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風(fēng)
初冬的夜空,本是凄清的,卻因南風(fēng)的吹送,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幾聲火車叫。我的家在車站的北方,春夏秋時,才聽那隨風(fēng)延綿的振顫;而今那鳴叫,連我僅有的冬也占據(jù)了。
那汽笛柔柔的似水,在夜幕的巨鼎中蕩漾著;悠悠而急促的廂體均勻碰撞,回響著宛如大提琴奏出的悲鳴,擊碎我無眠的暗夜。每當(dāng)這音韻傳來,無限悵惘會輾動我心的酸楚。
七歲的暮春,我被年長的旅人攜了,去那驛動的站臺。穿梭于往返的火車上。那目標(biāo)是灰色的,宛如一片陰云涂抹著視線,籠罩著驚魂未定的心頭。英年的父親,彌留在下車后的那醫(yī)院里了。
我像所有的孩子,愛看火車長龍似的游動,愛聽火車震撼心扉的嘶鳴;而在我七歲的暮春,一近站臺,就見那引領(lǐng)我的人們,緊蹙了眉頭,竊竊私語著。他們在騙我,他們令人驚異的不讓我知道,我要失去我的父親了。
我不想去他們要去的地方,我在家門口的街頭等著,父親就會下班了。我天天等著,遙望路的盡頭,匆匆的人影中,我就看見父親了。我急得快要哭的時候,父親的影子就向我這邊來了;即便是依稀的、淡淡的影子,我也在快要等哭的時候看見了。
我終于不能摟住他歡呼了,他讓我等在這站臺上,他又讓我等在這站臺上。我遙望路的盡頭,他還不來;我等得快要哭了,他竟不來。我哭了。在驛動的站臺上,我哭了,他依舊不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站臺灰灰的,鐵軌不知還有多長。那遙遠(yuǎn)的盡頭,兩根锃亮的鐵軌烏黑了,交織在一起的地方,還沒有他的影子。他該下班了,他加班的時候,也該出現(xiàn)在路的盡頭了。
他的影子是在眼前浮現(xiàn)的,站臺上的我看不清楚,我等著,等得快要哭的時候,依然看不清楚。我看見火車時,不再歡呼了,我等待時,也不再歡呼了,我卻沒望見他向我靠近著的影子。
七歲的那個暮春,我穿梭于站臺;但那站臺是灰色的,讓我噩夢般地恐怖。其實我在家門口的小街等著,他一定會來;那滿目悲愴的人們,卻不讓我等,他們領(lǐng)我去的那個地方,讓我一天天地遠(yuǎn)離我的父親。那地方是灰色的,我看不見游動的長龍,聽不清汽笛暢鳴的地方,根本沒有我的父親。他們一次次領(lǐng)我去了,父親一天天離我遠(yuǎn)了。我不等他,他不會來。
暮春,最后一次從那站臺回家,已是深夜了。那黑洞洞的老屋里,我在夢寐中沒有燈,有誰在暗夜里哭泣,驟然地許多人在哭泣;那夜幕的巨鼎中,無數(shù)的大提琴悲鳴的和弦,像火車沉郁的汽笛了。我等待著哭泣了,父親沒有回來。那家門的小街,那驛動的站臺,那交織的鐵軌,驟然逝去了,在夜的黑暗中找不到盡頭,只有火車的鳴叫,正是南風(fēng)的季節(jié),向車站北方的我的家,長久吹送著綿延的笛鳴。父親不回來了。
初冬的夜空,遠(yuǎn)遠(yuǎn)地又傳來幾聲火車叫。冬日竟有了南風(fēng),暖暖的,吹送一片暮春的風(fēng)景。父親在松柏與花叢里長眠著,游動的長龍在記憶中停泊,暢鳴的笛聲在歲月里凝固。
我家依舊在那站臺的北方,四季的南風(fēng)吹送,那笛聲依舊裊裊地暢響,游動的長龍在我生命的軌道上曳過,不復(fù)小街遙遠(yuǎn)等待的影子,那遙遠(yuǎn)的牽掛,依舊沒有盡頭……
站臺的北方有我的家,笛聲在暢鳴,南風(fēng)在暖暖吹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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