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夢見了那條河，河水不大，裸露了很寬很寬的河床，形狀各異的鵝卵石錯綜地鋪在河床上，金燦燦的太陽灑在有些細(xì)波的水面上，閃閃地很晃眼。我奔跑著，河岸的青草劃過我的臉頰，有一股酸澀的草味沁入心肺，春末夏初的氣息特別濃厚，后來，我就睡在了厚厚的青草叢上，河水流過我的全身……

我有好幾年沒有到那條河的河邊去了，自從離開了那條有夢中的河流的城市，我更是再也沒有去過。那條河的一側(cè)是一座蒼翠濃郁的山峰，我的中學(xué)就是依著這條河傍著這座山而建的，因此，校歌里唱：“靈峰蒼蒼，攸水泱泱……”遺憾的是，我一直沒有學(xué)會怎么唱全這首歌。而自從接到A的電話，她說過一陣子想回家住幾天，我就非常想去那條河邊看看，之前很久很久，我從沒想起那條河，更從沒有夢見過，那條河就是我生命中的一位匆匆過客，和她流動不息的河水一樣，流入更大更寬的河，最終融入大海，一去不返。然而今天，我不僅想回去看看，還在睡夢里清晰地和這條河不期而遇。

我現(xiàn)在居住的城市，也有一條寬寬的水流，是中國最長的一條水流，而且和我夢中的這條河的河水會在某個固定的地方必然相遇，我想，這于我的人生軌跡是不是一種暗示？人們習(xí)慣稱之為“長江”，其實，我一直不知道，為什么人們自古就稱“長江”為江，而不叫“長河”，對于江和河的概念，我始終模糊著。

長江從這個城市中間流過，將城市無端地分為兩個部分。夜晚時分，當(dāng)你徜徉在那條濱江大道的時候，江風(fēng)迎面撲來，站在江水的這邊，遙望著正在建設(shè)中的江水的那條，星星點點的燈光閃爍著，搖曳著，心中總是傷感著，遺憾著，但這種傷感并不使人頹廢，相反，每當(dāng)心中抑郁的時候，在這條濱江大道上走走，定能開朗不少，和那條河一樣，中學(xué)時代的我多少有點為賦新詞強說愁，每每悲春傷秋時，那條河總能給我最大的安慰，為什么會這樣子呢？我不知道。但我夢見河水到底是意外的，我甚至分不清是我闖入了河水的夢里，還是河水順著江流流入了我的夢中，于是我很想回去，很想匆匆忙忙乘上回家的火車，去看看那條久別的河。這么說來，對于，我們曾經(jīng)生活的土地，我仍然有著一種本能的戀戀之情，這種戀戀之情就像是從我身體里，從我周圍的空氣里不斷得漾出來一樣，當(dāng)我們離開的時候，最初是不以為然的，然而，經(jīng)過了一段時間后，這時間長則幾十年，短則幾個月，總之是不論長久，我們終會覺出一方土地和另一方土地的不同，這種不同抓不住也摸不著，但卻真是得很，那是一種籠統(tǒng)的感受和氛圍，就這樣溫和而又酸澀地包圍著我們。

于是，我獨自一人朝著江岸走去，有些恍惚，不知是走在現(xiàn)實里，還是走在我記憶的河邊，或者，這根本就是我的幻想。水流始終青春如故地流著，不因年歲的增長而改變，我也終于知道為什么我走在水邊的時候，心情能平靜淡然下來，那是因為水流永恒的生命力，向我們散發(fā)的永恒的青春氣息，人只要永遠(yuǎn)青春，就不會擔(dān)心任何可怕的事情，我沿著江岸一直就這么走著，遠(yuǎn)處是高聳的山嵐，山坡很陡，山腳和山腰和那條河邊的山峰一樣是青翠的樹木，山頂是赤裸剛挺的巖石，像壯漢的脊梁，閃爍著質(zhì)樸虛無的光芒，讓人無法靠近。

在這樣的覺察中，我又想起了A，A此刻在做什么呢？人生中別離的滋味，開始輪到我們這代人承受了，這或許是生命最飽滿的一段，很多年后，我們也會送走我們孩子，送他們到一個新的地方，和我們現(xiàn)在一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想起了我曾經(jīng)在那條河邊撿的一塊鵝卵石，扁平的橢圓形狀，我曾經(jīng)在上面刻著一行什么字，大概是諸如“從哪跌倒，就從哪爬起”的生活警言，那塊石頭伴著我走過整個高三，當(dāng)時我真的很珍貴著這塊不小的石頭，上課的時候他總是擺在我的課桌上，現(xiàn)在想起，我感到很震驚，也很感動，那是怎樣一個簡單而靈動的年齡啊，而后來是扔了還是帶回家去了，我已經(jīng)記不清，時間真的是頂可怕的，這么近的事，我現(xiàn)在就忘了。我找不到那塊鵝卵石，這到底是我把他拋棄了，還是他把我遺棄了呢？

CY發(fā)信告訴我她繼續(xù)把頭發(fā)剪短了，我知道，她需要一種能觸動自己的改變，然而，我不能安慰她，因為泥菩薩過江的我再去給他人什么不痛不癢的安慰多少會顯得有點可笑，她戚戚然地告訴我：我真的想回到高二，一切重新開始?；氐礁叨炕氐绞鶜q？一切重新開始？我說，我也想，但不可能。

不可能。因為，青春的歷程就是從終點開始，在追尋中，遠(yuǎn)走高飛回到原點。起點就是終點。一錯而過的東西，永遠(yuǎn)只能讓我們懷念和痛心不已，譬如時間。

河水依舊川流不息向前，我不知道A最終是否回去，即便回去，我也不知道她是否會去那條河邊。但我，暫時不會回去，即便想念，我暫時也不會回去，而有機會，我一定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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