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痛
深更半夜,我正酣睡,隱約聽到你的哭聲,哭聲時高時低,明顯帶有壓抑與隱忍的況味,我和你各睡一個臥房,我知道,我必須得爬起來了,不管你哭了沒有。推開你的臥房門,果然你在哭,你只反反復復喊痛,半夜啟動的光源,刺眼的亮,我耷拉著眼皮,將雙手伸進你的被窩,從你大腿到膝蓋按著、壓著、捏著,眼淚還掛在你的眼角,你嘴里不再哼哼唧唧,很顯然,我的到來給了你不小的安慰,你的腿大約不怎么痛了,你反而是很快就要入睡的樣子,你努力掀開眼皮說,爸爸,不痛了,你側(cè)了身子便睡著了。這是你不定期就上演的一幕小戲,通過尋醫(yī)問診,才知道這是你身體發(fā)育過快伴生的生長痛。這是生理性的,無需治療,只有用減少運動量,增加營養(yǎng)來緩沖,疼痛時,親人的愛撫是是最佳治療手段。
早上起來,我只管做我的內(nèi)務,我總想讓你多睡會兒,頂頂好就是睡到自然醒,六歲半的小男孩正是缺覺的年齡,我怎么都好說,自從你提前十八天急匆匆的來到這人世間,我就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半夜你媽媽是主力服務員,我也不輕松,別人一天一個覺,我的覺多批次分時段,生物鐘已調(diào)整到你需要服務的那一刻,我?guī)缀鯖]有埋怨過你,你媽媽服務的不錯,但總是不落好。太陽曬屁股了,你心滿意足的醒來了,像極了一只貪睡的貓,很顯然,半夜的腿疼無形中加長了你的睡眠時間,我別無選擇,我只有等待,你床頭有一只貓頭鷹造型的鬧鐘,你掃了一眼咕嚕爬起來說,爸爸,你上班時間到了,別遲到了,人家要說你了,你神經(jīng)繃得緊緊地,我想讓你放松,我說,沒事,遲不了。嘴里說著,手里快速的給你套衣服,不成想,你又開始流鼻血了,等我拿了衛(wèi)生紙來,被子上已有星星點點的鮮紅,你愧疚的說,爸爸,我不小心又弄到床上了,我連忙說,沒事。等都弄好了,你直接就被我打發(fā)到奶奶家去了,我實在是要趕時間上班。
你一直是個好打發(fā)的孩子,從降生之日起就是。你特別容易滿足,十多天大時,熟睡時便有了淺淺的笑意,二十多天大時,我一逗你,你就會用微笑回應我了,你不愛哭,這著實困擾了我一段時間,我怕你沒有疼痛感,我觀察你很仔細,打防疫針時,你只是偶爾咧咧嘴,接著又是微笑,我問了大夫,大夫說我多慮了,他說,讓我摳你腳心試試你的敏感性,你果然把腿收縮回去了,這說明你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很正常,只是你太小了,神經(jīng)末梢暫時未發(fā)育完善,僅此而已。最可喜的是你八個月大時,會叫爸爸了,九個月大時,會叫媽媽了,那時候你才剛學扶站,最喜歡的玩具是脖子里掛一個哨子,你基本能聽懂最日常的用語,讓你吹哨子,你隨叫隨吹,收放自如,一周歲時,你已經(jīng)可以提了空塑料瓶子從臥室走到廚房。見了你的人都說這么好打發(fā)的孩子實在難得。
你是一個出生在內(nèi)蒙古烏蘭察布的小男孩,打小在爸爸媽媽做生意的市場長大,一歲半時,你已經(jīng)能連比劃帶說的表達自己的意愿,你已經(jīng)學會了花錢,把定額的錢交給你,很快你就可以獨自買回你想吃的東西。你慢慢學會了講條件,說好帶你去照相館去照相,路過超市門口,你就邁不動步子了,手指著超市,嘴里只說著,哈哈、哈哈,你重復表達著,我一下明白了,我抓住這大好時機趕緊說,咱們買了娃哈哈,你好好照相嗎?你點點頭,痛快的答應了,你完美的完成了你人生最初的一次交易,這一次的十張照片,張張精彩,你沒有食言,你是一個信守承諾的孩子。
時間真快,過了兩歲的你語言發(fā)展神速,有人逗你,讓你罵我,然后給你吃的,吃的就在你眼前晃,你直接上口把對方現(xiàn)教的臟話立馬用在對方身上,你是一個利索的孩子,有著很好的是非觀。
