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糖小烏Q

——【楔子】

車窗外飄著虛虛實實的雨，晨曦的暮靄消散不去，途人傘下的表情看上去更顯得迷迷糊糊。她在車廂里扭曲過目光，看著水珠晶瑩剔透的黏貼在車窗，開始一段下落不明的旅途。遑遑不安的人依次上了車，她等再最后一個。擁擠不屬于她，遑遑不屬于她，她眼眸中帶著離別的哀傷。汽車的引擎隆隆響起的時候，乘客一陣騷動，仿佛做好被吞蝕的準(zhǔn)備。她看看司機詭異的表情，看看車廂里每一張躁動不安的臉，自己也被好奇牽引。每個人都在莫名其妙，汽車的引擎熄了又開啟。當(dāng)聽到司機回身過來說：后面有人撞車了。乘客的嘴臉開始不停的變換，好奇像他們臉上的顏色，詭譎得難于名狀。他們像一個個丟了自己的行李，都擠到車窗口去認(rèn)領(lǐng)一件有關(guān)生命的遺物。她佯裝出一副不聞不問的淡定神色，心卻在被不知不覺間凍結(jié)起來。車子駛?cè)氪蟮?，雨勢漸漸龐大，澆注在淹埋著隆隆聲的煙雨中。車窗口下，戴著耳塞的小女孩輕輕地哼唱著：不懂愛恨情仇煎熬的我們、都以為相愛就像風(fēng)雨的善變、相信哪一天、抵過永遠(yuǎn)、在這一剎那凍結(jié)那時間、不懂怎么表現(xiàn)溫柔的我們、還以為殉情只是古老的傳言……

——【壹】

夜晚的街頭，燈火璀璨，路人熙攘。秀蓮一個人坐在廣場的長椅上。她的眼睛低垂在路人經(jīng)過的影子上面，往來不斷漸次走過。晚風(fēng)撥撩著他們的衣角和發(fā)梢，然后經(jīng)過廣場上的招牌幕簾。仿佛帶走了什么，也留下了什么。當(dāng)她抬起眼時，凌風(fēng)已經(jīng)佇立在眼前。她看著凌風(fēng)柔情脈脈的笑意，星目劍眉間盤桓著一股冷冽的傲氣。她站立起來，神色安之若素。站在眼前的這個男子，曾一度改變過她的命運，仿佛從遇見他起的那一天，自己已經(jīng)走在命運之繩的道路上。他們從相識再到相知，然后彼此相戀，過程的周折費勁歷程。每一刻的歡笑背后，隱藏著彼此默默的心傷。關(guān)于那段漸漸隱藏卻又時而浮現(xiàn)的離殤歲月，像一顆永遠(yuǎn)儲藏在腦海里的腫瘤，永遠(yuǎn)也不知道何時會惡化，何時會死亡。已經(jīng)死亡的人被天堂邀請走了，下一秒的他們，何時會收到使者的請柬呢？生命是一條未知盡頭的旅程，可能隨時奔赴天堂的路，也可能在歲月的磨損中漫漫而過。

等我很久了嗎？凌風(fēng)略帶歉意的問她，睫毛輕微的眨了一下。細(xì)長的劉海在額前飛翻著，頎長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單薄。她的心開始疼惜起來，愛也錯亂糾結(jié)成一條麻繩，縲得緊緊地。她溫婉一笑，微微地?fù)u頭。她想起還在上大學(xué)的時候，每天在校園操場上，課后的班室門樓，他總是出現(xiàn)得比現(xiàn)在早。而如今畢業(yè)后繁忙的生活，彼此都各安其職，卻轉(zhuǎn)換了角色。變遷的事物有太多了，惟能抓得住的，僅此身邊的感情。她感到有時候費盡全力，即使精疲力竭，某些保留不住的，還是不脛而走?，F(xiàn)在，存在的唯一珍貴的美好，僅剩身邊的這個男孩。她不能把握自己是不是還在他最寶貴心里，然而把他揉進(jìn)自己最心深處。她想到哪天如果他離開了，自己的愛也將埋葬在無人知曉的谷底，豎立著青春的斑痕和紀(jì)念的槧木。(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貳】

