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你便思無期,我自念無涯。
桃花一劫幾多難,自此逢逅再無還。
桃花之劫顏雙錯,傾顧之絕瓊花落。
-- 叁仟韶光°
【前緣】
煙雨十里的暮春時(shí)節(jié)。她素衣獨(dú)行,適逢大雨傾盆,便尋一青檐藏身。一片斜雨朦朧中,有身形清雋的男子撥開云雨匆匆行來。衣衫發(fā)絲半濡,帶三分狼狽。面上卻是出塵的清雅。他微施一禮,便半是踟躕的低頭立在一旁窸窣的整著衣衫。她偷覷著他的半張側(cè)臉,輪廓秀致,眉眼溫澹,美得像是潑墨畫中的仙。她縱是覷過三千風(fēng)月,這樣的好風(fēng)致好樣貌,還是不自主的牽連出絲絲縷縷的赧意來。
猶豫半晌,終是上前遞上一方錦帕,他抬起頭看她一眼,突然的就笑了。眉目間的溫柔,鋪天蓋地的蔓延開來。她癡然一怔,便知心內(nèi)坍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謝謝姑娘?!?/p>
一個(gè)字一個(gè)字,如玉石樣的迸落,再一顆一顆的撞進(jìn)耳里。四周是凝固了的靜,每一分秒都被拉的無限綿長。她捏了捏拳頭,眸子閃過詭譎的光。于是突然的湊近,踮足,青澀的吻上他的眉。點(diǎn)水一般的微涼淺觸。然后便倉促的轉(zhuǎn)身沒入雨色。
余他兀自錯愕。
【阮荼閣】
盛世臨安,風(fēng)月阮荼。前者繁盛滿壁,后者風(fēng)月無疆。
此時(shí),綸巾束發(fā),月白衣衫的少年正慵懶的半臥在軟椅上,眉角眼梢是盡數(shù)舒張的光,似是漫不經(jīng)心,卻又言辭鑿鑿的詢問來人:“可打聽到了?”
妝容冶艷五官精致的女子裊娜的走近,輕淬一口:“老娘費(fèi)勁手段千辛萬苦的幫你打聽,你不好言慰藉也就罷了,如今這切切的樣子,卻又是怎的?我還就偏不說?!?/p>
他苦笑著起身,將女子拉到椅子上坐下,不緩不急的揉她的肩?!白痈璐蠖鳎瑹o以為報(bào),不如,我便以身相許罷?!?/p>
“去你的?!彼列σ宦??!疤锰孟Υ蠊佑H身伺我么?可是折煞了。罷,不戲弄你了。那人是蘇州秦氏。單名引字。尋常富戶公子。為人儒雅,素有君子之名?!彼圻^眼簾看他一眼,意味深長的道:“近日,下榻臨安?!?/p>
他沉吟半晌,突然蔓延開一個(gè)笑:“我們的花魁娘子,閣子的瓊花宴將近了吧?!?/p>
【瓊花宴】
亭臺水榭,高閣滿座。來自各地的文人雅士,風(fēng)流才俊皆皆慕名而往。人潮攢動,熙熙攘攘。閣子里千姿百妍的姑娘們?nèi)绺魃幕ǘ?,妖嬈的開了滿園。撫琴聲,笙簫聲,舞樂歡歌。
子夕只是一個(gè)人立在欄柱旁發(fā)呆。有月華靜默的鋪在他的眉眼,淡淡的生著光,再柔軟的暈開。他盯著來往的人群,悵然若失的喟嘆。
“阿夕?!卑滓鹿淼纳倌臧肓靡聰[,從圍欄外輕巧的一縱而入。稍顯稚嫩的五官,卻是朝氣凜然。一雙明亮清澈的眼,在暗夜里灼灼璀璨。
“阿朝。你來了。”
子朝朗然一笑大步上前,用扇柄挑高他的下巴。嘴角斜斜勾著,三分邪氣,三分倜儻。眸子里堆滿洶涌的笑意。
“來來來,美人兒,給爺笑一個(gè)。久不見,甚是想念吶?!?/p>
子夕也不惱,暗笑一聲,便就勢往他懷里一偎?!芭叮窟@樣倒是難為了朝爺了,站太久累了,不如,我便在朝爺懷里歇歇罷。”說著,他把整個(gè)身子都匍匐在他身上,舒適的像尋了個(gè)軟墊子。
子朝嘴角抽了一抽。
“我的爺?!彼а狼旋X的低聲叨念:“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你知不知道底下有多少人目光灼灼的瞧著?你聽沒聽到姑娘們芳心哐當(dāng)破碎的聲音?你……”
“沒關(guān)系。”他一邊繼續(xù)往他懷里蹭,一邊邪邪的笑?!盃敃δ阖?fù)責(zé)的?!毖凵胥紤?,聲線勾纏。活脫脫一只惑世的妖。
“呵,這是出什么戲?”
欄柱下,狹長眉眼,氣質(zhì)邪魅的男子拘著半杯酒,一邊輕啜,一邊饒有興味的看著他們。
“朝夕公子情難自禁,廊前月下互訴衷腸?”
