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翼的天使
很久以前,天使們在天上過著地上人們羨慕的生活。但就像許多的人一樣,天使們也厭倦了日復(fù)一日的幸福。終于,在一天的霞光中,她們將落到了人世。
又N各年過去了,她們中的許多已經(jīng)回到了天空,幾個留下的也由于和地上的人們通婚而改變了基因,也可以說,地上已經(jīng)沒有了天使。天界和人界是不能結(jié)合的。
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純粹的浪子,天空是他的家園,大地是他的臥室。
他正在一棵樹下躺著接受陽光的按摩。他閉著眼,于是陽光透過眼瞼就成了粉紅色。粉紅色是一種可以讓人甜蜜的顏色,于是他就覺出了甜蜜。這種感覺從舌頭兩邊泛濫,彌漫了整個口腔,浸透了他的大腦——
時間實在是一件奇怪的事物,可以隨便地延長或縮短。他此刻就有這樣的感覺,而且這種感覺讓他覺得了十分的美妙?!懊烂睢贝_實是一件比時間更奇怪的事物,可以讓人們忘掉一切(當(dāng)然也包括時間)。而處于美妙中的人是最討厭別人的打攪的。同時,這個世界上另一條真理就是,美妙是不能夠完美的。他的經(jīng)歷證明了這兩條真理。
紅霧散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人的影子。由于背著光,(此刻,他想學(xué)習(xí)古希臘那個著名的哲學(xué)家,淡淡地說一句:“走開,別擋住我的陽光?!比欢恢滥莻€哲學(xué)家的名字,也不知道這個典故。但他的情緒和那個哲學(xué)家一樣。——作者注)那個人形顯得虛幻。而這個虛幻的人形發(fā)出了聲音:“大哥,你知道去華山怎么走嗎?”(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往華山走唄!”他翻個身,想繼續(xù)回到粉紅中去。
“大哥,你告訴我吧。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他一挺身坐起來,一把揪住了人形的衣服,掄起了胳膊——但他停住了,因為他聽到了一種尖利的聲音從人形中發(fā)出。就是傻子也知道那是女人的聲音。不,更確切地說,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就著,就像一聲霹靂過后不會平靜一樣,他聽到了人形的哭聲。又一次證明了柔弱勝剛強的真理。他的胳膊成了煮熟的面條,頭也低下去,來來回回踱著。有時就站著,像一個參加別人的葬禮不得不低頭的人。
陽光將要親吻山尖的時候,他知道了一些情況:人形叫翠,是那種每個村莊里都會有的普通的實在普通的女孩子。然而她的母親在臨死前說的話使她的心中再也不能普通起來。她母親說,其實,她的總之久遠(yuǎn)的歷史博物館都搞不清的前輩,是天上的一個天使,后來和地上的人結(jié)了婚,不能再回到天上去了。但有一個秘密,就是在華山上住著一種人,掌握著一道密符,知道回歸天堂的秘法。如果能找到他,就有了希望。她就是為了這道密符而出來的。他聽完翠的哭訴,笑了。他竟然發(fā)現(xiàn)這世界上還有比自己更傻的人存在,于是他有了一絲優(yōu)越感。而這絲優(yōu)越感使他同情起了面前的這個女孩子。同時,優(yōu)越感使他開始勸開了女孩子。他告訴翠傳說不能當(dāng)飯吃不能當(dāng)衣穿,他說翠的母親一定是死前腦子先壞掉了,才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告訴她回家去吧,不要再找了再找也不會有結(jié)果。有哪時間還不如早點找一個好人家的男人嫁掉得了。這樣一個女孩子在外面跑是會出事的,到時候就找不到天堂倒先進(jìn)了地獄了。但翠的回答卻讓他不能再說什么了。
“我只有這個希望了?!?/p>
“大哥,你幫幫我好么?我求你了。”
“好吧。反正我也沒事干?!?/p>
又好幾年過去了,他倆打聽到了那個道士。翠急急忙忙地跑進(jìn)了道士的房子,等他隨后進(jìn)去時,正迎上了道士吃驚的雙眼。經(jīng)過幾個回合的苦苦哀求,道士終于答應(yīng)告訴翠秘法了。但使用秘法前還有一項程序:他們得自己準(zhǔn)備一副翅膀,有了翅膀還不夠,這翅膀還需經(jīng)過另一種秘法的煉制??上У氖牵@種秘法連道士也不知道。能否實現(xiàn)就看個人的機緣了。
他們找了一處山洞住下來,開始發(fā)愁。但發(fā)愁又有什么用?于是開始想怎么制作翅膀——方法試了很多種,材料用了很多種——都失敗了。最后,他們決定使用風(fēng)箏的法子。用最輕最韌的竹子做骨,粘上百鳥的羽毛。做好了,要試驗了,翠急不可待的背起來。他卻制止了她:“還是我試吧。反正我的命不值錢?!北称痫L(fēng)箏上了華山的斷情崖,鼓了好幾次氣,跳了下去——