理想和現(xiàn)實總是產(chǎn)生遼遠(yuǎn)的距離。她對他，從沒下過狠心的決定。甚至想想，對他和自己都是一種罪惡感。然而感情的叛徒，還是蒞臨到她的頭上。凌風(fēng)送完她回去的那晚，天空中飄蕩著密密麻麻的雨絲。大霧曖曖的在路燈下纏卷著，他們從一個十字路走到下一個，頭身都被雨霧浸濕了。在公交車上，他用紙巾拭去她額上的濕漬，舉動開始僵硬起來。然后看著他抽回手，眼神變得不再溫柔，交替著憂傷的神采。她的心窒息了半會，淚腺像溢滿般浸潮出來。他又在想小柔了，她敏感細(xì)弱的神經(jīng)總是能輕易的判斷出他的想法，他的每一個輕微的細(xì)節(jié)和表情的變換。這些她都觀察入微，他卻渾然不知。她難過到迫切的想知道，小柔在他心里，是那道痛、還是像她對他那樣無法割舍的愛？她怕問出口，將覆水難收回。一個女人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無法對男人提齒一個最想知道的答案，卻又偏偏怕答案不是自己希望的。她按捺著痛苦的掙扎，心里的缺口卻在亦步亦趨的慢慢擴大，蔓延在全身的角落里。不知從哪天起，他已不再注意到她的變化。比如夜里撥響他的號碼，那是她孤獨的沉吟；她腦后的發(fā)梢綰起；她換一雙新的高跟鞋；她的臉容淡淡的妝顏。她煞費苦心的安排一次約會地點，她努力做到徹頭徹尾的改變，只希望會給他面視自己時，有種煥然一新的感官。這些，不知他是視而無見還是遲鈍木訥。

上下車的人起起落落，他們排在末班的站點。凌風(fēng)的眼睛像是帶點朦朧的雨霧，飄向她的臉孔。剎那間的熟悉感一如從前，昨日的憂傷溢滿瞳孔，她看著凌風(fēng)慢慢翕動的雙唇，一顆緊繃的心弦被他的話語撩撥著。果然，小柔這個擱淺在記憶里名字，還是被他攤置在了嘴邊。她仿佛難于置信，懷疑是自己的心弦太過僵硬，而不小心扯斷了弦絲。卻確確實實的聽到他如囈語般的復(fù)念著。她有時候不得不希望，那天在宿舍房樓里躺著那具冰涼的尸體是自己該有多好。這樣，擱淺在他記憶里的人將會是自己，而不是眼前這個靈魂缺了一個口，所有的真摯情感正從漏洞中慢慢流失的自己。她像一具比沒有靈魂沒有脈搏的尸體還要冰冷得可悲，記憶飄蕩著夢魘般的片羽，床沿流淌著赤紅的血液。有時候死去的一個人，比還活著的人更有價值更沉重。

——【叁】

她將縱橫著淚水的臉轉(zhuǎn)向車窗，心里比窗外雨霧彌漫還要幽暗。她仿佛聽到小柔在窗外呼喚自己的名字，柔和的嗓音，哀鴻的季節(jié)。如今擱淺了人，聲音卻清晰的浮現(xiàn)了。她站在樓舍下：快點啊，今天的天氣很糟糕，說不定店鋪的門都關(guān)閉了。她在層樓上聽見小柔在叫喚著，催逼聲彌散在黃埃蔽日的蒼穹里。她急急忙忙的奔跑下樓梯，板磚上響起啪啪啪的腳步聲。也仿佛這聲音是從另一個命運的街角迂轉(zhuǎn)而來，如今平放在記憶的匣子里，記憶的鎖匙，是那個半年來不敢提及的名字。

小柔，她在車窗外默念著記憶里超過負(fù)荷的鎖，顫抖著手把它打開。如果說沒有那天的約定，是不是一切都完好如初，是不是年華線上，他們都是善良單純的好孩子，是不是青春依然絢爛如虹。然而命運的纖巧做作，依然戲謔的編排著屬于他們的悲劇。如果青春是可以避免的，那么悲劇也蕩然無存。誰會預(yù)料到，凌風(fēng)的出現(xiàn)，會讓他們珍貴的友誼淪陷成摧殘雙方的利器。直到一方退敗，一方雙收。

