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天熱得有些暈眩。陽光晃眼，蟬很不知趣，聒噪地叫，沒完沒了。李笑站在講臺前數著數學卷子，很不耐煩。教室里悶得難受，兩臺小空調歇火了一臺，另一臺憤懣地吐著氣，像是抱怨工作量，還帶著不禮貌的噪音。??“每人兩張，誰少誰自己去拿?！彼掖野l(fā)完試卷，向著班里大喊，轉身上了座位，重溫桌上丟下一半的習題。教室里靜悄悄，早就適應了這懶散的課代表，誰讓她天生就這樣。??“李笑?！蓖蝗挥腥诵÷暫八?，她回頭，依舊不耐煩。??“十一班的麥維手術失敗，死了……”身后傳來女生小聲的嗚咽。??李笑“嘩”地拉開窗子，突然覺得教室里很悶。??“誰啊，十一班，這么遙遠……”她苦笑，吸了一口外面熱騰騰的空氣，越發(fā)的悶。??“我……我應該早些跟他說…說我喜歡他……”后桌的女生泣不成聲。??“紙巾借你?！崩钚﹃P上窗，從桌肚里抽出一大包紙巾向后遞去。??廣播里響起了眼保健操的音樂?？蘼晢柩什恢?。??“好悶啊……”李笑嘆氣。廣播里已經開始報“按揉天應穴”。??李笑深吸一口氣，將拇指按在穴位上，淚突然不受控制。??或許，還是沒能習慣告別，她想。??一??她記住那一只手掌。干凈、溫和、柔軟、指節(jié)分明。瘦，卻不合常理地有著殷實的厚度。??她記住他手心的溫度，在幾個月前，先于記住他的臉。??那時天還不是很熱，是老師口中所謂的最佳學習時期，可唐朝有個詩人憑著他敏銳的目光作了一首頗有道理的詩，其中有一句叫做：“春眠不覺曉”。??公車在校門口停穩(wěn)，優(yōu)等生李笑背著空空的書包，翹了晚自習加夜自習，打著哈欠上了五點鐘的這班車，迅速找了個空位坐下，開始犯困。??車緩緩發(fā)動，一路都很平穩(wěn)。經過市中心、百貨大樓，又拐過住宅區(qū)，經過一家醫(yī)院，人越來越多。空氣開始不好，李笑開了窗，側過頭繼續(xù)犯困。身邊人潮流動，駕駛員叫嚷著“向后走走”。有人開始抱怨。??拐過一個彎，突然一個急剎車，抱著書包正睡得香的李笑突然驚醒。察覺了是什么狀況，身體已不受控制地向著前座的椅背沖去。??“完了！”她看著前頭在心里驚叫，現(xiàn)在能做的只有閉上眼。??車廂內的人集體作慣性運動，像蘆葦一樣彎著腰倒，扭成了個“U”字形。若是平時李笑該笑了，可是現(xiàn)在情況不太妙。??“嘭！”結實地一撞。她睜眼，本能地咧嘴，愣了會兒，卻不覺得疼。她直起腰板揉揉額頭，想著剛才不太雅觀的姿勢，心想糗大了，就看見了椅背上的那只手。??殘留的溫度粘在額上，不溫不涼。她擦擦嘴，有種被人盯了很久的感覺，還好沒有流口水，又低頭拎起掉在地上的書包，拍拍灰塵，依舊緊緊地抱在懷里。??靠在椅背上替她擋著的那只手見她坐穩(wěn)，便放下了，屈了屈，又插進口袋里。李笑這才不緊不慢順著手臂向上，尋那只手的主人。??一頭淺褐色的發(fā)，微長。皮膚蒼白，眼睛很亮。他笑著，笑得瞇起眼，無一點惡意。然而那笑在李笑眼里看來，更像是——嘲笑。??李笑繃著臉，點點頭，算是道謝。??美少年啊，清清爽爽。背著只阿迪的挎包，褐發(fā)。不良少年？李笑一驚，又望他。??看著眼前的女生緊緊抱著書包，握著扶手的高大男生這次笑出了聲。??李笑垂下眼。不良少年一般不會笑得這么無公害吧。還這么好心。她想起那只柔軟的手掌，迅速地在腦中作受理分析，得出結論——應該很疼。??盡管不太樂意，卻應該好好道謝。她剛想開口，卻被他搶先。??他握著扶手，微微低頭，依舊笑著：“你有點發(fā)燒，該去醫(yī)院看看?！??“嗯，啊。”她點頭。不發(fā)燒還怎么請得了假。“可是我想回家。”她蜷著身體，再次抱緊了包，用手臂緊緊包圍自己，像個受傷的孩子。??“我有藥，你要么？”他臉上的笑像在對她眨眼。一迷糊，她接過那盒白色的藥片。他看著她利索地打開包裝“啪啪”按出兩粒往嘴里一塞還“咯嘣”咬出聲來咽下去，目瞪口呆。??她又打了個哈欠，撇過頭繼續(xù)犯困。??啊……這樣子，該用爽朗來形容么？公車上接過陌生人的藥還硬吞下去的女生，好爽朗……男生愣著，驚訝，卻不討厭。??“不怕是毒藥么？”他調侃。??“啊——我被毒死了。”李笑閉著眼，含含糊糊吐出一句話。??“哈。”他被她的幽默感染。看著座位上這個年紀差不多大的爽朗女生，不知她的本性，其實是懶到抽筋。??又過了幾站路，快到站的時候，李笑突然自動醒了，站起來，側臉認真而執(zhí)拗地盯著那一頭褐發(fā)的男生看了好一會兒，緩緩從口中吐出兩個字：“謝謝?！痹俅掖颐γο萝?。??一路蹦跳，走得有些急。摸摸額頭，總感覺那只手還在。??那一天，她背運背得喝涼水都塞牙縫。走錯班級，交錯作業(yè)，在菜里吃到蟲子，請假找不到老師，還發(fā)燒發(fā)得有點兒神志不清。??可她全忘了。他給她的藥，或許有什么特殊療效，只讓她記住了他那一只手掌。干凈、溫和、柔軟。而后的某一天，又順帶記住了他的名字：麥維。??她會想，如果哪天他丟了，只要握握手，在人群中挨個兒地握過去，就能找著他。能忘記他長什么樣，可那不溫不涼的掌心，不會忘。就像喚回被疏忽很久的小貓，拿條活魚，咪咪地叫兩聲，它就屁顛屁顛地跑回來，舔你的手掌。??她總以為他不會丟的，盡管只是個“公車男生”，依舊沒來由地，執(zhí)拗地，這么信著。??