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拷貝(集)之二十九:地以人為貴
距我家五里,有個村子叫田屯。屯小人稀,可再小的村子也有自己的名人,人稱“大明白”的就是村上的名人。大明白是他的綽號,真名少有人叫??茨昙o五十過了,留平頭,發(fā)絲根根朝上,大腹便便,出氣呼呼響。他上曉天文,下知地理,說事拉理頭頭是道兒,平平乎乎,誰都服他。
后屋鐵蛋兒兩口子吵架,前院老秦家母牛難產(chǎn),上街劉羅鍋閃了腰,下坎大煙袋蓋房拉拍,他都悉數(shù)到場。村里著了火,他滿街奔跑,四處喊人。沒等火救滅,他暈倒了,大伙兒又調(diào)過來忙活他。二梅的公公去世了,抬杠的剛一起靈,他趕到了,“放下!放下!我來說兩句:毛主席教導(dǎo)我們說,人固有一死,死人的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人人都有鉤鉤心眼兒,艱苦奮斗幾十年如一日,我們要再堅持二年……抬走吧!”哪跟哪呀,是否毛主席的原裝語錄,沒人跟他計較。
大明白人精,治家有方,就是摳點兒,天上飛的蚊子能分出公母,蛤蟆在手能捏出尿來。街坊背地也有這樣叨咕他的。鄉(xiāng)下人有養(yǎng)豬的習慣,大明白養(yǎng)豬那可非同一般。據(jù)說他家曾養(yǎng)過兩頭顏色和形狀相近的母豬,到外村會豬時先牽去一頭,交付會豬費五塊錢。過了倆月,又將另一頭牽去。向公豬的主人苦訴,上次花了錢卻沒會上,有花無果。對方信以為真,只好免費再安排一回。屯里鏟二遍地的時候,正值大熱天。一根兒垅到頭,早已大汗淋漓,男男女女找個樹蔭,將鋤杠墊在屁股底下一坐,抽煙擦汗??纱竺靼讌s喘息著向隊長請假回家。隊長問他干啥,他說拉屎。隊長大喊,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哪不能拉屎,二里多地跑回家,我看你是作屎!他辯解道,我說隊長,話不能這么說呀,現(xiàn)在國家提倡積肥造糞,莊稼不上糞,等于瞎胡混。雞糞上窩瓜,豬糞上白菜,馬糞壓韭菜,人糞……“得,得,得,我整不過你?!睔獾藐犻L直翻白眼兒。
山村的夏夜恬靜宜人,炊煙散盡,男女老幼慣于十字街頭扎堆納涼。這時大明白往往被圍在當心,一邊煽風兒,一邊口若懸河。從姜子牙直鉤釣魚到司馬光破缸救人,從魯智深倒拔垂楊柳到穆桂英大破天門陣,乾隆走國,楊志賣刀,黛玉葬花,羅成救主,楚霸王、杜十娘、觀世音。什么夜不閉戶,劃地為牢,呼風喚雨,撒豆成冰,連小日本兒推大溝都講得清清楚楚。直講得天昏地暗,熱氣騰騰,熏得大伙兒打著哈欠聽入了迷,甚至連狗都趴著不動。
大明白曾是我心中的神人。有人評價,他來自百姓,躬耕原野,可人們聽他的;他不曾獻過“連環(huán)計”,卻有點兒像諸葛亮;他沒念過大書,卻博古通今。他沒當兵,卻像雷鋒;沒攔過驚馬,卻像劉英俊。他是及時雨、七彩虹、智多星、活包公,是村民心中一盞不滅的燈!
其實,大明白原與我家就住在一條街上,多少年里跟爸爸新來舊往,你幫我助,稱兄道弟。我從來就沒見他摳過。他非國產(chǎn)的“嚴監(jiān)生”,也不是引進的“潑留希金”。大概在我五、六歲時的一個除夕夜,外面飄著清雪,饑荒的年月,更顯天寒地凍。大明白特地打發(fā)他的二小子,給我家送來一個豬肘子。并傳他父親的話“告訴你叔:有我吃的,就有他吃的。年是給孩子過的,再困難也不能熬苦孩子。”(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雪,覆蓋了北方的大地,漫天皆白。在一個嚴寒的時日,大明白突然離世。大夫說,他死于心肌梗塞。屯子靜穆,一時間沒了喧聲,好像長鼾中暫停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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