子朝單手推開懷里兀自笑的歡暢的人,再刷拉一聲撐開扇子。衣衫褶皺,面色微醺,卻難掩風(fēng)流?!白尃斠娦α?。”
“怎么會。咱們這,不是向來只談風(fēng)月不論雌雄的么?”端盞經(jīng)過的小丫頭宵兒插嘴。子夕大笑著跳將下來,伸手將宵兒攬了在懷。“哈哈,我們家的丫頭就是出口不凡,爺喜歡。”宵兒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一扭身從他臂膀里脫出來。再隨手把杯盞一傾。滾燙的茶水飛濺出些許,子夕便眥目咧嘴的跳起來。眼眸含水,五官微皺,一副惹人垂憐的包子樣“宵兒你謀殺?!?/p>
“誰是你們家的,哼,自作多情?!彼表谎?,脆生生的笑。
“呵呵,有趣,你們繼續(xù),我看著?!苯锹淅锇调热缫沟哪凶愚哉戚p笑。
“不知爺怎么稱呼?”子朝上前,躬身一禮。
他挑眉,“你們給我什么名頭?”
“爺要什么,咱給什么?!弊映稹?/p>
“艷君。即可?!彼㈥H雙目,氣韻流轉(zhuǎn)。一身暗色紋理的衣衫幾乎要將他裹入身后的無邊夜色里,然他本身,卻清冷如擁月,涼薄的泛著光,生生的就讓人移不開眼去。不是多么傾世的姿容,卻是該死的吸引人。
子朝怔然的瞧著他。眼神微漾。似是一瞬,便失了言語。
你有沒有遇到過這樣一個(gè)人,甫一出現(xiàn),便使天地萬物成為陪襯。
“阿夕。阿夕。”一身錦繡的子歌匆匆行來,略顧左右,微福一禮,便湊近子夕身側(cè),低低的言:“他來了。在蓮池。”
子夕面上仍是冷靜自持的模樣,腳下卻已不由自主的快步往蓮池方向走去。一句告辭都忘了說。只覺得滿心的驚措和歡喜,沸反盈天的肆意沖撞。他來了。他來了。他來了啊。他不覺勾出一個(gè)笑來,溫柔繾綣。
留在原地的艷君波瀾不驚的笑一聲,離座而立:“既有熱鬧,便同去瞧瞧。”
滿池皎潔,把月色映的清朗,而臨水站立的青衣男子,只是嘴角微微噙笑,便生生的壓下一池蓮華。子夕隱身在婆娑的樹影之后,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呼吸頓攝。一旁的子歌瞧他一臉癡怔的樣子,暗暗發(fā)笑,于是手上用了幾分力氣將他推出去。他身子踉蹌面色狼狽,正手足無措,一抬眼,便撞上他的目光。清澈安然,一如初見。
他硬著頭皮上前:“可是秦引公子?!?/p>
秦引頷首,似是回想什么,然后眸色漸變,由沉靜到狐疑到驚愕到局促。子夕苦著臉側(cè)頭半瞇了眼睛。完了,認(rèn)出來了。
秦引靜默半晌,以手扶額,微微搖了搖頭,現(xiàn)出一抹笑來:“嗯,我是秦引。你便是夕……姑娘罷?”
他紅著臉,認(rèn)也不是,不認(rèn)也不是。恨不能當(dāng)場掘個(gè)洞出來。
“我們可是錯過了什么?”艷君挑著眉信步走來,面上笑的倜儻。
子朝則嘴上嘖嘖個(gè)不停,兩三步跳過來:“幾時(shí)得見咱們的夕大公子面色紅潤如此,莫不是……”子夕瞪他一眼,一副你敢說出來,我就將你就地正法的猙獰樣子。他正了顏色,輕咳幾聲“莫不是瞧上了哪房的姑娘罷?”
正說著,臨岸傳來吵嚷聲。子夕如逢大赦,活蹦亂跳的招呼神色各異的眾人:“走走走,看熱鬧去看熱鬧去?!?/p>
是閣子里一個(gè)名喚安生的姑娘,和一個(gè)姿容秀致的年輕公子。
公子:“本公子風(fēng)度翩翩瀟灑不凡,不如,姑娘便跟了我吧?!?/p>
安生赧然低頭:“可是,我還不知你的名姓?!?/p>
公子:“姑娘喚我作阿謹(jǐn)即可。你看,如今,知了名字,便隨了我可好?”
子夕三步并作兩步的上前,一臉忿然的將安生護(hù)在身后:“她是我的。誰也不準(zhǔn)搶?!比缓筠D(zhuǎn)頭,用水汪汪的眼睛盯著安生?!鞍采闱艺f,你選誰?本公子平日里待你可不薄啊。”
安生撲哧一聲,一邊拿手指攪著絲帕一邊好笑的瞧著他倆劍拔弩張的樣子。
阿謹(jǐn)跳腳:“安生,不要啊,本公子風(fēng)度翩翩癡心一片,不若他,都娶了17房夫人了。難道你想嫁去做第18房么?”
子夕怔了一怔“你怎么知道,我有17位夫人?”
阿謹(jǐn)笑的頑劣:“因?yàn)楸竟勇斆靼??!?/p>
子夕握拳:“她與你素昧平生,且你生了一副花心的樣子,如何能待她好?還是選我選我?!?/p>
阿謹(jǐn)轉(zhuǎn)過臉目光灼灼的看向安生:“安生,你若隨了我,我便天天買糖葫蘆給你吃?!?/p>
原本巋然看戲的安生,如水的眸子忽然一亮?!爱?dāng)真?天天買糖葫蘆與我?”