二??優(yōu)等生李笑最愛干的事是擺弄她那只晃眼的男式機械表。有過一個轉盤式的計算時差的小玩意，有事兒沒事兒就拿出來擺弄，直到有一天摔在地上，便壞了。前一陣偶然看到個萬年歷的鑰匙扣，與先前看中的買家爭了個面紅耳赤，最后搶過來扔下錢就跑，可是萬年歷是一個月轉一次，覺著無趣了，又拿出了只嶄新的機械表擺弄。每天都上發(fā)條，擦來擦去看來看去，越發(fā)喜歡了。像李笑這種鉆錢眼里的人，若不是價格不菲，什么都不會上心。??計時的東西也不少，最愛的是個小鬧鐘，直逼硬幣大一點兒，嫌聲音太吵，又多時不換電池，加上年久失修，又壞了。李小這種人該被叫做敗家精，只是新奇的東西一樣又一樣，是誰看了都傻眼。??她應該有戀物癖，然而不知怎么這種喜愛卻都無法長久。??關于那只機械表。李笑看它的時候從不看指針，只看它精密的表盤，轉個不停的齒輪，還有上面晃眼的鉆。所以盡管把它戴在手上，優(yōu)等生李笑依舊沒有時間觀念，每天固定遲到五分鐘，不緊不慢地晃到教室門口，仗著自己是優(yōu)等生，暢通無阻地進門，正大光明地在座位上坐下，若無其事。??李笑把表面貼到耳朵邊，聽它急促的滴答聲。咔嚓咔嚓咔嚓……看秒針瘋了似的急急忙忙，就有一種無力感。??再回到遲到上來。其實真相不是那么回事。若乘早班車，得少睡二十分鐘。一向賊精的李笑怎么回算不清楚。所以當她了解了優(yōu)等生的“綠燈制度”后，寧愿跟小學生擠一班車，順便再打個盹。那班車幾乎已經沒有高中生。站在車廂里周圍嘰嘰喳喳，李笑就像根木棍一樣杵在那兒。不知從哪天起，杵著的人似乎又多了一個。那一頭褐發(fā)的公車男生，又高又瘦，比她更像木棍。??“早?！敝皇且淮闻既坏恼彰妫谒氖澜缋锒ǜ?，誤闖誤撞走進來，并且開始生根發(fā)芽，習慣每天早上執(zhí)拗地向她問好。??“嗯……”李笑睡眼惺忪打個哈欠扣住扶手微微前傾，沒有驚訝。有種莫名的感覺，仿佛認識就像吃飯喝水呼吸一樣順理成章。??“我叫麥維。”他說。李笑抬頭望他，一副“告訴我干嘛”的表情。??“想知道你的名字。”??“李笑?！彼闶鞘炝?。??她在他旁邊犯困。站著打個小盹，或者瞇起眼雙手拽著扶手以腳跟為軸點作不規(guī)則的圓周運動。清醒的時候又開始閑聊。 #p#副標題#e#??“經常干什么。”他問。??“看書?！彼⒅巴獾囊豢媚鹃雀D頭。??“看什么書？”??“嗯……”李笑微微側頭?！帮嬎?。史記。漫畫。呃……古代建筑風貌。飛鳥集。安妮寶貝?！?！還有武俠小說！”她倆眼放光。??“不看言情小說？女生一般都愛看?！??“不~看~”她邊說邊向后仰，拖長音，扣著扶手來回地晃。??“為什么？”??“美少年加美少女再來個家庭變故或是絕癥病危，俗得掉渣。”??“是么?！彼?。明亮的眼睛微微暗了暗。??“是?！彼Ｏ禄斡?。“什么都不懂的人一個勁兒瞎叫，整天把寂寞掛在嘴邊變得這么爛俗，讓人哪天真寂寞了連想說說這兩個字都覺得難為情?！彼駲C關槍一樣說得氣都不喘一下。??“……”??“真正悲傷的人是不會愿意把它說出來的。那只能證明自己軟弱。不幸或是缺陷，不是用來賺取同情的工具?！崩钚︻D了頓。她的嚴肅把麥維嚇了一跳。她盯著他，直直地盯著他，一直看到他墨色瞳孔的最里面，想要開始探尋他的隱秘。??她的眼神讓他感覺無處可藏。??“啊——”一個急剎車，打斷了麥維內心的微汗。車內傳來各式各樣的怪叫。李笑手一松，扭著腰順著車子前進的方向猛地撲到。??好心的麥維及時用身體擋在她面前。貼著他的胸口，李笑感覺自己的臉快被擠成個面餅。??僵持了一陣，等車開穩(wěn)，李笑抓著麥維的手臂直起腰，抬頭看著車廂頂，清清嗓子，又突然擠出兩個字：“竹竿?！??“??？”麥維扯平胸前的衣服，沒有聽清。??“我說你瘦得像竹竿，擱疼我的臉了。”??這么直接……麥維低頭撇嘴?！拔艺f這個情況，你是不是應該配合著臉紅一下?！焙么跻惨幻郎倌陞?！他想說。??李笑也撇撇嘴，扣著扶手又開始前搖后擺。??“我這種人不適合矯情?！庇捎谟浶圆缓?，她沒有繼續(xù)剛才的話題。??一陣沉默。??“確實。”??她白了他一眼，突然開始大驚小怪。??“對了，還看佛經。妙法蓮華經，心經，金剛經。”??“為什么看這些？”他不奇怪她的興趣。他總是讓人新奇。他只是很想知道原因。??“嗯……因為不知道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他揣摸她的意思。??“看過就更不信了?！彼?。??“呵……”??就突然到站了。李笑拎著書包匆匆下車，不習慣說再見。??神奇的女生。麥維隔著車窗望著李笑。除了神奇沒有找到更適合的詞語形容她。??迷迷糊糊，又會突然嚴肅又認真。沒說幾句話就感覺已經很熟，不是神奇又是什么。??他笑。竹竿吶。好像是又瘦了。那個一連迷糊的女生又怎會知道他是想不瘦都不行。??又過了幾站。公車美少年麥維到站下車，拽著挎包拐進醫(yī)院的化療室。??三??“麥維你有沒有試過半夜突然哭醒的感覺?！??優(yōu)等生李笑坐在地上伸直雙腿，手掌撐在花圃的泥土上面，仰頭向后，盯著身后那一株盛放的木槿花樹。??它開著繁盛的花朵。深紫、淺紫、紫紅，厚實的花瓣層層疊疊，一朵一朵，把樹枝壓得很低。??“你看它們，像是眼淚的顏色?！彼犷^看他，目光閃爍。??幾分鐘前，李笑和麥維還在公車上，沉默著。??