自從你降生,我的日常工作就是帶你到處去玩,你兩歲大時,一天,路過一家東北油酥焙子店,我在前,你在后,這是我想鍛煉你的獨立行走能力的嘗試,你小跑兩步追上我說,手牽手、好朋友。這是我常說的一句話,卻被你套用了,這句話,我一般用于交通環(huán)境復雜的區(qū)域,這里是人行便道,我想不通你怎么會有如此訴求,我牽了你的手繼續(xù)往前慢行,你突然說,爸爸,什么味道,好香啊。我好遲鈍,你找我肯定是有原因的,于是趕緊抱了你,返回頭,進了這家熱焙子店,烤盤里放著各色沾滿白胖芝麻的千層油酥焙子,油汪汪的,散發(fā)著好聞的胡麻油香,我讓你挑,你說,咸的。你打小不喜甜食,新出爐的熱焙子,你吃的很帶勁,其實,你的胃口很淺,一歲半時,你斷了奶,奶瓶成了你的最愛,飯也吃的少,能吃是大好事,我對你說,以后別好香好香的說話,要吃啥直接就說買。你點了頭,那就是記住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從市場到市區(qū)開行一條免費的公交線路,咱們倆是這趟車的忠實乘客,這天到市中心繁華區(qū)游玩,你高興的說,爸爸,你聞,好像是炸雞腿的味道,你的鼻子真好使,空氣中果然有炸雞腿的香味飄過來,你在進步,雖然沒有直接說買,很顯然,你對雞腿充滿了極大的渴望,你是一個記憶力旺盛的孩子,你隨時隨刻都在進步。
你三歲時,我們把生意停了,搬到祖居地,山西的一座小縣城閑居,咱家臨街而居,幼兒園在街南頭,咱家在街北頭,說到底,還是為了方便你上幼兒園,剛送你上小班時,你又哭又鬧,這又哭又鬧還真有意思,在家里也不鬧,在園里也不鬧,就是這短短的三百米路程你哼哼唧唧的磨人,到了園門口,你一改笑臉,友好的和你認識的老師同學打招呼,我很能看得出你是快樂的,你,一個市場長大的孩子,一下被圈起來,你的活動場景發(fā)生了變化,我想想都要偷笑,這期間你學會了不少東西,認識了不少人,一千幼兒的幼兒園,很多老師和家長都認識你,說明你的能耐不小,你在街面上長大,壞習氣沾染的卻很少,大有出污泥而不染的品格。
你四歲時,已經(jīng)可以獨自乘車去鄉(xiāng)下的姥姥家度周末了,周一我在車站接你,你帶著姥姥給的各種吃食,滿面喜色,看得出,你很快樂。你是一個獨立的孩子,從不纏人,打滾耍賴之類的表演,你從來不屑一顧。這時候,媽媽的身子越來越笨了,妹妹也急著要出世了,媽媽在沒有辦理手續(xù)的情況下,直接進了產(chǎn)房,我只管把你丟在護士站,你特別清楚,我和媽媽沒有一個人能顧得上你,你只靜靜的等待,妹妹是個急性子,我連手續(xù)還沒辦好,她已經(jīng)被包裹好了,沒有人顧得上你,等一切就緒,我?guī)慊丶?,講清楚今晚你必須一個人睡覺,你含著淚答應了,我回到醫(yī)院,護士說,你兒子真好,好懂事。妹妹到咱們家來,咱們家里熱鬧起來了,你逢人便說,媽媽生了個小妹妹。看得出,你有多快樂。
等妹妹大些了可以外出了,廣場是咱們一家人晚飯后娛樂的首選,媽媽和妹妹認識了很多她們的同齡人,大談育兒經(jīng),我和你最喜歡去的是廣場三層平臺,那是大眾性的露天舞場,你是一個動作協(xié)調(diào)性很好的孩子,進了舞池你從不怯場,你喜歡跳快節(jié)奏的舞曲,咱倆配合的很默契,幾乎沒有和別的舞客發(fā)生過肢體碰撞,你喜歡變換花樣,引來多少拍客,輪番追拍,偶爾一兩天不去,舞客與看客就惦念上了,多少人駐足,都是來看你的,你顯然是小紅花,我是當然的大綠葉。你充滿快樂,連你指責我跳的不如你的意,都透著你的快樂。
你在五歲半時,幼兒園畢業(yè)了,爺爺奶奶在新疆,我要多方顧及,我想讓你在新疆讀書,八月,正是新疆的旅游旺季,火車硬座票也難買,更遑論硬臥,我想著少讓你受點罪,那就買張軟臥吧,不料軟臥也賣到斷檔,為了趕九月上學,只好買張硬座就匆匆上路了,媽媽和妹妹用淚水給咱倆送行,你苦著一張臉,一言不發(fā),你啥都知道,你啥都不說。到了侯馬市,火車要半夜才開,我在候車室地板上鋪了一領(lǐng)篾席,你就在那里安睡了,你睡得好香,等上了火車,這篾席又陪了你一路,我實在是覺得委屈你了,你卻很坦然,火車上人很多,你有篾席棲身,看得出你很知足,到了烏魯木齊,天剛亮,下過雨的烏魯木齊清涼如秋,我想給你加衣加衫,你雙手抱了肘說,還要翻包麻煩死了,我沒事,挺好。第一次的離別,很顯然促進了你的成長。