“那是自然。只要你隨了我,想吃多少,我都買給你?!彼荒樥\懇的點(diǎn)頭。
子夕眼瞧著安生的面色從淺黛到酡紅,姿勢由躲閃到嬌羞,便知輸了。只是……自己竟然敗給幾串糖葫蘆……撓墻。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他鼓著一張包子臉從二人織纏的密不透風(fēng)的目光里脫身。最后傳進(jìn)耳朵里的,已經(jīng)是粘軟的一句夫人,一聲相公。
他跺著腳撇著嘴環(huán)顧眾人,像是在瞅準(zhǔn)目標(biāo),一副即將撲過來的樣子。目光停在艷君身上的時(shí)候,他眸光狡譎的笑起來,作出朝前的姿勢。子朝暗道一聲不好,沒來得及多想,便將身擋在艷君身前。半晌,卻聞得子夕在原地笑的促狹。再一瞬,所有的人都意味不明的笑起來。他瞬間紅了一張臉,正捏著拳頭準(zhǔn)備上前,那家伙已經(jīng)轉(zhuǎn)了個(gè)方向撲去……那個(gè)最終被撞了滿懷的人……是剛伸著腦袋笑的沒頭沒腦的……小夜宵兒。
宵兒滿臉悲憤的推開懷里做撒嬌樣的子夕,指節(jié)捏的咯咯作響。
子夕心知在場的人多想著如何將他剝皮拆骨,于是微咳一聲正襟肅目,道一聲告辭便開溜。走之前,似是無意的往秦引所在的方向輕瞟一眼,那平素里溫雅清雋的男子,此時(shí)正笑的開懷。眼眉的每一條紋路,都盡數(shù)舒張。臉頰處,甚至現(xiàn)出一個(gè)淺淺的窩來。
子夕背對眾人一步一步走的蹣跚。只覺得鐵馬冰河哐當(dāng)?shù)淖运纳蟻砘靥咛?。這都是做了些什么啊。面子都丟光了。想著想著,便覺得唇齒間生出淡淡的苦味來。苦皺了一張臉。
艷君唇角斜勾,不以為意的輕笑一聲,踱到子朝身前。
“今日之事,多謝了?!?/p>
“無妨?!彼а劭此?,瞳仁里是細(xì)碎的光。灼灼動人。
“戲既落幕,我便先行一步,諸位后會有期?!逼G君攏了衣衫,錯身的時(shí)候,在子朝耳邊低低的念一句:“朝姑娘?!?/p>
子朝滿臉錯愕的看著他漸行漸遠(yuǎn),心內(nèi)翻江倒海。看出……來了?
是了,阮荼二主,朝夕公子,皆皆為紅妝。一個(gè)如朝顏璀璨,一個(gè)若夕顏清朗。倜儻不羈有之,風(fēng)流多情有之,然,終歸是女子。軟紅十丈,一襲一身。是以,終不能幸免。
【桃花劫】
轉(zhuǎn)眼半月已過。閣子又陸陸續(xù)續(xù)進(jìn)來一些人。鰥寡女子,或是罹憂少年。
雖是風(fēng)月煙花地,卻不似別處風(fēng)塵。這里,多收容了無處可歸,孤單離索的人。有為夫家所棄的女子,名喚曾在。子夕言,今后,你可當(dāng)我做你的夫家。我自會保護(hù)你。于是取了新名做妹涼,安靜的窩在閣子一隅。偶爾溫婉的碎語細(xì)細(xì)。有孤身的少年宮顏淵,一個(gè)人來臨安闖蕩,時(shí)而桀驁,時(shí)而溫澹。子朝命他為閣子的管理人。予他安身立命。是十足乖巧的少年,盡職盡責(zé)。
若是就此命途安定,歲月悠然,杯盞間風(fēng)月過盡,也許,就沒了那些橫生的枝節(jié)??善錾狭?,便誰也逃不過。
晚間,子朝興致盎然的帶了一名少年與大家介紹,眼眸里,是噴涌的喜色。他說,這是我新結(jié)識的好友,文采斐然,舉世難得。
是個(gè)實(shí)在年輕的小少年,膚色白皙,衣著清雅,不染纖塵的模樣。他輕輕的笑,吐字清晰:“在下,葉痕暄。”俯首低眉間,清韻無雙。
子夕上前,一句阿暄。算是彼此識得。而一旁的艷君,則端起杯盞,沖那少年遙遙一舉。露出一個(gè)熟稔的笑?!暗?,你也來了。”
“恩,哥。我是痕暄?!?/p>
子朝輕輕啊了一聲,“原來你們是兄弟?!?/p>
艷君輕啜一口酒水,眼角微挑?!澳氵@次來,不單單是為了詩酒赴會吧?”
痕暄點(diǎn)頭“我知道瞞不過你。哥,父親讓我來尋你。你離家半載,也該回去了?!?/p>
“若我說不呢?”
“哥。”少年皺了皺眉?!澳阒浪麄儾粫胚^你,你是太大的忌憚。就當(dāng)時(shí)看在我的面子上,跟我回去好不好?”
艷君放下酒杯半瞇了眼睛看向他?!叭羰窃賱瘢∥也徽J(rèn)你這個(gè)弟弟?!?/p>
“哥……”
他揮手阻斷他的話。便再不看他,只是從身側(cè)取出一管玉簫來。
“昔日聽聞,朝公子劍舞無雙,可愿陪我舞一曲?!鄙裆倾紤械穆唤?jīng)心,卻是不容拒絕的姿態(tài)。子朝楞了一愣,下意識的點(diǎn)頭,然后眼眸里漸漸有光迸碎開來。
艷君十指捻簫,先是順簫身撫弄一遍,眼神,是溫柔到幾近纏綿的憐惜。有一瞬間,子朝恨不能是他手中的那支簫,得這樣一個(gè)眼神,生盡歡,死無憾。
簫聲響起,子朝拔劍,隨聲音清越或凌厲,高亢或低沉的舞。蹁若驚鴻,挑萬千云破。靜若月輪,如凝時(shí)固空。一曲一舞,一靜一動,一文一武,天衣無縫的契合。
能這樣,一直下去也好啊。子朝想。
另一邊,子夕則望著窗外的月輪發(fā)怔,彷佛可以從月影里覷得那人的端倪。恍惚中,卻似他真的踏月而來,從模糊的影,漸漸清晰,放大,直到靜立在眼前,眉眼分明。他癡怔的看著,眨眼都不忍。秦引一進(jìn)門,就看到子夕呆愣的看著他的模樣。直至走到他面前,還是丟了魂似的呆滯。于是忍俊不禁。從嘴角勾起來的暖意,剎那融了滿臉。子夕再一怔,終于還魂。
“秦公子?!?/p>
他依舊是笑容滿懷的模樣,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叫我秦引即可,不過,該如何稱呼你呢?”