那天天很熱，陽光晃的人眼花。優(yōu)等生李笑揣著一疊獎狀還有年級大會上的發(fā)言稿，拽著書包跨上五點鐘的這班車。??“又翹課？”麥維在醫(yī)院那站上車，看到車上站著打盹的李笑，拍醒了她。盡管早聽她說過她翹課的光榮史，還是有些驚訝。??說是驚訝，或是驚喜多一點。??她不說話，眼神淡漠地游走。??“下車吧，你陪我走走?！边^了幾站，李笑突然開口。說完這一句就向車后門走。她向他發(fā)出誘人的邀請，語氣卻聽不出絲毫的乞求。??她走在他后面。陽光把他的影子拖長。李笑拎著書包慢慢地走。??“今天開年級大會了。上去發(fā)言?！??“是么？緊張嗎？”??“好無聊。說話的時候感覺口水咽不過來。”李笑晃著書包輕輕地旋轉。麥維走在前頭，盡管控制了，還是大笑出聲。??“笑什么笑……”李笑望見前頭那株熟悉的木槿，跑過去席地而坐。??“稿子給我看看。”麥維走過去，坐在她旁邊。??“不要。”她夸張地捂口袋。他作罷。卻又在他神游的時候看準了偷偷伸手從她口袋里拿了出來。??“不錯嘛。有種揚眉吐氣唯我獨尊的感覺。這次一模又是大獲全勝吧?！彼宄膬?yōu)秀，看完稿子就忍不住問。??“我李笑從不考第二。”她抬高了頭?！袄钚μ煜碌谝?！”??“呵……”他把稿子折好遞給她。“就不怕把別人給氣死了。這么目中無人吶?！彼闯鏊氖洌恢涝?，于是這么取笑她，期待她的反駁。他想看她笑，而不是淡漠到沉默。??李笑接過麥維手中那張脆弱的紙，一握拳突然把它揉實了，“唰”地扔到遠處。??“誒？”他驚訝。??李笑盯著對面那面墻，眼神發(fā)怔。??“空殼。”她說。??“是空殼。”??麥維坐在冰涼的水泥地上，手撐著膝蓋，蜷著腿，側過頭盯著身邊的這個女生。她有傾訴的欲望，所以他選擇靜靜地聽。??春天的風微涼，吹得木槿樹的葉子沙沙地響。??“麥維。”她念著他的名字，突然莫名地笑。“有時想想真神奇啊，居然在任何地方都能睡著?！必Ｗ孕α艘魂嚕钚Υ瓜卵?，臉上堆滿了疲累。??“有時候閉上眼，會作冗長而又深沉的夢，不記得內容，然后突然醒過來，睜開眼，感覺到淚從鼻梁上滑過，流到另一只眼睛里，再匯成一股，落到柔軟的棉被上，很涼。??麥維你有沒有試過半夜突然哭醒的感覺。你安穩(wěn)的睡著，突然被自己突兀的哭聲嚇了一跳。不記得作了什么樣的夢，不知道為什么要哭，你哽咽，或許只是想抓住這個機會，狠狠地哭一場。畢竟眼淚是這樣無法預測的東西，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洶涌，什么時候干枯，有時流不出來，有時又止不住?！??她習慣用第二人稱說話，像個旁觀者冷眼看著劇中的人，盡管那個人，就是她自己。一邊的高大男生顯然沒有習慣她的說話方式，不覺一顫。??“我的夢沒有顏色。”李笑微微屈腿?！八褚欢錄]有營養(yǎng)的花，綻不開來。它是枯萎的，死在初生的時候。”??陽光照在木槿紫色的花上，騰起細暖的香。李笑輕輕地嗅，卻嗅出它即將破敗的氣息。她蹭掉鞋子，伸直雙腿，手臂撐住膝蓋，來回地晃著光潔的腳丫。??她沒有穿襪子。那雙白色的球鞋有些舊，因為懶，顯然沒有空常洗?！昂佟！彼蝗惶痤^向他調皮地笑。??“麥維，你能懂的吧?！彼熘_丫來回地晃悠，看陽光在腳趾間跳躍，看愜意隨著皮膚恣意。它們潔白而冰涼。??她詢問他，語氣卻比任何時候都肯定。??“我們在時間面前無能為力。像安妮說的，是一條經過的河流，你看不出它帶來了什么，或是帶走了什么。它只是經過。可是為什么這么多的人，都提起褲腿，迫不及待地要往下跳。??想起多少天后的某一天，你坐在考場里，把自己的命運遞交給別人去決定，真像是一個巨大的騙局。讓別人左右，它不符合我的希望。”??“你看它?！崩钚ι焓种钢凰舆h的紙團?！拔叶疾桓蚁嘈拍切┕奈枞说脑捠俏覍懗鰜淼?。它鼓舞別人，卻讓我自己更加的懼怕?！??“它是空殼，美麗的空殼。筑起一層一層，來隱藏我們的脆弱。你為什么會害怕，既然它那么光鮮，那么招人嫉妒。你害怕它是假的，害怕親手筑起的漂亮的殼，那天就‘轟’一下全倒了。你無處可藏，可是同時你又期盼它能倒，可以不用再這樣麻木地行走。??真矛盾啊，讓人毫無頭緒左右為難。??麥維你知不知道得到贊美最少的人反而是那些優(yōu)秀的人。他們引人注目，只是得不到關心。因為優(yōu)秀慣了，所有的一切便被當作理所當然。背上的空殼像一層膜，讓周圍的人行色匆匆，繞過你。他們遠遠地望著你，因為你的光芒而退卻，不與你說話。身邊的人，或是說著‘你還怎么怎么’，‘你怎么可能不會’，‘我不要看到你，你和我們才不一樣……’，在上下打量你，好像你說些喪氣的話就像是一種罪過。你沒有資格說我不好，我不會，我不能，我做不到。你需要在你的殼上再加一層，來應付他們對你的變相厭惡……” #p#副標題#e#??她笑著，像在細數別人的落魄。身邊帥氣的男生突然抱緊了膝蓋。你真是個缺乏愛護小孩子啊。他想這么調侃，話到嘴邊卻溢滿悲涼。他突然想握住她的手，可是他只是望望自己蒼白無力的手指，再盯著落滿陽光的地面怔怔地發(fā)呆。??“還有些人?！彼D了頓，又繼續(xù)。“他們望你偶爾做得不好了，會高屋建瓴地說：你不應該。你得不到他們的夸獎，只得到這些對你失望的話，然后你再埋頭。