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拷貝(集)之四:西 溝
4、西溝
在我生命辭海的首頁,端莊地鐫刻著一個詞——西溝。這個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地方,幻燈般投影在我童年記憶的桌面上,牢得刪也刪不掉。
西溝坐落在清縣一個幽靜的山谷里,人跡罕至。沒開發(fā)之前,村民去那兒砍柴,須結(jié)伙上山。上山后需敲山震虎,即用斧頭連擊樹干,發(fā)出大的響動,借以嚇跑生猛的禽獸。我五歲時,爸爸帶我們姐弟三人與另外兩戶人家遷進(jìn)了西溝。在西溝的北山腳下,三家一齊動手,蓋了一幢連脊的草房。東間住著李叔一家;中間為灶房,突出的有三個灶臺和水缸;西間的南炕是劉嬸,北炕是我家。
生活雖說清苦,可人多熱鬧,和睦相處,其樂融融。原始與淳樸并蒂,淳樸與真誠孿生,生活中金錢與幸福并非對等。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地域、不同的人群對痛苦的感知和幸福的詮釋也不盡相同。劉嬸的丈夫早亡,寡婦一人拉扯女兒香菊和兒子小寶,過著沒爺們的日子十分不易。她留大辮,愛穿青色衣褲,總笑,門牙掉了,說話和發(fā)笑時哧哧漏風(fēng)。李叔一家四口,除李嬸還有長子大驢和女兒紅艷。印象中,李叔瘦高個兒,戴制帽,喜歡系腰帶,精神兒的。腿上常扎疊花兒的腿綁,走路一趟“野雞溜兒”步,特別像八路軍的連長。李嬸則矮胖,處人理事不藏心眼兒,大大列列,嗓門兒洪亮,冬天解手兒不避人,常暴露出白白的屁股。吃罷早飯,收拾停當(dāng)了,李嬸常盤坐在炕上給女兒梳頭。媽媽靠著炕琴柜,紅艷靠著媽媽的胸,一抹光帶從紙窗的玻璃鏡投進(jìn)來,輝映著親昵的母女。母親用篦子篦著紅艷的長絲,從前到后,自上而下,還不時用拇指甲橫撥篦齒,吱吱作響。碰上大個頭的虱子,無論黑的白的,揀到嘴里,咯嘣一咬。若實(shí)在咬不過來,就干脆堆到炕沿上,用指甲挨個兒碾壓。
西溝沒有電,家家都點(diǎn)煤油燈。偶爾煤油斷了,便用小碟盛少許豆油,捻?xiàng)l棉花繩做燈草。油燈跳動著微弱的光,劉嬸常于燈下做些針線。雖說眼神兒不濟(jì),可手巧,小寶過冬的氈疙瘩就是她親手縫制的。穿著氈疙瘩,小寶里外屋噔噔地跑,雙腳成了兩只歡蹦的小白兔,美的不得了。冬天的灶房,冷氣套熱氣,近在咫尺卻看不清人。鍋餅貼好了,她派香菊去起鍋,結(jié)果只端上來五個。劉嬸說,明明是六個,每人兩個嗎。而香菊一口咬定就是五個。劉嬸不服氣,親自去掀看,鍋里確實(shí)沒有。而香菊卻在后邊指著喊:“這不,鍋臺上還扣了一個!”劉嬸見此笑得前仰后合,也逗得東西屋大人孩子哈哈直樂。
時間在流駛,盡管年紀(jì)小,不過我也朦朧地感到有媽真好。一日,我鉆到炕上的飯桌下,一個人沉默無語。爸爸回來時,姐姐小聲告之弟可能生病了。搬過桌子,爸爸詢問緣由。我開口便說,有媽多好,紅艷、小寶人家全有媽,我為什么沒有?我的媽媽去哪啦?(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要過年了,三家人別提有多高興。李嬸把攢了一年的油拿出來炸年糕,劉嬸和香菊忙著做豆腐。爸爸挨家寫春條、對子和“?!弊?,并給所有的孩子糊燈籠。有螺絲轉(zhuǎn)兒的、大水牛的、寶塔的、五角星的,奇形怪狀,花花綠綠。入夜,六寸的紅燭燃著了,坐在燈扦上,孩子們提著燈籠繞著房子、煙囪沒命地跑。時而跑倒了,燈籠燒了,孩兒哭的淚人兒似的,爸爸還得哄著,說保證為其再糊個最好的。
大概是轉(zhuǎn)年的夏天,西溝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小寶的媽媽死了。西溝頓時來了很多人,抬木頭的,搭棚的,攏材的,燒紙的,扯布的,做領(lǐng)頭帆的,進(jìn)進(jìn)出出,人頭攢動。說來劉嬸走得很突然,挑水時腳下一滑,一頭就栽到了井里。家門前原來有片香瓜地,葉綠花黃,生機(jī)正旺??蓡适乱怀觯艘欢?,障子拆了,瓜秧斷了,待熟的瓜蛋兒被人車弄得粉碎。山坳里第一次傳出悲慟的哭聲。
媽媽沒有了,瓜田也就罷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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