fā)生了口角,于是才想起同生產(chǎn)隊長單獨要個戶頭,這個時候他還沒有大名,隊長征求他的意見起什么名字,他說我要什么名字,好壞大家三禿子叫慣了,就叫“三禿子”。隊長也感到好笑,于是就按照他哥哥推理,他哥叫保國。他說什么國不國的我連個家都沒有,于是隊長就做了主,替他起了個名字叫“保家”,這個保家也是到他接近中年時才有人叫他,平常還有人叫他“三禿子”。
我走上社會,很少再參加生產(chǎn)隊集體勞動,與他相對遠(yuǎn)了,他還一直是和尚一人,老母親由老二贍養(yǎng),他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在快到四十歲時他才不覺有點悲嘆起來,自己到老了究竟得依靠誰呢。當(dāng)時計劃生育特別緊張,外面棄嬰多,他想抱一個回來,被他哥哥嫂子一抱怨。說這么大年紀(jì),小孩子哪有本事帶,還是侄女兒想個點子,說她一個女兒將來可以服侍三爹,還可以以他名義申請再生一胎,可以不罰款。于是他就答應(yīng)了,對那個侄孫女可好呢,上街都是買好吃的零食帶回來,平常沒事就抱著外孫女串門子,總是向人炫耀,說我這孫女子還就乖呢。
他到接近五十歲時,相對農(nóng)田里勞動活少了,平時閑下來時間多,別看他一個字不識,那些年莊上人流行看麻將小牌,他是先看人家怎么打,不長時間,自己也學(xué)會了,于是特地上街買了一副牌,經(jīng)?;飵讉€沒事的老頭消消遣。他輸了嘴一鼓,要是贏了,就炫耀起來,說今天他們又送我二斤小魚。
也許是上了年齡,他在莊上的人緣逐步好了起來,原因是他特別勤勞,別人請他幫忙不回嘴。那一年我蓋房子,每天請他來做小工,不要工錢,只是每天一包不值錢的煙,有兩杯二曲酒就高興了。
就在他小日子剛剛好轉(zhuǎn)時,沒有想到一件不幸的災(zāi)禍竟無辜降臨到他的頭上,讓他在本命年就走上了不歸路。
這一天他身體不太好,睡在床上硬撐沒有去診所看。鄰居家蓋房子,需要把木料拖到加工廠去加工。第一次請他被他婉然謝絕。這個鄰居知道他這好人脾氣,第二次又來請他,他還是不想去,也算是感冒吧,中午還沒有吃飯。這個鄰居又來第三次請他,可謂是三顧茅廬,他有點不好意思。只好強(qiáng)撐著病體上了人家手扶拖拉機(jī)。哪知又不湊巧,近處的木料加工廠停機(jī),這手扶拖拉機(jī)司機(jī)逼擠要把機(jī)子開到運(yùn)東。過運(yùn)河擺渡,又從公路下坡,車開得快了一點,他坐在和手扶拖拉機(jī)駕駛員并排的座位上,不知他是頭暈?zāi)垦#€是開小差,哪知突然從座位上被甩下路來,正好那載重量很大的車斗從他頭腦上壓過去,當(dāng)場就不成人形斷氣了。這下駕駛員嚇昏了,隨時回到河西來喊人。也許是在鄉(xiāng)村小公路上,當(dāng)時并沒有人報案,全莊人都去了,幾位上了年紀(jì)的老漢把尸體抬了回來。
哎,可憐的他沒有半句遺言就這樣走了,由于是死在外面,尸體不許進(jìn)莊,就在莊外路口搭起了停尸場。當(dāng)時最痛苦的是他年邁的老母親和他侄女兒,鄉(xiāng)野的淳樸簡直有點叫人不相信。他母親和侄女兒并沒有向手扶拖拉機(jī)駕駛員及相關(guān)人索賠,也沒有去認(rèn)定交通事故,認(rèn)為是他命苦,就派短壽。他母親說,兒子他是不想把我養(yǎng)老送終了,就隨他去吧,現(xiàn)在再叫人家賠多少錢,心里不安。那侄女說,女兒已經(jīng)過繼給三叔了,這后事就應(yīng)該由她處理,用多少錢她頂著,也還是喊來民間樂隊,為他排場一番。也算太可憐,死后挺尸連在家屋的資格都沒有。
他老母親眼淚哭干了,在火化后安葬時,老人不知是哪來的靈機(jī),提出要把保家新買不久的麻將牌隨葬,說讓他到陰間沒事就看看。葬禮時,已經(jīng)沒有人再稱他三禿子了,都親切地叫起保家來,都說保家這輩子也太值不得。一燒一陣煙,就這樣跟煙囪冒了。他的人生就這樣劃上了句號。
保家死后,老母親也明顯癡呆了,不到一年時間歸了天。十幾年過去了,年輕人已早把他忘懷,每逢清明時分,只有他侄女帶著孩子到他的墓地?zé)龓讖埣?,叩幾個頭。前幾天,大概是他去世十五周年的祭日吧,他的侄女和侄女婿堅持請道士念經(jīng)超度,也是在搭的臨時棚子里進(jìn)行。這是我才想起他來,寫上這篇文章算是對他這小人物的紀(jì)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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