拼命把他們的話推翻，達到他們的期盼，才覺得你對得起他們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究竟什么才是你應該。是一貫的優(yōu)秀還是他們眼里溫順乖巧的樣子還是你精心雕琢的這個殼。又有誰規(guī)定說，你一定得優(yōu)秀?！??“嗯，像什么吶，像種一棵草，不澆水還希望它開花，還要開最美的花。嘿?！崩钚ΡP起腿抓著腳趾。“本就是一棵草，開屁個花吶?！彼?。他沉默。??“可是吶，可是還有一些人，善良的，對你好的人，有時你看著他們，會覺得他們很可怕，你不會找他們幫忙，因為你知道，他們幫不了你。即使他們說懂了，仍舊無法體會到你的心情，只是懂，卻無法了解。??你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來。??你不會說的。所有的這些害怕也好，懦弱也好，只有在沒人的時候敢讓他們出來恣意。或許有這樣那樣的理由不對他們袒露你的脆弱，或是害怕他們擔心，害怕嘲笑，總之你對自己說，不可以。因為有人看著，有很多人，你溫順地沉默，近乎不近人情。你讓這種倔強高傲隱忍在你身體里放肆，你為所欲為，支撐你的，卻只是一個空殼，再完美都是空的。??空殼啊，是空殼。你都不知道，隱忍、堅強、優(yōu)秀，是不是就注定要承擔更多的痛苦?！??公車美少年麥維突然一顫。像是有什么東西直戳脊梁。那種袒露無遺的感覺讓他內心洶涌。他嗅著木槿花的香味，卻聞到醫(yī)院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冰冷的鋼針低著脊背，眼淚不被允許，于是恐懼順著陣陣顫栗深入脊髓，這么斥滿了全身。??這都是你無法承受的，可你都承受住了。脆弱與堅強達到一個平衡，互相擠角，你以為你可以的，可你卻依然躲不過這幾句話的挑撥。??“麥維。你和我不一樣。”李笑仰頭，看著明晃晃的太陽突然眼花?！捌鋵嵞銈兌几也灰粯?。或許我比較慶幸。生來就有缺陷的人，反而不容易受傷。在你懂事之前，那些本該在的人離去了，你從沒感覺到有他們存在的幸福，所以不會輕易讓他們把你弄得淚流滿面。??麥維你覺不覺得自己小時候很傻。別看現(xiàn)在長成一副精明能干高高大大的樣子，多數都不愿意回想過去的事。??記得幼兒園一次公開課，老師教做紙房子。很復雜的程序，做得好的會表揚。你就回家偷偷地練。然后你做得最快最好。你低下頭輕輕擺弄，等著老師拿起它，可是她從你身邊繞過去，連看都不看一眼。??你渴望擁抱。渴望被人夸獎。你是這么寂寞?？墒悄阕觳惶?，沒有人教你應該怎樣討人喜歡。??你從來不舉手。穿的土里土氣。也從來沒有人接送。你被人欺負，你知會瞇著眼傻笑。你把這些莫名的情緒藏在心里，一點點堆積，直到有一天你懂事了，才發(fā)覺那些事情，那個時候，是應該要哭一哭的。那些積攢的悲哀，像潮水一樣洶涌而上，歷歷在目?？墒撬麄冊僖矌Р怀瞿愕难蹨I。因為你連這些可以哭的機會都錯過了。只能讓它們蔓延蔓延蔓延……直到情緒的閘門再次關閉，你依舊可以當作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繼續(xù)活著。??這些事被你當成無關痛癢，可在別人眼里卻是天大的事了。??太輕易會得到同情。他們同情你，不管你想不想要。他們夸張地在你面前故意避開一些話題。比如話到嘴邊，再特意塞回去，或許這樣做僅僅是為了表現(xiàn)他們多體貼多通情達理。嘿，至少我看穿他們了。這些傻瓜，又怎么會知道，你到底會用怎樣的姿勢哭泣……”??陽光照在男生明亮的眼眸里，折射出一些晶瑩。她以為他哭了，他看起來那么悲傷?？墒撬麤]有。??“不要同情。我們不要同情……”他搖頭。??“是，是，我們不需要同情。這個世界，真的有太多既成的事實，你改變不了它們。我們無能為力，麥維。??你哭，覺得丟臉，可又止不住，你失望了，其實你早就失望了，只是一直拒絕承認。總以為還有一絲期盼的可能，可是最后你才發(fā)覺，你能做的，只有接受，真的竟然只能接受……”??李笑低下頭，霧氣在她眼里繚繞。??“夠了……”麥維抬起頭，突然蠻橫地用手捂住李笑的眼睛。??“呵，羞不羞。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快點藏起來，別被人看見……”他控制著喉嚨口的哽咽，讓聲音盡量顯得輕快。她的淚在他手掌邊緣停滯，越聚越多，順著他手掌的輪廓流到他的手臂上，袖子里。僵持了一會兒，李笑再也忍不住，握住麥維的手一下趴倒在膝蓋上，狠狠地抽泣。??麥維仰頭，轉轉眼珠，將濕潤硬塞回去。他捂住她的眼睛，只是不想讓她看見他的軟弱。這多莫名其妙啊，在一個需要安慰的人面前，突然流出淚來。??“哎，真丟臉。”只一會兒工夫，李笑抬起頭，放開麥維的手，胡亂地抹抹眼淚，又湊到男生面前，抓起他干凈的衣服就蹭。他看她像只貓一樣蜷在自己面前，騰空了手臂不知所措。??“哎……”他哭笑不得。??“怎么，有意見啊?！彼ь^斜眼瞪他。??“沒，沒……”他拼命擺手。他不習慣她太過短暫的過渡時間。她的失落總是不能長久，一如她的喜好，總是轉瞬即逝。??是傷口太細小了，可以隨時愈合，還是大到根本就好不了。他不明白。他看她的時候，總是感覺她的眼神，每一刻，都在生生拒絕著所有的東西。??“麥維，你知道那面墻的那邊是什么嗎？”李笑伸手指著前方一堵不算矮的墻。