等翠找到他的時候,他的一條腿已經(jīng)沒有了。翠好不容易才把他拖回他們住的山洞,哭著給他包扎止血,采草藥療傷。幾個月后,他的命讓死神退了回來,但那條腿好像死神還比較滿意,留下了。
翠已經(jīng)沒有心思再想天堂的事翅膀的事,她每天的時間都讓給了食物和草藥。他直到現(xiàn)在才認(rèn)真地看看翠,這一看才發(fā)現(xiàn)翠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有一次他看著在洞口煮藥的翠說:“我直到現(xiàn)在才相信你是一個天使,你真是一個天使,真的?!?/p>
“是嗎?”翠淡淡地應(yīng)著,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你應(yīng)該回到天堂去,也許還有其他的辦法?!?/p>
“等一等吧?!贝溆謬@口氣,更輕。
兩人不再說話,看著洞口的煙氣彌漫開來。
翠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不見了他。找遍了山頭山澗,就是沒有他的影子。回到山洞,她重重地哭了起來??蘖藘商?,收拾東西離開了華山。
翠繼續(xù)尋找著那個道士所說的秘法。她明白他突然消失的意義就在這里,也明白這“消失”的真正含義。但她還是希望能夠再見到他,盡管這希望等同于絕望。她流浪在村莊城市,流浪在別人冰冷的目光和輕蔑的話語中,流浪在饑餓和病痛的拜訪中。
這一天,她到了一處集市。應(yīng)該說,是爬到了一處集市。她的體力已經(jīng)嚴(yán)重透支,而且生了病。她已經(jīng)不再講那個天使的故事,就是在心中那個天使的希望也已經(jīng)稀釋到接近于無了,同時對他的思念也完全消失。她明白,他是死了。就像她見過的許多流浪漢一樣無聲無息地不引人注意地死了。她也明白自己也是一樣的結(jié)局,時間的遲和早是沒有意義的。她吃了一點兒要來的食物,靠在墻根喘氣。集市上來來往往的人像虛幻的影子,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她又喝了一口水,水使她清醒了一些。抬頭看看太陽,暖暖地照著。她又喝了點兒水,這時她突然覺得輕快了起來,所有的病痛都消失了,連心中清洗不去的苦澀也蕩然無存。她輕輕巧巧地站了起來,身體輕快地像要飛翔。這時,她聽到了嘈雜的聲音夾著凄厲的呻吟,看到了不遠(yuǎn)處圍了一堆人。她走了過去。
中間場地上,佝僂著一個人形,有人正用腳踢著他的腰眼,用最惡毒的話咒罵。她聽出好像是偷了什么東西。一會兒,看熱鬧的人們散了不少,她也正要走。那個人開始動了動,開始移動起來——拖著一條空蕩蕩地破碎的褲腿。
空蕩蕩地破碎的褲腿?
翠的心一震,急忙走過去。
果然是他!
翠一下子撲過去跪下包起了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集聚了多年的淚水傾盆而下,洗刷著自己和他的臉,還有他臉上色血污。他抽動著嘴角,擠出一些笑容,翕動的嘴唇間斷斷續(xù)續(xù)地問:“你怎么還沒走?我還以為你早飛了?!?/p>
“不。我只要你,我不做天使了,我只要你。”
“傻丫頭。天使怎么能和人一樣呢?!?/p>
翠的淚水和著他的血水浸濕了他的破衣,又浸濕了他的傷口——那傷口中開始冒出熱氣,濃濃地聚在他們的頭頂,翻騰,扭動,形成了一副巨大的翅膀形狀;他的斷腿立刻復(fù)生,傷口馬上復(fù)合。翅膀扇動起來,他的身體漸漸升起,從她的懷里掙脫出來,漸漸向空中飛去。
集市上爆炸了一樣,又立刻死一般的寂靜。突然,有人大喝一聲:“她是女巫,她是女巫?!绷⒖逃直?。
他越飛越高,腳下的人形在縮小,集市在縮小。他看到街心圍著黑壓壓的人頭,看到瘋狂的人們對她拳打腳踢。他想讓自己停下來,然而,這幅翅膀卻不由他控制。他大聲喊叫,卻聽到頭頂有聲音傳來:“你是最后一個天使了,天使的位置就該在天庭。人只會使你墮落,人是不可信的。”
“你們搞錯了,我不是天使,天使是她,是翠?!?/p>
“哈哈。你就是天使,最后一名天使。不要再受人類的痛苦了,回歸吧?!?/p>
他深處手去,彎道背后,用力地掰斷了翅膀。
“你在墮落!”
“沒有她,天使也要墮落;有她,不做天使墮落也罷?!?/p>
(寫完最后一個字,我的心沉重極了。聽著反復(fù)的《黃昏》,我不知是該高興完成了還是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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