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情合理
漫天的雪片象諾曼底的空降兵,地面的積雪愈積愈厚,埋沒了鐵軌,他們?nèi)齻€在雪地里站崗。
他們不是當兵的卻要站崗,從這個車站建成,他們就一直在這里站崗。這是個終點站,只有一條鐵軌鋪到這里為止,沒有第二條,也沒有道岔要扳,天曉得火車開到這里以后再怎么弄。不過自從這個站建好,他們站崗站到現(xiàn)在,還從未見有火車來過。但這并不等于他們就不要站崗了,他們?nèi)齻€:大龍、馬武和老米,一起站崗。
他們還有一個站長,負責在這個車站唯一的一間小屋里看守電話,等待火車要來的信息。同時,他還負責每天一次查看空地上豎著的一個小百葉箱里的溫度計,這個溫度計是為大龍、馬武、老米他們?nèi)齻€的耳朵裝置的,因為車站有個規(guī)定:一定要氣溫到-10度以下,站崗的人才許把耳朵包蓋起來。
這天一大早,站長總算接到電話,一列火車已經(jīng)發(fā)出,將在今天到達他們這里。他們都很激動,在各自的崗位上認真等候。只是這兒接連下了好幾天大雪,氣溫驟降,嚴寒中他們的耳朵都凍得發(fā)紫,活象枯藤上掛著的經(jīng)霜后脈絡(luò)分明的老扁豆。大龍記起小時候唱的一首兒歌里說耳朵象鈴鐺,那簡直是胡扯,大龍看著馬武和老米的耳朵想,耳朵一點都不象鈴鐺,象老扁豆。同時他自己的耳朵也疼得厲害。
終于,他們盼見站長走出小屋,深一腳淺一腳地向百葉箱走去——他畢竟沒有忘記他們的耳朵。站長把頭探進百葉箱半天不見縮出來,大龍很擔心這樣站長呼出的熱氣會使百葉箱里溫度計的水銀柱升高,不過站長還是縮出頭來并且朝著他們?nèi)齻€把雙手放在兩耳旁向下?lián)伭藥紫?,意思是說氣溫已經(jīng)-10度以下,可以把帽招子放下來蓋住耳朵啦。
大龍放下了帽招子。其實他們?nèi)齻€里只有大龍的帽子有招子,老米戴的是黑泥禮帽,沒有招子,但是他立刻解下圍巾,象繃帶一樣豎著纏在頭上裹住耳朵;馬武沒有帽子,可他留著長發(fā)長鬢角,于是他用十根胡蘿卜似的手指又梳又捋,讓長發(fā)長鬢角把耳朵遮得嚴嚴實實。(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意外卻還是發(fā)生了。他們那個倒霉的站長打算回小屋去守電話,誰知由于腿腳深陷雪中,一轉(zhuǎn)身就摔了個黃狗曬蛋;更不幸的是,他沉重的身軀摔倒時竟把小百葉箱也碰倒了。站長在雪地里撲騰了半天才爬起來,沒頭沒腦渾身上下沾著雪,象個蘸滿白糖的油墩子,他又象笨熊扒蜂箱一樣在小百葉箱里扒了許久,拿著斷成兩截的溫度計,滿臉沮喪地踉蹌著向大龍馬武老米走來。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依據(jù)證明氣溫已到-10度以下了,所以只好請你們露出耳朵。”站長邊說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噴出一股股白煙。
大龍忍不住向站長說:“那么現(xiàn)在也沒有依據(jù)證明氣溫沒有-10度以下呀!”
“是的。”站長嚴肅起來,“在一樣是沒有依據(jù)證明-10度以上還是-10度以下的時候,人們更情愿看見我們露出耳朵站崗。”
“可是我們這兒并沒有什么人來呀!”
“今天就要來了。”
三個人悲壯地、慢吞吞地抬手,翻帽招子,解圍巾,掠頭發(fā)。
午后火車總算來了。火車頭已隱隱可見,可是在離他們的車站、也就是他們?nèi)齻€站崗的地方大約兩千碼,或者還多一點,卻怎么也不再往這兒來了。大龍馬武老米正在詫異,站長又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雪向他們跑來,告訴他們他剛才接到電話,由于鐵軌上冰雪結(jié)得太厚,火車停在那里開不過來了。馬武說我們?nèi)齻€站了一天沒挪窩,正凍得要死,現(xiàn)在寧愿去幫助鏟雪,也好活動活動手腳。站長說不用了,為了列車安全,有關(guān)部門決定到春天冰雪化了再開過來;只是到春天還要好幾個月,火車上乘客要斷糧,所以正在聯(lián)系飛機來空投物資支援。我們必需堅持在自己的崗位上,一直到火車進站。
傍晚的時候大龍馬武老米聽見飛機的引擎聲,并望見遠遠的天空飄著許多真正的降落傘,有一頂降落傘竟落在離他們很近的地方,傘下掛著的大紙箱跌散了,露出一包包餅干一瓶瓶礦水一捆捆草紙還有帶耳招子的棉帽子,有一頂帽子居然還滾到馬武的腳邊。遠遠地還聽見許多人夯喲夯喲地喊號子,大概是那一千三百多位乘客在抬空投物資上火車。
雪下得更大了,漫天的雪片象諾曼底的空降兵,地面上的雪愈積愈厚。
······不過到明年春天雪總會化的,那時火車就可以進站了,只是苦了我們?nèi)齻€的耳朵,站崗站到那時候,耳朵恐怕早凍掉掉了。但這并不等于我們就沒有耳朵了,頂多是沒有耳殼而已,雞的耳朵不是也就只有兩個窟窿嗎?
大龍把這個想法跟老米說了。
老米想了一會兒說:“對的,這并不礙事,而且沒有了耳殼,反而從此省卻了-10度以上還是-10度以下的麻煩,從這個意義上講,還從根本上解決了一個難題?!?/p>
馬武過了一會兒說:“不知這列火車上有沒有好看的妞?!?/p>
再沒有聲音了。上下遠近渾然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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