她的聲音開始輕快。??“是河。一條大河。很大的河?！辈坏人卮?，她繼續(xù)說。??風送來一股青草的氣息。她又轉頭，望著他蔥蘢地笑。??“李笑天下第一！”她向對面大喊，突然赤腳跑出去，像只貓一樣利索地從墻邊的石凳向上爬，一會兒工夫就伸著手臂，站在了光禿禿的墻頂上。??“哎！喂！”他一愣，又拎著她的鞋子和書包跑到墻邊。??陽光把她的影子投到地上，細長細長。李笑伸著手臂走得歪歪扭扭，她仿佛看到河面上夕陽泛起的粼粼波光。??“你幾歲了??？快下來！”下邊的男生急得心跳有些亂，伸著手臂卻拉不到她?！翱煜聛戆?，掉下去了沒人救你……”他有些無奈，從沒見過這么胡來的女生。然而回應他擔心的卻是她嘴邊帶些恣意的笑。??“嘩”的一聲，他接住她拋下來的外套。拎在手里又厚又重，還在驚訝她怎么穿這么厚，墻上的女生已兀自走了很遠。??“哎！慢點！”他跟上去，跑得有些喘。??“麥維?！必堃粯拥呐Ｏ虏阶?，，垂著手，突然回頭看他。風吹的她碩大的白色T恤微鼓，在陽光下，白的扎眼。??“當為你擔心的人都離去的時候，你就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是沒有人在乎你的時候，你又覺得做什么都毫無意義?！??他從她眼里看不出任何表情。??“李笑?！彼拖骂^?！绊樒渥匀话?，順其自然。你被困得太久?！??衣著單薄的女生猛地一震，險些要摔下去。??“站在下面的人，無論是誰，都會為你擔心的。”他向她伸出手。??她愣了一瞬，忽然覺得他很陌生。??“去你的?！彼蜷_他的手，又回頭自顧自地走，不時仰頭眨眨眼。??“你下來吧……”他跟在她后面，拖長了音，又無奈又沒轍。風吹著她碩大的T恤，衣角四處翻飛，像浪似的，一陣又一陣。??“快下來吧，蕾絲邊的，都快看見了……”墻邊的高大男生低下頭，終于忍不住開口。??臉色不太好的女生瞪著眼猛地回頭，走到男生身邊蹲下來，向著他的腦袋“啪”的就是一記。??帥氣的男生依舊不折不撓地拎著她一大堆的東西伸出手。 #p#副標題#e#??“色狼！”她白他一眼，“嗖”的一聲跳下來，漂亮地著地，張著雙臂迎風來回地旋轉。??“哎！鞋，鞋！”他喊，完全沒有任何形象。??天色漸暗，李笑乖乖穿上鞋子衣服，走在前頭。??居民樓墻上的爬山虎綻著新芽，綠意一片一片，風吹過像在招手。??“麥維。你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真是一個奇跡，匪夷所思的奇跡?！崩钚ν蝗环怕_步，走到麥維身后，低下頭，握住他的手。??“麥維，你的眼里塞滿了疼痛。我害怕它們會突然掉下來，一滴一滴，止也止不住?？墒悄阋琅f笑著，而且似乎笑得很暖。”??拽著挎包的男生突然身體一顫。??“我不想知道你發(fā)生了什么事，因為我看你的時候，就好像它們發(fā)生在我身上。不知道是什么讓這些感受在你身體里堆積，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感覺，我好像都明白。”??他突然感覺脊背僵硬，像被觸碰了傷口的蝸牛，想急切地躲回殼里。??“嘿，瞎掰吶你還真信啊，哈哈哈……”李笑緊緊握著背對著自己的男生的手，見他沉默，突然開始玩笑。??“不要回頭，麥維?！彼闯鏊胍仡^的意念，于是止住它們。??“走吧，向前走，不要停。車站不遠了，就在那邊哦。你要去的地方，總是在那兒的。哦，或許我們都是。順其自然吧。好了，我也到家了。”??李笑放開麥維的手，轉身跑上居民樓。??她總是不習慣說再見。??公車美少年麥維忽然攥緊了挎包的帶子，蒙著頭，大步流星。透明的淚直直地落到地上。他第一次覺得它們亮得那么刺眼。??或許是因為今天太陽特別好吧。他想。??四??做學生的最會造的句子是什么。可能會搞不清定語叢句和狀語從句的區(qū)別，也會因為用which還是what而疑惑，奇怪有兩個主語加一個逗號的句子算不算病句。但這幾句，十個有十一個都是脫口而出。??“Timeflies。”或者“Astimegoeson?！?。再或者“時間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寫了多少年的小結就寫了多少次這個開頭。然而對于公車少年麥維來說，時間如白駒過隙或許還長了點。??滴管，針頭，病床，輪椅，白床單還有病房外的花花草草是他熟悉的布景。十八年來很少生什么大病的他，一年之內全懂了。??對他來說時間又是什么。或是一把利刃，偷走他的生命，無聲地切割好后，再交還給他，告訴他用一點，就會少一大半。??他坐在病床邊，看風吹起他碩大的病服，常常會想起那個光著腳的女生站在墻上手舞足蹈的樣子。??“在時間面前我們無能為力?！彼f?！傲舨蛔〉臇|西有太多，像拍照，記錄下當時的歡笑，很多年后拿出來卻懷疑這是否真的發(fā)生過。你藏起值得留作紀念的東西，藏不住流走的記憶?！??確實是無能為力。他站在時間的洪流里，就快被它沖走。??他會經常想起那個一臉迷糊的女生。她說的每一句話都無聲無息地直指他的痛處。如果早些時候遇到她，說不定會被她說到想跳樓。??想到這兒，他就想笑了。他知道，她不是來拯救他的。在她來之前，他已經收拾好所有的心情，靜靜的等待那個可能早就已經清楚明了的結果。然而她卻讓他那個原本平衡的天平開始向一邊傾斜，。??