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事【散文】

朱金華

小時候盼過年，年的最大誘惑莫過于盼上好東西吃。黃酒泡麻花、包谷糝摻白米蒸飯、粉條炒白菜、油炸紅薯丸子、小蔥拌豆腐、黃豆芽。肉是絕少有的，就連對門兒的土鱉子戶馮老五，別看他早晚都是滿嘴油潤，無非是用那塊使了幾年的臘肉，臨出門的時候在嘴上抹抹充富有。

不怕旁人見笑，我們這班子窮伙伴還盼過哪兒死人呢，隊里有了喪事，跟著大人一哄幾多天，最興奮的是跟在挖井八仙身后去塋地。井快挖好的時候，喪家提一桶面條，一只土碗，名為暖井飯，八仙站在井里隨便吃幾筷子，其余就留給蜂擁而至的一班子孩子們。草叢中折根蒿子桿當筷子在桶里亂攪和，總難挑起來。老年人說，吃了暖井飯消病免災，我看不見得，那個吃強霸道的張松倒是每每吃得肚兒滾圓，沒過十二歲不也夭折了嘛！

年齡稍長，偶爾被家中派去隨禮，過周歲、六十大壽、新屋上梁、結婚的，搬家的，倘若按平時學的處事規(guī)矩文雅，定會餓著肚子跑回家，隨之招來母親一頓臭罵。心中委屈到哪兒申辯？！再次隨禮時就變得乖巧了，學著他人的樣兒，見發(fā)煙的來了接一支，雖然自己不抽，揣進褲兜拿回家里待客。酒席擺得一撥又一撥，人客多的話，從正午時分擺起直擺到日落西山，月光下仍是“老虎杠子五魁首，八馬雙飛九長壽?！蓖倌w濺，山谷回音。八大件還沒上齊，柴板凳后就齊刷刷立滿了人。終于盼到上飯了，就跟坐席的商量能不能站起來吃讓自己坐下。只要搶到凳子坐下了，心里才踏實，再一輪席才有望。有的惦念今天的筵席，頭天晚上省一頓，場院邊我看暈倒了好幾個。回來的路上，論說著席面操辦的豐與簡，八大件少上了哪一件，盤子盛的滿還是淺，還有，要不是誰誰提前起來讓坐，不曉得還要熬到啥時才能坐上桌呢。

我昨天又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xiāng)，去參加一位前輩的葬禮，空闊的場院里，臨時搭建的帳蓬下一溜擺了十多張桌子，頭戴白手巾過去只在灶門口隨便扒幾嘴飯的孝子也坐上了飯桌，那一班子吹鼓手來自鄰近的河南荊紫關，板胡、墜子拉得是如泣如訴催人淚下?！缎」觅t》、《收姜維》、《穆桂英掛帥》等曲目切實收住了回家的心，直到半夜里還圍攏著好多人看熱鬧。宵夜飯碗一丟下，孝歌手圍著棺材轉(zhuǎn)圈子，打鼓的在前敲鑼的隨后，孝子孝孫扛著幡緊緊跟隨，一概的步履緩慢，行止優(yōu)雅。孝歌再不是“人在世上有啥好，昨天還在打豬草，說聲死了就死了，奈何橋上走一遭，親戚朋友不知道……”，而變成“說聲換了就換了，過去身上穿大襟，現(xiàn)在對襟穿身上。過去走的是小路，現(xiàn)在水泥路通門上。過去穿得偏開叉，現(xiàn)在叉叉開在正中央……”，唱著唱著我就聽到執(zhí)客在喊叫，要廚下幫忙的預備早飯。(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打聽，桌椅板凳碗盤盅碟都是在專供租賃的人家租來的，一場子下來收取300塊。現(xiàn)在不光六十大壽收禮，興做36，親戚朋友去鬧賀，祈福免災，大紅短褲套在頭上亂吆喝。就連婦女坐月子隨禮名字都改了，名曰“過九朝”，在小孩出生第九天里大擺筵席，強似過去哩哩啦啦一個月里主東都不得安寧。

老李頭兒跑我跟前說，這一向酒場子一個接一個，喪事過后壩下三才兒子過九朝，這套餐具不必往回送了，直接搬到三才屋里過喜事。

我在心里感嘆，現(xiàn)在好哇！吃飯的時候，再不用立在人身后搶席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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