到了我的出生地,因為你只有五歲半,不符合入學條件,只好改上學前班吧。你根本不用我接送,每天去學校、回家,完全屬于全自理,你每天的兩門功課的家庭作業(yè)不外乎就是家長聽寫拼音字母,家長出十以內(nèi)加減法計算題,我敷衍了兩天就退出了,你已經(jīng)很有眼色了,很快你就把聽寫演變成默寫,自己動手出計算題,然后自己答。我有我的事,我只關(guān)心你是否快樂。據(jù)我的觀察,你是快樂的,至于你學了什么,學了多少,我早忘了該關(guān)心,你大媽是驗收你學業(yè)的人,痛訴你不會猜謎語,不會講故事,這些我全信。我只是把書拿給你,讓你自學。
媽媽和你視頻對話,問你有沒有學畫畫,問你有沒有學珠心算,那是媽媽的一廂情愿,你無法回答,我忙著弄晚飯,你跑過來說,爸爸,我不想和媽媽說了,我想玩一會,我理解你,說,和你媽媽說再見,玩一會吧。這是一個雌性氣場上揚的時代,你姑姑總愛說爺爺奶奶對你偏心,這是姑姑在吃醋,爺爺愈老彌堅的說,我想對誰好,誰也管不著。這是爺爺奶奶對你格外疼惜引來的眾人不滿,你爺爺不是政治家,玩不了平衡,他有他的選擇標準,他只想對你好,就這么簡單。你大媽和你姑姑都是你們學校的,和你接觸的比較多,對你所用表揚語言最大極值就是:還行。然后羅列一大堆不行,這還不如不表揚呢,你媽媽也是千叮嚀萬囑咐你不要這樣,不要那樣。只有妹妹好,一長串的哥哥叫著,看得出你很開心,你總是說要撿一塊大紅色的寶石光等妹妹到新疆就給妹妹打個墜子。你是一個講感情的人,妹妹原來總在你漂亮的臉蛋上留下血色的指甲印,我和媽媽氣得不行,嘴里亂說話,現(xiàn)場教你:她再打你,你就打她。你很善良,從來不肯打妹妹一下,妹妹永遠是勝利者。這不僅僅是咱們一家寵愛妹妹的緣故,更多的是你的善良在做崇。
學前班的畢業(yè),給你帶來了超長的暑假,這個暑假你可玩美了,你再也不用默寫拼音字母了,也不用自編數(shù)學題了,你痛快的找小伙伴玩耍,這是我的縱容使然,你已經(jīng)很體諒我腳打腦后勺的上班工作了,你對生活要求很不高,問你想吃啥飯,從來就是回答,有啥吃啥,只是偶爾要求做一頓你在烏蘭察布時愛吃的疙團。你一直惦記著早早開學,那時,你就會有嶄新的校服穿了,你很懊惱你流鼻血把床上身上弄得一團糟,這不怪你,等你再長大一點,就可以用激光手術(shù)激一下鼻粘膜,流鼻血就治好了。你害怕給我添麻煩,這我知道,這真的不怪你,我會收拾洗涮的。你深怕半夜吵我睡覺,盡量把生長痛帶來的痛苦隱藏起來,等我起床了,你才說,爸爸,昨天夜里腿又痛了,我很堅強,我沒哭。其實,你不知道,我寧愿你痛的哭出來,半夜給你揉腿,我一千一萬個愿意。
有的家長天天記寶寶日志,有的家長用七萬張照片留住寶寶成長的影像,我卻什么都沒有為你做,時常會忽略你的小小請求,你從小就好拉扯、好打發(fā),其實你的優(yōu)點遠不止這些,你善良、多思、講感情,而且堅強,這必將貫穿你的一生,時間牽著我們在賽跑,過些天,你就是一年級新生了,這是你人生意義上的真正起航,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你會做的很好的。
孕育新生命的喜悅往往伴隨著母體的陣痛,成長是一個過程,酸甜苦辣咸,百味雜陳,大凡人生路,記憶里總會有痛楚翻滾,那不算什么,孩子,等你長大了你會知道的,那只是人生路上伴生的生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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