如果還能繼續(xù)活著該多好。他看她的時候，會突然這么想。????午后的陽光依舊很好。吃點心的時候，李笑突然想起忘記發(fā)的作業(yè)，扔下了手里的面包猛地站起來，徑直向外走。??“喂，視而不見啊。”李笑聽到熟悉的聲音，回頭看見麥維站在樓梯口，背著挎包，一副帥到欠遍的樣。??李笑出門就看到他。第一反應是幻覺。直到他活生生地開口，才成功勾起她的好奇。??“你來干什么？偷電視機？偷空調？偷飲水機？還是偷課桌？”??麥維依舊沒忍得住，仰頭狂笑。??一些好事的女生湊在教室門口張望，或是從窗口伸出腦袋，興奮地議論。??“麥維~”李笑暗地里白了她們一眼，突然歪著頭甜甜地叫了一聲。??麥維一愣，死命忍住了沒笑得趴下，只是瞇著眼臉上無比燦爛：“怎么了？”那一群女生瞪眼望著門口高大的帥氣男生替眼前那個迷糊的女生把臉頰邊的劉海攏到耳后，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怪叫。??“啊——我不行了。”李笑腿軟，猛地轉過去扶住墻壁。“隔……隔夜飯都要嘔出來了……”??“注意市容市貌~”強撐住暗笑的男生好心地提醒。??“是你吧，公共場合還笑到下巴快脫臼?！崩钚L了臉瞪他。??鬧過了一陣，又突然安靜下來。??“怎么想到要來？”李笑望著墻上的倒計時牌。上面碩大的“六十二”一閃一爍，晃得人眼花。她早知道他生病在家，卻不知道是什么病，總之不可能這么快好。不過這么背著挎包明目張膽地出現(xiàn)在高三教學樓走廊，還真是欠揍。??“看看?！丙溇S靠著墻撐著膝蓋。??“看看？看美女可找錯人了?！彼终{侃，成功逗笑他。??“下星期……要做手術。”他低著頭，不知該如何告訴她，他是來告別的。??“小手術？闌尾炎？”??“啊。嗯。是啊，小手術?！彼姓J，不過就是個小手術，只是成功率比失敗率低得多得多罷了。??“哎！”她猛拍他的肩膀?！白Ｄ銊e死在手術臺上啊。”??“呵。這是我聽過得最好的祝福了。”他笑，她的話還是老樣子，直接到令人捏把汗。??“嘻~加油！”她握握拳，突然又覺得自己很傻。??他們站在樓梯口的墻邊，撐著膝蓋。來來往往的人都回頭盯著他們。李笑被沉默堵得心悶，歪頭看著身邊的男生。??“麥維，你沒事兒吧?！彼ブドw，指節(jié)發(fā)白，臉色頓時像張紙一樣，汗順著額頭向下，一滴一滴。??他在發(fā)抖。她突然心一緊，語氣卻平淡。??“沒，沒事兒。老毛病了，過一會兒就好?！彼鄣冒l(fā)抖。她看他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樓梯對面的椅子上，于是跟過去，坐在他身邊。??麥維打開挎包，胡亂地翻。掏出一小瓶藥片，利索地倒出兩粒，又拿水，手抖得差點把水打翻。??她瞥了一眼他的包。竟然全是藥。她才明白過來為什么那天見面他會隨身帶藥，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藥罐子吧。??她看著他的汗順著臉頰一滴一滴，流到領子里。他把手放在膝蓋上，低著頭。淡褐色的發(fā)分外明顯，遮著他棱角明朗的面孔。??李笑盯著麥維的手指，突然覺得不認識它們。它不是她認識的那只手。它們應該修長、溫暖、干凈、柔和，可是它們現(xiàn)在指節(jié)被攥得那么突兀。它們在發(fā)抖。??李笑抬起胳膊，把手覆在男生蒼白的手背上。手指從他的指縫里伸進去，扣緊他的掌心。??“靈壓不夠？分你點吧?！彼|到他滲出汗的掌心。依舊在調侃，笑著，卻害怕眼中的霧氣會越發(fā)恣意妄為，一發(fā)不可收拾。??他不說一句話。咬著嘴唇，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她感到他皮膚的顫栗，冰冷在她掌心迅速彌散開來。??她望著他，就突然有一種無力感。她這么專注地望著他，目不轉睛，眼一眨不眨。她離他那么近，甚至此刻她還握著他的手?？墒撬裏o法……無法體會到他的疼痛，無法了解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她能做的，只有怔怔地看著他，蒼白無力地看著他疼得發(fā)抖。像從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東西一樣一樣壞掉，明明都那么小心了，但她無能為力。??“臭小子，給點面子行不行？你好了沒？”李笑突然放開麥維的手，用肘抵他的肩，不耐煩地說。??“呵……”他笑。感覺指間的暖一下子消失，突然一怔。這些細小的情緒在他自周跳躍，只是他沒有給它們露面的機會。??“能送我到校門口嗎？”他看著她笑著問。??“你要走了?！崩钚D過頭，語氣淡漠。??“是，要走了。”??李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頓時感覺空了半截。她唰地站起來，卻不知道為何此時心里會有這樣的感覺。??空了，空了，是空了，感覺晃兩下，就會發(fā)出嗡嗡的響聲。 #p#副標題#e#??“走吧，上課還早吶。”李笑垂著手，向前走兩步，收拾好臉上奇怪的表情，轉過頭輕快地催促。??東大道上青草香味濃郁。兩邊成行的香樟樹開始落葉。