子夕半紅了臉,低低的說:“叫我子夕,或者……夕顏?!?/p>
“哎,阿夕你快來,看我?guī)Щ貋硎裁春猛嬉鈨??!弊痈钁驯б恢幻兹椎男“缀偱d沖沖的走來。子夕眼睛一亮,將身撲了過去,抱起那小狐貍不忍釋手。這小東西咕嚕著黑濯石樣的眼珠,一身純白的皮毛纖塵不染,而尾巴處的毛色,則隱隱泛著光,映著燈火看去,竟然呈現(xiàn)出不同的顏色。子歌介紹說,這是一個(gè)朋友自西域帶回來的一條云狐,極盡珍稀的品種。最獨(dú)特的是,它的尾巴在燈光下可以變幻不同的色彩。其尾遂又稱霓裳。所謂錦裁霓裳,也不過如此了。
眾人圍看著它,皆是一懼愛惜的姿態(tài)。唯有艷君,面色如常的坐在軟椅上自酌。子朝不動聲色的退出人群,坐在他的對面。也不言語,只是接過另一只杯盞,沉默互飲。
子夕:“這玩意兒也太好玩了吧,皮毛這么漂亮,不如,撕下來做件披風(fēng)咯?!?/p>
眾人:……
子夕:“這尾巴也不錯,扯下來做圍脖一定很暖和?!?/p>
眾人:……
他懷里的小狐貍瞪圓了眼睛,一排整齊的小牙齒磨得咯咯作響,兩只尖尖的小爪子使勁撲騰著朝他的面上招呼,而它的尾巴也搖來搖去的直撞他的手臂。
子歌咬牙切齒的從他手里把小狐貍搶過來?!疤澞阋桓钡烂舶度坏臉幼?,卻是連野獸都不如。這小家伙留在這,指不定哪天就給你偷拿了去碎尸萬段了?!?/p>
秦引笑言:“這么聰明的小狐貍,剝皮拆骨的未免暴殄天物。不如,便轉(zhuǎn)贈與我可好?”
子歌笑瞇瞇的點(diǎn)頭,把小狐貍放到他的懷里。他用溫?zé)岬氖种疙樦っ募y理輕輕的撫弄,那小東西軟軟的窩著,舒服的嗚咽出聲來。
一邊的子夕撇著嘴,擺出一副欠打的包子樣。眼眸里,卻嵌滿了笑意。
秦引抬眼看他,半晌,忽然的笑起來:“多謝成全。”
他看出來了。子夕微醺了一張臉,心頭溫?zé)?。是了,他看到他滿臉愛惜的神色,便知他喜歡。于是故意裝作虐待小狐貍,以順理成章的送他。然嘴上,卻是不肯松軟:“那哪天你不喜歡它了,記得把那條尾巴給我。叫霓裳的是吧,多好的圍脖?!?/p>
秦引笑著點(diǎn)頭:“好?!闭Z氣里,不自覺藏了未明的寵溺。
子夕抿了抿嘴,心內(nèi)柔軟成一片。
晚間,子夕閑來無事在閣內(nèi)四處溜達(dá),卻見子朝一人倚著雕花的柱子若有所思。于是湊上前去?!霸谙胧裁?,這么出神?!?/p>
“聽我講個(gè)故事吧?!彼?。
子夕打開折扇,若有還無的輕輕扇著。面上是難得的認(rèn)真。“好。”
大乘千禧年。西子湖畔。青衫一襲的小小女子緩步行走斷橋邊,目光凜然。那時(shí)正逢外族來犯,舉國飄搖。因著父親是富甲一方的商戶,從小錦衣玉食,伺將穩(wěn)度此生。不料那日外寇來襲,滅她家署,掠她家財(cái)。彼時(shí)她正執(zhí)著父親的一封書信下榻臨安,去尋他多年好友。不料家中陡升變故,她由富家小姐瞬時(shí)淪為不諳世事的飄零扶枝。怎奈自幼心高氣傲,不肯再去舊時(shí)鄰右的友人家。便攜著些許錢兩,挽起青絲,著青衫,佩短劍,更名換姓,只身一人于亂世求存。
西湖一游,幾多悲愁難自留。于長亭奏起一曲離索笙歌,凄凄慘慘,哀哀不定。
便是這時(shí),遇上了素顏清雅的她,劫后余生,無為而名。
是由她笙歌牽引,閑庭信步的女子輾轉(zhuǎn)來到她身后??粗矍?a target="_blank">寂寞伶仃的人兒,怔怔出神。一曲罷,亭外已起裊裊細(xì)雨,沙沙靡靡。良久。轉(zhuǎn)身正欲離開,驀地瞧見身后不知何時(shí)出現(xiàn)的女子,竟生出一絲錯愕慌亂。只見那女子輕輕一笑,莞爾溫聲道:“公子好才華?!辈呕剡^神,饒有禮貌地欠身一禮。卻依舊不知所語。
