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回首
小雨到我家的時候,我才六歲,正換第一顆乳牙,說話露風,成天在外面跟一幫野小子玩“工兵抓強盜”的游戲,臟兮兮的臉蛋弄得跟鬼畫符似地。
記憶中,小雨白胖白胖,嫩嫩的,家里的粗活、重活,從沒讓她插過手,屬于那種驕里驕氣的女孩。
有時候,菜里面放點辣椒,她就叫苦連天,大哥撂下碗筷,給她買回來一根四分錢的綠豆冰棍,好說歹說才把她哄高興。
那年代,每個人每個月只有十八斤口糧,九斤大米摻雜九斤紅薯絲。煮飯時,小心翼翼地濞出米湯,再在飯上撒上幾層干紅薯,父母盛飯時,總是把紅薯絲撿出來,放在自己的飯碗里,每到開飯時,小雨總是一臉地不樂意,噘著的嘴能掛醬油瓶。
家里最高興的時刻,莫過于飯后大家分蘋果吃。一個大大的蘋果洗干凈了,往往是幾個人分著吃,桌上有幾個人,就分成幾瓣,小雨總是能分到大半塊。
那年我發(fā)高燒,父親把兩片消炎藥碾碎了,放在湯勺里,再兌進點涼白開,小雨抿一口,苦得直咋舌,好在父親喂完藥,總是往我嘴里面塞上大半勺白砂糖,才算是堵住我這張嘴。(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夏天,廠門口時興一種“劈甘蔗”的游戲,多少帶點賭博的性質。甘蔗,削去一頭節(jié)骨,保留另一頭,小雨從沒有節(jié)骨的那頭,轉著圈往有節(jié)骨的那頭撕,把外皮生生剝掉,剝不好時,滿口血,興致卻盎然,大口咬下去,直冒糖水,細細咀嚼,直至嚼不出水來,才極不情愿地吐掉,整得滿地都是渣。
在哈爾濱上大學時學會了喝生啤,剛開始,小雨自告奮勇地站在一旁幫著我起瓶子蓋,后來我倒是覺得女孩子家家的,起瓶子蓋,不太雅觀,便扯著嗓門喊服務生,不再讓她費勞。
到北方工作后,知道小雨吃不慣面食,所以我一直保留著吃米飯的習俗,每年家里四袋子大米不夠吃,卻連十斤白面都吃不完,岳父岳母在家時,誰家過年不包回餃子?小雨算是借光,跟著打一回牙祭。
在東北,小雨還有兩個嗜好,那就是冬天吃冰棍、咬凍梨。
冬天里,賣冰棍的地攤就擺放在外邊馬路牙上,冰天雪地里,與其說是冰棍,還不如叫冰磚,冰磚不能唆,只能咬,唆得話,猴年馬月都唆不完,必須小塊小塊地“敲”,有點類似于南方夏天挑著擔子在外面敲著賣的麥芽糖。那時候,作業(yè)沒等寫上三行,窗戶外“換糖”的吆喝聲,一聲緊似一聲,心思便全不在焉上,鉆進床底,胡亂搜刮出一點破銅爛鐵來,追著出去換糖吃,實在逼急了,將半管牙膏全擠了出來,抹在一邊,好歹去對付一口,過了嘴隱再說。
咬凍梨也是東北的一大特色,剛拿來的凍梨,表皮是深紫色的,綁綁硬,根本就咬不動,沒有下嘴的地方,必須等個三五分鐘,才有些“疲軟”,深紫色的外皮,摸上去更象皮囊,吃凍梨不需要削皮,可以連皮帶“渣”一起吃。這里說的渣,其實就是果肉,果肉雪白、雪白,成細粒狀,咬一口,第一感覺就好象是在吃雪團子,喀哧喀哧響,卻略微有點甜,水份倒是很足,清清爽爽的,特別適宜于飲酒后,即解渴,又消食。
吃凍梨是小雨的強項,身體倍棒,吃嘛嘛香。
五個月前,單位食堂吃牛肉燉柿子,嘎崩一聲,咯掉半拉,隨后就聽見小雨“啊喲”一聲,我就知道情況不好,只好去醫(yī)院消費了好幾張,把一年中牛腩燉柿子的菜金都給搭了進去,得不償失,剩下的半拉,考察了半年也始終是扶不上墻,吊兒郎當?shù)?,全沒有當年扎根基層的認真勁,只好讓她在地方掛個副職。
驀然回首,小雨跟著我,風風雨雨四十多年,總算是沒有白跟班!除了少年時期,吃過野菜團,咽過糟米糠,但這二十多年,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比上不足比下還是略略有余,應該說還是有蠻幸福地。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小雨四十上下的年紀,鐵了心要走,我也沒法婉留,等她自己哪天提出退休申請,我拿到組織部,補辦個手續(xù),批她就是。
只是我自己這些天一直在犯嘀咕:什么時候再去醫(yī)院,在小雨原來的位置上鑲上個金牙,算是補她的肥缺。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128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