南方的樹像個愛漂亮的小女孩，一年四季都不舍得丟掉她的寶貝葉子，等到開春長新葉的時候枯黃的葉子才開始一片一片直直地落下來，鋪到地上，有種溫暖的厚實感。??她走在他身后，踩著灑到樹葉上他被陽光拉得很長的影子。她與它們嬉戲。它們可能太寂寞了，她想。??她不時加快步子，害怕他會拽著挎包，突然拐到哪個異度空間去。為什么這么害怕他消失呢？她知道自己不會想得通，于是索性不想。??“李笑?！丙溇S在校門口停下。??“哎?！崩钚ε刂浦胶?，他猝不及防的止步讓她差點摔倒。??“謝謝?！??“嗯？”??“哈……”他看她一臉驚訝，不禁笑出聲?！皠谀愦篑{，送我到校門口吶?！??“?。俊彼涿?。??“呵，回去吧，回去?？?，去上課，不早了?！彼纯幢?。??她又抬頭，像第一次見面那樣認真而執(zhí)拗地望著眼前的男生。她感到他很陌生，甚至遙遠，為什么竟會有一種想要挽留的奇怪愿望。??夕陽很暖。她忽然想再去爬一次那面墻。她光著腳站在墻上張開手臂，很想告訴一邊的那個笨拙到手忙腳亂的男生其實墻的那邊并沒有河?？墒强此o張得滿頭大汗，她偷笑著忍住了。??可是她現(xiàn)在想告訴他。還有。??還有他身上陽光的香味，像木槿花氤氳。還有他每天不折不撓的早安，沒有一次好好回答過。還有蹭在他衣服上的眼淚鼻涕，沒有道歉。還有想說謝謝，滿世界地陪著她瘋。??還有。或許她只是不想他離開。??“我要翹課！”李笑突然大聲宣布。想趁門衛(wèi)不在偷溜出去。??“不行！”他突然放下臉，推他回去。“好好上課去，快去！”??她第一次聽他那么兇的說話。并沒有被嚇到，心里卻翻江倒海，洶涌起來。??“行了行了，那你走吧?！彼?zhàn)?，只是害怕又讓不該出現(xiàn)的東西偷溜出來。??他向她揮手，拽著挎包蒙頭向前走。她立在校門這邊，看他越走越遠。??是越來越遠，一點點小小的影子，就快消失，再也不見。??女生李笑漸漸攥緊拳。她忘了說再見。她看著男生麥維被夕陽染紅的背影，感覺他好模糊。她瞇起眼，就在他快要消失在視線中的那一瞬，突然抬腿。??“喂，你幾班的？出門證有沒有？！”傳達室的門衛(wèi)突然大聲呵斥?？蠢钚σ桓卑瓮认肱艹鋈サ臉幼右荒槻粷M。??“沒……”李笑不耐煩。一個轉身，放下腿，大步向回走。??“搞什么呀……”她走了幾步，突然忍不住，蹲在地上抱緊膝蓋。??她聽見潺潺的風聲，像流水一樣，透明地流過。??原來它們也和淚一樣，是沒有顏色的。那為什么還害怕被人看見。??多大的人了，羞不羞。??五??優(yōu)等生李笑的機械表突然壞了。她開始有點兒抓狂。價格不菲卻說走就不走了。還曾在公車美少年麥維面前夸過它，說它不會騙人，手動的多實在，就莫名地壞了。雖然這只表戴在手上大體來說不起什么作用，優(yōu)等生李笑還是一肚子窩火。??她不是氣他消極罷工，而是在想，如果時間也能這樣突然壞了，停了，那該多好。可它依舊像只沒頭蒼蠅似的死命地向前跑，也太不給自己面子了。??李笑看著這只冷冰冰的手表，依舊不折不撓地帶在手腕上，期盼它哪天又莫名其妙地走了，就像某人突然人間蒸發(fā)，或許什么時候又會從哪兒嗖的一聲鉆出來。??李笑攥著書包，踏上公車的臺階。刷卡器傳來機械的聲響。選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歪著頭，把腳翹到椅子上來，蜷著腿。她把手偷偷伸到窗外。風從指間流過，潺潺。她握緊手，只感到指甲的突兀。于是她漸漸開始相信，心底油然而生的一些期許，或許應該讓它們熄滅。??她回復到她本來的樣子。在教室里爽朗地大笑。走在路上安靜寡言。并且思想不間斷地神游。在公車上打瞌睡?；蜢o靜地看著周圍人的臉。她揣摩他們臉上的張揚，笑聲四溢，像透明的幻燈片，人潮來回切換，一張又一張，明了又暗。想自己在他們眼中呆滯的神情，靜默卻不安分，就會突然覺得好笑。??她是個不太適合矯情的女生，更不適合把一些東西放在心上，翻來覆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期待把心里糾結的復雜打上浪尖，又在你踏上公車轉頭望的一瞬，重重的拍打下來。??它們沉到海底，完成一個周期，叫做澎湃。可惜這種澎湃，同樣與她的迷糊不相稱。她習慣安定，可以任她神游。??木槿花花期有二十八天。李笑站在樹前，瞇眼望它的美，用力地記住。它們現(xiàn)在已經枝繁葉茂，被時間銷蝕的粉紫在車窗外無意間一閃而過。??這繁盛的幻覺只是沿途所見。抓不住，一期一會，不能苛求。只是兀自行走的時候，時常悶得想蹲下來緊緊抱住膝蓋。??那個有著淺褐色發(fā)的男生，他或許只是來告訴她，手心的溫度要多少才算暖。????“李笑，李笑，醒醒，快上課了?！鄙挝?，陽光很好。李笑蜷著脊背趴在桌上，突然聽見有人叫她。打了午休結束鈴，后桌的推推她的背催促。李笑直起酸痛的脖子，低頭盯著因為重壓失血而蒼白無力的手指，突然噗噗地掉眼淚，一顆接一顆，不能停止。??“李笑你怎么了？天哪！”后桌的女生傳來陣陣怪叫。??“我……我……”李笑用手捂住眼睛，腦中褐色短發(fā)的剪影漸漸閃現(xiàn)。一瞬間，莫名的感覺如同奪眶而出的淚，結實地擁堵住心口，塞得她無法呼吸。??他要走了。她聽見耳邊有人這么低語，抬頭張望，卻看不見人影。于是她只好睜大眼睛，任淚水恣意妄為。她無從知道胸口郁結的巨大哀痛來自哪里，亦無從克制與制止。??