相邀坐下,細(xì)細(xì)打量陌生的女子。并不是多么精致的容顏,卻是眉目清秀,讓人心生喜愛。淡粉色的長裙映得面色微紅,宛若一朵盛放的桃花,兀自清雅。
自此便是相識了。每天,她在亭內(nèi)吹笙或是散步,她總會適時(shí)出現(xiàn),相視一笑,莫逆于心,頓生溫暖。
戰(zhàn)事不斷,普天之下民不聊生,生炭涂靈。她們只棲身這一隅,吟詩吹笙,樂不自怡。
生已過,七九難封。于是第九天,她笑容繾綣,踱著步徐徐近身,目光灼灼。溫?zé)岬暮粑娑鴣?,弄得青衫帶水,似要染上那一縷微彩。紅潤勝血的薄唇,一字一句,清晰的,擲地成聲。“奴家名喚許北傾,臨安許家獨(dú)女。不知公子作何名姓?”稍稍踟躇,迎上急切的目光,失笑到:“小生,顧?quán)?。嗔念的嗔?!迸宇h首,眼底有著不知名陰翳柔弱,讓人止不住的憐惜?!澳枪?,能否容了奴家一席之地,讓我跟你走,至少不再無枝可依。”被她聲聲的綿軟這么一攪,她不自覺地?cái)堖^女子的肩,任她在懷中依附撒嬌。
“可是,我什么都沒有。甚至不能,給你一場婚禮?!闭Z氣中難免一絲無奈與難過。那女子到是波瀾不驚,只顧自把手臂圈在她的頸上,在她耳邊喃喃耳語:“如果,一出生就可以找到那個(gè)注定的人。我該多幸運(yùn)?!?/p>
“那然后呢?”子夕滿是探尋的目光咄咄逼人。白衣裹身的子朝嗅著折扇,悠悠道:’“喲,這可是上好的檀香木啊,咱們的夕大公子莫不是又結(jié)了哪家權(quán)貴,弄得這么精致的玩意兒?”說罷意味深長的笑。子夕紅著臉嗔笑:“小混蛋,看我日后怎么收拾你?!弊映B連拱手相讓,語氣突然認(rèn)真。“當(dāng)晚我就離開了,算是不辭而別。之后就再也沒去過那里,終不得相見?!笨此[忍著的樣子,子夕暗暗地心疼。“那是三年前,如今天下大赦,這盛世之都,沒想到她尋來了?!闭f罷搖了搖頭,浮起一絲笑意。只見子夕疑惑的眼睛,便起身踱向欄桿,合扇一指:“喏,就是那一身青衫的翩翩公子?!苯锹淅锏乃戎?,清伶獨(dú)立。依舊是素面朝天,不過眉眼間多了些許愁緒。
我怎么能夠忘記你,即使換了妝容,改了衣衫,卻融不斷思念。
“宵兒?!弊映瘑镜剑骸叭グ褬窍履俏还诱埳蟻?。”說罷便走回內(nèi)閣,再轉(zhuǎn)身,已是桃花映人面。“你終究還是來了,三年之久,還不能忘么?”語氣是輕輕的試探,又帶著些微刻意的疏離?!拔艺f過的。我是你手中的紙鳶,即使飛的再遠(yuǎn),總有一天也還是要回來的。就算你不收線尋我,我也還是要回來的?!笔遣蝗葜靡傻恼Z氣,堅(jiān)定的,讓人心酸。
“這里不適合你?!逼鋵?shí)子朝擔(dān)心的,這里是風(fēng)月煙花之地,雖清雅有余,畢竟來往許多行事之禮,難免她會有不習(xí)慣。卻被倔強(qiáng)的眸子硬生生地把要說的話擋了回去?!澳呛?,既是你的決定,我也不好多說,走吧,去換件衣服,我找人給你安排房間?!薄暗鹊龋昵暗脑?,還作數(shù)么?你說的,讓我隨你。”那不是該屬于她的性子,這么的小心翼翼。向前走的人兒定住,像是在踟躇什么,長久。“娘子,隨我走吧?!辈辉倩仡^。留下她一人,不住的歡喜。
即使,我早知你是女子,那又怎么樣。
你知還是不知,有一句話?!澳镒?,為夫之愛,生不盡,死不休?!?/p>
子夕哈哈笑著拍了拍子朝的肩膀。“那女子也算情深了。不過?!彼鋈徽J(rèn)真起來“這世間,又有幾個(gè)女子,能逃得過你三言兩語間的蠱惑。若不是先一步與你結(jié)了兄弟,我怎么肯輕易將你拱手相讓?!弊映词謸е纾Φ馁脙!澳阌趾螄L不是一樣,這許多年,饒是知道你是女兒身,還是有那么多女子甘愿做你的妻妾,照顧你周全。除了這些,在內(nèi)在外的紅顏,更是不計(jì)其數(shù)了吧。子歌如此,就連宵兒,不也表面上與你歡喜冤家,內(nèi)里,卻是知心知音么?”