她個性沉靜，宛如一顆隱藏睡態(tài)的白色風(fēng)信子，花期中凋謝的瓣片，不為人知的悲傷。她后來才知道，原來真正屬于悲傷脆弱的，并不是自己。在那個大雨傾盆的舊書店門口，他們同一天遇見那個為他們撐傘解了圍雨的少年。少年凹陷的笑靨里，仿佛潛藏著無窮盡的魅力。也可能是命運之繩的牽附，讓他們一剎那淹沒在帶著甜甜地笑靨的大雨里。她倚在廊欄上，看著小柔的背影再次消失在千絲萬縷的雨水中，心里仿佛吞咽了雨水般不是滋味。她不明白，明明自己所萬分期待的事情，卻會被自己的好友搶先一步。她想象著現(xiàn)在正從雨中走來的兩個身影，他會不會和小柔挨得很近，然后沿著雨路走來的場景。她為什么不爭取一個機會，讓自己去歸還傘的主人，這樣就不會是一個人欣賞著面前的獨雨，而是一雙漫步在雨中的背影正徐徐走來。原來雨后的驚喜，是降臨到自己的頭上的開始，那些空洞的嘆怨，就轉(zhuǎn)變成棒頭的甜美。

因為小柔的關(guān)系，牽纏出三人的友誼。凌風(fēng)打從一開始，就對個性沉靜的秀蓮慕感較過強烈，通過小柔著條繩索，攀附到她的生活里來。他們從同學(xué)這個簡單的名詞，跨越過陌生的階檻，成為情感甚篤的朋友。然而友誼的背后，卻揪扯出三人愛戀不明的三角關(guān)系。凌風(fēng)總是會借故他們的友誼橋梁，向她步步逼近卻又不動聲色的展開追求的攻略。一顆萌萌悸動的心，讓她陷入萬劫不復(fù)的境地。她滯退兩難的陷在愛與不愛的糾結(jié)繩索，一邊是難能可貴的友情，另一邊則是豆蔻純熟的愛情。當(dāng)她每次下定決心做出抉擇，感情的天平就開始失去理智的平伏不安。生活不是自己編排的劇本，它是受著浪的拍打和風(fēng)的虛無游走在漫無目的的邊緣。

——【肆】

她和凌風(fēng)在站臺下了車，雨絲仍舊虛無的搖擺在漫天里。她聽見附近的水聲有節(jié)奏的流淌著，心卻紊亂無章，時而停滯時而拍響。她知道他已經(jīng)察覺到她無聲的淚腺開始繃斷，想要啟齒的腹語又難言的哽咽回心底。為什么你不對我坦白小柔的事？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要無辜的欺瞞我？她背對著他，語氣仿佛冰凍過后的緩解，羼雜著一片片尖利的冰塊。直戳凌風(fēng)哽咽的心臟，也麻木她毫無知覺的神經(jīng)。那本死了主人的日記，像在記憶里的烙鐵，灼傷了她和她。要不是自己親眼目睹，她永遠(yuǎn)也不會想到要去懷疑自己愚蠢的抉擇。半年來，每天她都不停的去質(zhì)疑自己那份被友誼和情感的欺騙腐壞的愛情，努力放下過去的悲痛，迎接她自欺欺人的愛情，懷揣杌隉的殘喘每一天。只因她是真心愛著身后的男孩，卻痛恨他用殘忍的方式掠奪她的真情。她仍會懷念有他陪伴的那段光陰，如今灑落在教室的墻樓上，已是蒼夷滿目。他會認(rèn)認(rèn)真真的專注她的身影，像溫暖的初陽包裹著她。雖然會讓她有些忸怩不安，卻充滿被關(guān)注和關(guān)切的問候中，令她神思每一天有他陪伴左右的時光，青春的花蕾也在慢慢的待放著。當(dāng)他第一次拽過她的手腕，在粘貼著青色苔蘚的墻檐下吻上她顫動的唇片，那幾秒鐘的世界突然靜止了，她的心跳仿佛躍過世紀(jì)般長遠(yuǎn)，從此不知所蹤的丟落在他的世界里面。隨即，悲傷的絕望也接踵而來。

那個陽光溫暖的過后的傍晚，她是世界開始昏暗。小柔下落不明的失蹤，震驚了整棟學(xué)校的人群。這個少女的神秘失蹤，揪扯出人們一連串的臆想。沒有留下任何的只字片語，也沒有任何預(yù)期的料想聲明，就這樣蒸發(fā)在泡沫般的光線下。她每一天都惴惴不安的在苦澀哽咽的難言中度過空虛的夜晚，身體上仿佛被扎滿針頭，坐臥不安。整個人看上去消瘦了一大圈，精神也頹靡不堪，像個精疲力竭到僅剩一點殘余的電量支撐的人型機器。接連見到凌風(fēng)的這些天，他們都在為小柔的事情染上同一種病態(tài)，看上去好像極度怏怏的神態(tài)。她透過凌風(fēng)的存在，已經(jīng)質(zhì)疑到事情是因為她攫奪，才交卷出小柔強烈的控訴所導(dǎo)致失蹤的原因。是她攫取了小柔的愛嗎？還是原本屬于三個人的友誼所變質(zhì)成占有對方的私欲？