他要走了。他要走了。他要走了……她開始耳鳴，卻突然站起來。??“我走了，替我向老師請假。”優(yōu)等生李笑抓起書包拔腿便跑，一陣風一般沒了影，留一群人在原地愣神。??她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出校門來到車站，等了幾分鐘，不耐煩，有拽緊書包向遠處跑。??下星期做手術。木槿花早過了花期。大腦提供給她這點只言片語，以至于她來不及細想沖動的緣由與這澎湃心情存在的理由。??她只是跑，歇斯底里。??“麥……麥維，麥維在哪兒，我找麥維！”李笑沖進醫(yī)院大廳，扶著服務中心的柜臺上氣不接下氣。??那個穿白褂的年輕醫(yī)生似笑非笑地望著她。??“302號麥維已經轉院。”??“轉院？哪兒？在哪兒？手術呢？”??“病人要求保密?！??李笑站在服務臺前。電腦屏幕閃著刺眼的光。她能感到彼時洶涌的沖動此刻全部僵在了嘴角。??保密……呵。李笑垂下手，突然輕快地笑。她抹抹眼淚，把手插在口袋里，轉身收起所有的失態(tài)，大步向出口走。??關你什么屁事啊，無聊。她踢踢腿，漠然地低頭，推開玻璃門。??“李笑！”突然聽見有人喊她，她回頭，望見那個醫(yī)生繞過服務臺徑直向她走來。??“真的是李笑啊?！贬t(yī)生笑得輕快，像是驗證了她猜想的準確無誤，露出欣慰的表情?！澳愕男?。他說，希望你能喜歡?！??李笑從醫(yī)生手中接過那封信。年輕的醫(yī)生如釋重負。??“第二醫(yī)院，兩點的手術?！彼匆娽t(yī)生嘴角郁結的一絲悲傷?！安∪艘蟊Ｃ堋！贬t(yī)生替她推門，示意她離開。??李笑攥緊淡紫色的信封，慢慢地走。她抬起手腕看表，突然發(fā)覺看不懂。那是什么。它停了。早停了。停留在表面的，究竟又是多少天前的那個時間。幾點。幾分。幾秒。它繁盛地走過。但它現(xiàn)在已經流逝。??她在陽光下瞇起眼，忽然就懂了。??“李笑知道年獸的傳說么？”喧鬧的車廂，他輕聲問她?！拔也滤鼞撻L得像烏龜，或是猛犸之類的，呵?！彼p快地笑。“人人都怕的年獸，換一種說法是該叫做時光吧。兇猛，無常，不屈從任何人。你赤手空拳，像個嬰兒，打不過它，可是我們依舊要面對。” #p#副標題#e#??“沒有人能幫助你，你要自己挺過去。”??她回憶起他眉宇間的隱忍，這個被時間拋棄的孩子，他只是不愿意讓人觸碰他的脆弱。??她拆開那封信。素白的稿紙上木槿繁盛，深淺不一線條粗細，在紙上來回摩擦。她甚至能看到他握著畫筆一筆筆勾勒的認真神情。他那么專注，讓它們開得那樣熱烈奔放，卻又多了一些想象它們衰敗得美麗不復存在的傷感。??可那又怎樣了呢。??李笑大步流星走出醫(yī)院，靠著大門邊上雪白的圍墻欄桿慢慢蹲下去。她坐在醫(yī)院門口蜷著腿，抱緊了身前的書包。人群熙熙攘攘，有的行色匆匆，有的邊走邊回頭望她。??路邊的香樟依舊枝繁葉茂。李笑望著它們，腦中一片空白。直到天暗得再也看不清樹葉的輪廓，她才站起來，拍拍灰塵，拖著書包慢慢地往回走。??她不知道手術臺上的無影燈有多少瓦，是否會像那天的陽光一樣晃得人眼花。正如她不會知道的另一個他，穿著肥大的病服坐在輪椅上，風吹過就顯得空空蕩蕩。而那一頭被她譏笑成不良少年的褐色頭發(fā)，也只不過是一從沒有生命力的假發(fā)。??可是知道了又怎樣了呢。這個世界總有一些事是你這輩子都無法認清了解的。比如說，當他躺在手術臺上，等著麻醉的藥效，心底騰躍而上的顫栗。她無法預見他的顫抖，已無法預見他的結局。他只能一個人默默地承擔與接受，無法與任何人分享。??他才明白，他并不是來拯救她的。他是第一個耐心聽她說話的人，卻用這樣無法挽回的方式給了她一個傷口，一個時常想起便會心痛的理由。??一切或許都只是殊途同歸。??李笑背著空蕩蕩的書包，傾斜著身體，快速地向前走。突然一陣風，她一個疏忽，素色的畫紙從指縫中溜走，越飛越遠。她停下來，仰望那一抹淡紫，緊緊攥著手指，霎時間淚如雨下。??六??高三的教室靜悄悄。每個人都埋頭筆記。老師則在講臺前激昂地眉飛色舞。??“Lixiao，pleaseinterpretethetext。”英語老師望著公然打瞌睡的李笑，有些氣急敗壞。??“砰”的一聲，李笑驚醒，像跟彈簧似的突然站起來引得一陣哄堂大笑。??李笑站起來，在眾人的目光中鎮(zhèn)定自若地打開課本翻了幾頁。??“Weneverknowwhenwe’remakingamemory。Wemaylookatthewordaroundus，butsomehowwemanagenottoseeituntilwhateverwe’rebecomeusedtosuddenlydisappears。Nowhehasgone，butI……”??“Perfect。Sitdown，please?！??……??做了一個短夢。夢里木槿開得仿佛經久不衰永垂不朽。樹下一頭褐色短發(fā)的男生抬手摘下一朵，扔到她手心里，又突然彎腰低頭，猝不及防地在她額頭點了一個吻觸。??“你是美麗的?！彼f?！安灰屇愕拿利惪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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