“可惜,”子夕半是無奈的搖了搖頭“本來以為可以這樣,風(fēng)月滿懷的逍遙一生。卻不想這么快,就遇上了彼此的劫數(shù)?!?/p>
“在劫難逃呵?!弊映嘈?。
“卻也甘之如飴?!?/p>
“哪怕萬劫不復(fù)。”
二人互視一笑,彼此心下了然。
“哎,朝爺。”他忽然露出一個(gè)狡黠的笑“你家艷君確實(shí)姿容蓋世風(fēng)韻無雙。每次見他,小女子都心猿意馬的很吶?!弊映诌邓哪X袋“夕爺這是埋汰我呢?咱們的秦引公子,不也是萬里無一的翩翩公子么?”他們?nèi)缤0愦螋[嬉笑著,溫暖如初。
【生死局】
難得的興致,艷君攜了眾人一同吟詩作賦。流觴曲水,觥籌交錯。每個(gè)人都興致盎然。不時(shí)有珠玉之詞。葉痕暄自上次一別,難得的再現(xiàn),坐在艷君身邊,話極少,但每念一字句,必驚艷滿座。艷君也游刃有余的從容應(yīng)對。兄弟二人相互配合,鋒芒畢現(xiàn),艷壓全場。子朝搖著折扇,不時(shí)輕言附和。每有精彩字句,便拊掌稱贊。那人桀驁眉眼間揮灑自如的光華盡數(shù)收容眼底,再繾綣成嘴角溫柔的笑意。未嘗飲酒,卻已自醉。
秦引坐在稍遠(yuǎn)的角落里,只是微笑看著。子夕踱到他面前,問:“怎么不一起呢?”
他掬了半盞茶,顏色溫潤?!拔抑皇?,看著你們就好。”
“那我陪你。”他看著他,言辭安定。
他點(diǎn)頭淺笑?!昂??!?/p>
玩興正酐時(shí),遠(yuǎn)處忽然傳來嘈雜聲。一伙官兵蜂擁著包圍過來,端著刀戟,氣勢洶洶的樣子。朝夕二人立時(shí)挺身擋在眾人之前阻止他們靠近。目光冷峻,姿態(tài)強(qiáng)硬。
“敢問官爺來此,所為何事?”子朝毫無懼色,甚至略帶輕蔑的瞧著他們。
阮荼閣雖是風(fēng)月地,卻也非等閑。朝夕二人,既能將它經(jīng)營成臨安一絕,便自有千百種手段和不會尋常的背景。縱是朝廷官員,也要禮讓三分。
為首的將領(lǐng)垂首一禮道:“朝夕公子有禮,小的奉旨拿人,冒犯之處還請見諒?!闭f罷揮手示意,一伙人便朝艷君的方向包圍過去。子朝見勢氣極,再不多言,便抽劍與官兵混戰(zhàn)起來。招招狠厲,一把劍舞的滴水不漏。近身者非死即傷。他牢牢護(hù)著那人,不容任何人靠近。子夕則下意識的擋在秦引面前,以扇迎敵。他知他不懂武功,于是更不容許他有絲毫疏漏。
艷君看向旁邊的葉痕暄,面色依舊如常,目光卻冷如冰霜。分明的疏離和冷淡。那小少年倔強(qiáng)的抿著唇,身子微顫。他來之前,便知此行的代價(jià)匪淺。
艷君斜了嘴角輕笑一聲,面上滿是嘲諷?!皬拇耍冶銢]有弟弟?!彪S后起身離座,走到子朝面前?!俺忻啥啻蜗嘧o(hù),感激不盡。就此別過,且待后會。或是,無期之會?!弊映裕凰粋€(gè)眼神壓下。他走到領(lǐng)兵的將領(lǐng)面前,挑眉蒙目,桀驁不羈,“早知如此,我隨你們走便是?!?/p>
于是草率收場。眾人甚至來不及反應(yīng)。子朝眼睜睜的看著艷君被官兵帶走,卻是動彈不得。子夕先一步?jīng)_過來扶住他欲傾的身體,心疼的五臟六腑都要絞在一起。那人奪了他魂,攝了他魄,那人離開,他便只能失魂落魄的活著。從未落淚的他,生生的將淚滾了滿面。只能死死的拽著子夕的衣角,一遍遍的問,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子夕發(fā)狠的咬著嘴唇,半晌,從唇齒間咬出幾個(gè)字來:“便賠上這閣子,與他們拼一拼?!弊映仁强嘈Γ偈谴笮?,面目瞬間頹唐?!安唬胰デ竽侨?,我親自去?!?/p>
子朝的父親乃朝中右丞,權(quán)傾朝野,一人之下。只要他肯出面,便是沒什么可以難的住的。只是當(dāng)年,他因了性子里的倔強(qiáng),不肯受他擺布,千金待嫁,淪為政治的籌碼。口角之下,便憤而離家。之后遇了子夕,志趣相投性情無兩,便結(jié)了兄弟,改其名顧?quán)翞樽映?,一同建了阮荼閣。如今再回去,以低頭的姿勢,便是將這些年所有的堅(jiān)持盡數(shù)否定。如何不難??梢幌氲侥侨嗣佳圯p挑,氣韻肆意的倜儻模樣,便涌出無限的勇氣來。若是命,那么,他認(rèn)。
他換上多年未著的女裝,點(diǎn)唇,描眉。收拾起凜冽的神色,清潤成水。他在賭,拿自己做籌碼。卻是無論輸贏,都終一敗涂地。無人知曉他入府的三個(gè)時(shí)辰內(nèi),和老丞相說了些什么。只是回來后,面目瞬間憔悴。北傾不著一言,只是順著他的背脊,一遍一遍的撫。而子夕倚著闌干,一壺一壺的飲酒。喝的切了,便嗆的滿臉是淚。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青衫男子蹙了眉頭,走過來,微微的搖頭,“這個(gè)樣子,到真?zhèn)€是梨花帶雨了?!彼焓謯Z了酒壺,拿帕子溫柔的一點(diǎn)一點(diǎn)拭她面上的淚?!叭绻y過了,那么,我的肩膀,給你靠?!彼此谎郏K于卸下所有的防備,匍匐在他胸前嗚咽起來。
