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把做傻事當成做好事

（1966年春末）

3月20日，我回到家里。此后，雖說等待工作，但也有些預感：從此我將在農村干一輩子了！好在我對農村這片廣闊的天地并不怎么陌生，對干農活并不覺得丟臉。心想：農村各方面比較落后，自己回來帶動帶動，或許能為改變家鄉(xiāng)面貌作出點貢獻。每想到此，心中也就釋然！

可是，當人們問起工作時，因為心中沒底，我只好支吾著。哥哥似乎看出我的心事，但沒有追問，只是叫我可以到生產隊出出工，就當作散心吧。我想也好，反正一個人在家閑著也沒意思。于是，過沒幾天，我就跟隨哥哥出工去了。

這時，正值春耕插秧后期。社員們都到山后的湖坑去插秧。我跟著哥哥，用畚箕裝滿了秧苗就往湖坑出發(fā)。

湖坑，我很熟悉，離家才4里多路，但是要爬2里多路的山坡。挑著滿滿一擔秧苗爬湖坑岡，我還是頭一回。(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自古以來，我們這里都是打水秧。到了插秧季節(jié)，婦女們要把秧苗拔下來，洗凈根部的泥巴，用干稻草扎成把，放到田塍上滴干水，以便減輕挑秧的重量，讓蒔田師傅把主要精力用在插秧上。然而，就這樣一擔秧，少說也有80多斤，如果水分多一點，就可能上百斤。我雖然身體棒，可是挑的功夫卻差，挑著80幾斤的擔子爬坡，確實難度挺大。幸好社員們都有中途歇肩的習慣，爬到了半坡，大家照例放下來歇一回。等到得田邊，大家又是氣喘吁吁，還得休息一會，然后才開始插秧。這樣算來，挑秧少說也得花將近1個小時——挑秧確實是耗精力的呀！

不管怎么說，等到大家下田以后，一切又按部就班，一行一行，一丘一丘。不管上午下午，都要把挑來的秧全部插完，隊長才會宣布收工。就這樣，我跟著大家插了一整天的秧，累得腰酸腿疼。晚飯后不久，我回到房里，倒頭便睡，很快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睡夢中，我又挑秧爬坡……可是那山坡特別陡，臺階特別高……我極力抬高腳步，可怎么也跨不上……正在著急，滿天烏云突然壓了過來，頭頂上一聲霹靂，瓢潑大雨嘩嘩直下……我想找個地方躲雨，可是兩腳怎么也走不動……“啪——”又是一聲巨雷，我大吃一驚……

我被夢中的巨雷驚醒了。一聽，外邊正下著雨。我忽然想起，進門時看見天井里放滿了秧，是婦女們下午挑回來準備明天上午插的。我立刻意識到：這些秧如果被雨水一淋，秧苗可能被打熟，秧把會像杯子一樣盛滿水，明天挑秧的擔子就更重，大家就更累。我想：這是公共財產，不能受到損失，更不能讓大家浪費精力。這不是做好事的機會嗎？于是，我點亮油燈，放在檐邊上，戴上斗笠，一趟十把，一趟十把，把七八百個秧把全部提進大廳里排好。這時，雨越來越大，雨水從二樓屋檐上傾瀉下來，發(fā)出“嘩嘩”的巨響。我回到房里，不久又安然入睡了。

第二天，蒔田師傅們來裝秧了。打頭的進門一看，見天井里沒秧，就叫起來：“隊長，沒秧呀！”后頭的隊長說：“有哇，我昨天傍晚還親自看過的?！苯又腥苏f：“有哇，在大廳里呢！”隊長說：“明明在天井里的，怎么跑到廳里去啦？”大家都感到疑惑，甚至有人懷疑“出鬼事了”。我解釋說：“昨天晚上下大雨，是我把秧提進去的。我怕秧苗打熟，又怕挑秧更重。”大家一聽，都哈哈大笑。隊長說：“嘿，阿昌，說你什么好呢？秧是不怕水的。秧把上端的水，只要倒過來一甩，不就沒啦！”說完，他抓起一個秧把一甩，果然甩出許多水來。

這時，哥哥說：“好在你把秧排開了，要是堆成一堆，那秧堆會發(fā)熱，才會把秧苗燒熟呢！”

“哦——”我不禁懊喪起來：原本以為自己做了一樁好事，會得到大家的贊賞，殊不知適得其反，被人家當成了笑柄！

事后我才知道，社員們對于肩上的擔子是沒有多大計較的，一擔秧苗，多幾斤或少幾斤都很正常。這件事給我很大的震動：自己離開農村好長時間了，不僅對農活很生疏，對農民也不很了解，但是如果能仔細想一想，可能就不會作出這樣的傻事了。

現在看來，“學雷鋒，做好事”也不能單憑熱情，還要多思考；不能憑主觀臆想，而要講究科學。除了看有沒有可能，更要看需要不需要。只有把好事做在“最需要的時候”和“最適當的點上”，才會有積極意義。否則，就有可能把做好事變成“做傻事”，或者被當成“作秀”。

201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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