如果感情只是對方片言中矯揉造作的游戲，小柔，我們何必都為此苦苦掙扎呢？她會在三人中擁擠的旅途選擇降落，從小柔失蹤后，她每天都是這樣想的?；蛟S命本不該三人邂逅，或許早該割刈萌生的初念，或許命中注定這是他們的宿命糾結(jié)。小柔死去的半年來，情感是她的過敏癥狀，也是她心口隱隱發(fā)作而痛裂的瘡疤。她費盡心思去忘記那些在青春里掩埋不掉的傷痕，沉靜到無人知曉的角落里蔓延自己的殤。她多希望小柔的那場悲憫的青春葬禮和自己無關(guān)，就像從不曾聽到那個白天里傳達(dá)而來的訃聞，就像從不曾目睹那具蒼白柔軟的尸體。死亡的情感卻在她的心里槧刻下了名字，一切的初始緣由是自己的私欲攀延而來的結(jié)果，她是罪魁禍?zhǔn)椎拇笞锶恕[脫不掉小柔的死亡陰影，她的生活在無垠的盡頭畫地為牢，禁錮著她難逢重生的情愛。當(dāng)解救的繩索再次蒞訪而來，卻是劇終人散場的幕簾徐徐垂落的蕭條。

——【伍】

凌風(fēng)再次出現(xiàn)到她萎靡不振的世界里，她的情感像混合了各種化學(xué)物質(zhì)所產(chǎn)生的一種復(fù)雜難言的狀態(tài)反應(yīng)。當(dāng)青春里那個曾經(jīng)追戀的少年再次走近，她看見了恍如隔世般的變遷迭換。沉寂在他眼里的憂傷，覆蓋過她碎裂的心臟，他們連痛楚，都是那么默契如同。如今，少年站在她的身后，臉上布滿昏沉的傷忡，黑影如形的遍布在她觸手不及的天塹之遠(yuǎn)。她的語氣堅決到不容一絲和緩，質(zhì)問身后那個青春的騙徒。如果他是個騙徒，那么她呢？誰不欺瞞青春，誰在散播謊言。

凌風(fēng)的身子從到一顆心臟，都在不停的簌抖著，冷凍著。他感覺得到她的話已經(jīng)是整個寒冷季節(jié)的凝縮了，正席卷著他而來。他以為犯下的錯，能夠救贖，他以為辜負(fù)了的愛，能夠重來。他甚至還以為，他的情感是一顆潛伏在別人身邊的炸彈，他是導(dǎo)火自焚的瘋子。眼前的秀蓮的背影走在飄著迷蒙的水汽的褐色雨夜里，他駐留在原地，失去了的，不單單是追逐的勇氣，還有被掠奪后的青春留落下來的殘肢百骸。

雨絲連落到清晨的早上，世界的一面已經(jīng)浸潮。他看著疾走的汽車和人群，匆匆流逝的青春年華也在指尖的里距離慢慢降落著，想抓也抓不住。他聽見汽車在隆隆作響，又是她的背影畫面，在人潮里起起伏伏的跌宕。他的眼睛宛若收攏一個清晰的視角，三十米的距離。二十五米、二十米、十米。他期待一個轉(zhuǎn)身的瞬間，越來越近，等著她來發(fā)現(xiàn)。她的身影擠進(jìn)了車的門閥，剎那間的倏然，比永遠(yuǎn)還要長。一輩子，要轉(zhuǎn)幾次身，才能遇見。站點起起落落，旅程顛顛簸簸。愛，上了車。踅回頭，發(fā)現(xiàn)一個空途。他的身軀匍匐在水地上，淚光終于匯成一泓池，把自己浸泡著。眼睛是被催了眠的迷惘，車子打了一個嗝。然后視線被圍觀的人潮驚異的臉色遮掩住了，一團(tuán)黢黑的云飄了過來，他醒來還在谷底深淵。就只差幾米了，時間為什么要嚴(yán)肅對待他呢？一個轉(zhuǎn)身，就還有機會獲生。卻，隕歿了。原來犯了的錯不能救贖，原來辜負(fù)的愛不能重來。原來，他真的是個感情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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