子朝終于說服了老丞相幫忙,兩個(gè)選擇,一,回府繼續(xù)做千金小姐,擇日嫁予朝中權(quán)貴。二,斷絕與父母兄弟的一切往來,從此,恩斷義絕。恩斷義絕,多么狠厲的四個(gè)字。以往她雖然倔著性子不肯回去,但她的母親兄妹至少可以逢月末與她小聚一次。這便是拿刀,生生的切斷她的根,抽干她的血,天遼地闊,再也無枝可依??墒?,要她生生葬了下半生,又是千萬不能。她忘記了自己是如何含掐著血肉,咬著唇舌,一劍斷袍,也忘了是如何跌跌撞撞的走回閣子。再暈厥不醒。
然,從未后悔。因?yàn)槭撬?,她甘愿賠上自己的一切。血肉,筋脈,性命。只要她有,都可以為他生生割舍。何苦是一種苦,而她,也只能甘之如飴。
三日后,艷君從牢獄被釋放。只是勒令遠(yuǎn)離京師,再不得返。他是何等聰明的男子,微一思忖,便知了事情的大概。那個(gè)為了保他而與丞相府生死斷絕的女子,一定是她了。他微捻一個(gè)笑,傻姑娘。
子朝揪著心日思夜盼,當(dāng)他真的出現(xiàn),反倒覺得不真實(shí)。癡癡怔怔總也無法平復(fù)。她看著他,依舊是狹長邪魅的鳳眼,微一開闔,便美得驚心動魄,然,驚瀾的眸光中卻點(diǎn)染了一層溫柔的暖意。只一眼,就沉溺進(jìn)去的暖。他說:“傻姑娘,不值得的。我非良善,不值得你這般付出。”
她倔強(qiáng)的搖頭?!安?,值得。重來一百次,我也做如是選?!?/p>
他彎了唇角:“那好,這次,換我來守你。”
只一句,于她,卻是足以反芻一生的美好。
薄暮時(shí)分,秦引忽然來道別,只說這次滯留太久,須快些回去了。子夕緊緊的盯著他,一字一頓:“可以留下么?就當(dāng)是為我?!鼻匾龘u頭:“我非回去不可?!薄澳敲矗瑤乙黄鹱?,好不好?”她聲音斷續(xù),已經(jīng)明顯帶了哭腔。他再一搖頭:“不可。我不能?!?/p>
不可。不能。她四肢百骸像是被瞬間纏緊,窒息似的疼?!澳阒?,你明知道……”“是,我知道?!鼻匾驍嗨骸翱墒?,那又如何呢?我總歸是要回去的。我一個(gè)人,回去?!彼拿嫔希琅f如玉溫潤,說出的每一字句,卻都似最尖銳的刀子,直戳到她心里。血流如注。
他躬身一禮與眾人作辭,便頭也不回的走了。是真的,一次都沒有回頭。子夕一直看著他遠(yuǎn)去,心念,一點(diǎn)一點(diǎn),燃成了灰。是呵,我算的什么呢?你只是出自本能的溫柔。是我一直以來,自作多情。她咧了嘴笑起來,爽朗的,燦爛的,整張臉都要綻放開來。整個(gè)晚上,她一刻不停的與每個(gè)人周旋,調(diào)侃,說各種的話題,始終眉眼帶笑的模樣。子歌將她自人群中拉了出來,緊緊的捂了她的嘴,“不要說話,不要笑??蕹鰜?,你哭出來啊?!彼龗昝摮鰜恚琅f笑靨如花:“子歌,我沒事,你看,我多開心,是不是?!币幌蚬麤Q驕橫的子歌,眼睛里卻突然撲簌出淚來。“你別這樣,我心疼。我真的心疼?!彼檬植了樕系臏I“我真的沒事。我只是,想找個(gè)人說說話?!?/p>
一直在一旁難得靜默的宵兒,忽然跑過來緊緊的抱住子夕?!跋︻仯屜鼉罕П?。我知道,我不是他,讓你癡狂的那人不是我。但如果你是刺猬,那么宵兒努力皮厚點(diǎn)就可以抱抱你?!弊痈枰箔h(huán)了手臂摟住她的肩,“阿夕,我們都在,縱使不能痛你之痛,卻也不會讓你孤獨(dú)一人。”子夕臉一皺,淚水終于決堤。是了,她不堅(jiān)強(qiáng),一點(diǎn)都不,她疼,疼的肝腸寸斷。是夜,子歌宵兒與子夕同塌而眠,始終緊緊的擁著,像是要給她讓渡所有的溫暖。
自秦引走后,子朝便一直不曾出現(xiàn),直到半月后,他風(fēng)塵仆仆的趕回來,直接去找了子夕。遞給她一支紙箋。寥寥六字:三個(gè)字、一生謎。筆觸清逸。是秦引的手筆。子朝笑言,秦引走時(shí),他便一路跟著,想從他那得一個(gè)解釋。他看著他回到蘇州家中后,日日下棋,澆花,作畫,讀書,仿若無事人一般,便生了怒火,幾欲與他爭辯。他卻始終不著一言。子朝費(fèi)盡了手段無果,終于死心,決定返回臨安。就在他將行之際,他忽然出現(xiàn),讓他捎了這紙箋。只說,她看后自然會明白。
子夕細(xì)細(xì)嚼著這幾個(gè)字,輕輕淺淺的笑起來。
子朝問:“哎,夕爺,這是怎么個(gè)意思啊?這三個(gè)字,是我愛你么?”
她頷首,微微的搖頭,然后促紅著一張臉與他說:“朝爺,替我準(zhǔn)備嫁妝。”
子朝怔了一怔,立時(shí)反應(yīng)過來,掐了她一掐,便眉開眼笑的把這個(gè)消息傳的滿閣皆知。又四處嚷嚷著要每個(gè)人搜羅一件物事來充做她的嫁妝。閣子內(nèi)霎時(shí)沸反盈天。她緊捏著那張薄箋,整個(gè)人像是要融化成水。三個(gè)字、一生謎?;蛟S不是我愛你。而是秦夕顏。冠他的姓氏,許他一生不離棄。
果然,五天之內(nèi),先是媒人上門,再是聘禮送至。一紙素書言之灼灼,他秦引,三媒六聘,愿娶阮荼閣主楚夕顏為妻。
【顏雙絕】
子夕出嫁那天,子朝子歌與宵兒輪流拿了梳子,一下一下的梳。青絲纏木齒,一梳一箴言。
子朝:“終于把我們的夕爺給嫁出去了。”
子歌:“閣子里少了這個(gè)禍害,該會清凈不少的。哦?”
宵兒:“哎、夕顏,沒想到你這樣的還會有人要。真是可喜可賀呀。”
朱唇黛眉,裝扮的分外楚楚動人的子夕撲騰著兩只爪子與她們仨扭打在一起,形象全無?!澳銈冐韱时M天良的小混蛋,就不能在這么個(gè)好日子里說點(diǎn)人話么?”
場面在持續(xù)失控一盞茶的時(shí)辰后,子夕突然停手,端直了身子,微攏青絲,風(fēng)情畢露。一身嫣紅的嫁衣襯的她格外桃花映面。子朝嘖嘖幾聲,“夕爺真真貌美,看的爺怦然心動,不如,便退了這門親事從了我罷?!弊酉Φ伤谎?,不說話。子歌也打趣道:“想不到,你打扮起來,還挺像個(gè)女人的嘛?!弊酉σ琅f一言不發(fā),只是將腳在地上重重碾了碾。宵兒湊過去:“夕顏,給我說說,你現(xiàn)在心如鹿撞不?”
子夕抿著嘴,低低的吐出一個(gè)字:“撞?!?/p>
三人立時(shí)笑的見牙不見臉。半晌,忽然覺得古怪,從開始到現(xiàn)在,子夕一直面無表情的坐在那,對他們的反應(yīng)視若無睹,太不像她了?!鞍?,怎么了美人兒?!弊映瘑?。
子夕突然拍案而起:“特么的,吉時(shí)過了好一會兒了,花轎怎么還沒來?”三人絕倒。
“報(bào)!”閣子一青衣小廝闖進(jìn)來,面色驚惶“報(bào)告閣主,方圓五里,未發(fā)現(xiàn)花轎蹤影。”
子夕面色變了幾變,子朝見勢不妙,連忙攔著她,問:“阿夕,你預(yù)備如何?”她唇角微勾:“如何?媒也做了,聘也許了,今生我便是他的妻?;ㄞI不來又如何,老娘就是自個(gè)兒走著去,也要進(jìn)他們家的門?!币槐娙丝粗纠才纠驳墓恼?。面上滿是崇敬。
“報(bào)!”又一小廝沖進(jìn)來,“閣,閣主,有人發(fā)現(xiàn)艷君攜了行李騎了快馬出城去了?!弊映煲粍x,繼而咬牙切齒。“替我備馬,不就是追隨么?天涯海角,我都尋了他去?!闭f著,便要轉(zhuǎn)身出門。子夕拉住他,目光含爍。子朝極盡溫柔的摟住她的肩,在她耳邊低語:“阿夕,若我歸無期……”子夕就著他的手臂恨恨的咬了一口:“你明知我會念無涯,如何還能歸無期?”子朝朗聲大笑起來,滿屋璀璨生華?!昂?,夕爺,此生我定思無期。待我回歸之日,你要撒花相迎?!?/p>
子夕重重的抱了他,“我開始種花,待你回歸時(shí),撒一個(gè)花園給你。”
此生你便思無期,我自念無涯。
子朝辭別眾人,迅速騎了馬千里奔赴。那人,你說了要守我,便不能失信。不管是天涯,海角。我必拼盡此生與你不離不棄。若說是執(zhí)念,我愿一生無解。顛沛也好,離索也罷,我對你,生死不休。我只需一個(gè)站立在你身側(cè)的機(jī)會,只是追隨便可,絕不強(qiáng)求。但,給我這個(gè)機(jī)會,好不好。她緊握韁繩,夾緊馬腹,風(fēng)塵一身生死奔跋。
另一邊,子夕則丟了厚重的頭飾,著鮮紅的嫁衣在街上奮力跑著。鼻翼生汗,裙倨散亂,卻是不管不顧的一路狂奔。罔顧一路上行人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罔顧風(fēng)塵惹了滿臉滿身。而新郎秦引則隱身在人群中,抱著肚子捧腹大笑。完全沒了平日的風(fēng)雅。是了,轎子是被他偷偷藏起來的。他并沒有多么勇敢,他也怕,于是干脆藏了花轎,看她想嫁他的決心是有多大。如今,見她粉黛一身卻兀自慌亂的狂奔的樣子,終是忍俊不禁。媳婦,今生,我定守你護(hù)你,無期限,無怨尤。你是我一生的謎,便讓我用余生去解。
花轎在半路等著,里面,藏了一份執(zhí)子之手的永恒承諾。
執(zhí)子之手,與子同去。
挽卿烏發(fā),白首一生。
【后記】
朝夕二人離閣,留鳳十三、紀(jì)薇煙等人接管閣子。許北傾、宮顏淵諸人固守舊地,待故人歸還。山水輪換,故事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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