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傷害叫不設(shè)防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用白骨堆砌的長城,是否真能滿足統(tǒng)治者的野心,又埋葬了多少人的未來?
大石艱難的抬起頭。他的左腿錐心的疼痛倒使他清醒了一點。四周黑壓壓一片,但隱約可聽得見不遠處小小的咳嗽聲。他開始叫“劉叔”,那個和他一道被朝廷征集來修長城的鄰居。
幾聲之后,右邊幾米處有了回答。很微弱的喘息:“大……石,你……還好吧……聞聲,他艱難的爬了過去。黑暗中,劉叔的深陷的眼睛特別閃爍,他伸出手撫摸大石的頭,喃喃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劉叔的雙腿被壓在一大石塊下,動彈不得。50多歲的人了,身子骨怎禁得住如此摧殘?聽著劉叔不時的呻吟,大石顧不得那么多了,他使出渾身解數(shù),想要搬離這塊石頭,但一切似乎無能為力。來這里兩年多了,日夜的勞作、饑餓和思念已讓他骨瘦如柴。更何況,他們被埋快兩天了,沒沾一粒糧食,一滴水,走路都飄忽,能耐偌大的石塊何?大石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孩子,別……別白費勁兒了,我……我不行了。”劉叔說話顯得很吃力。大石掙扎著爬到劉叔更前,兩個男人就這樣擁在了一起。黑暗把一切恐懼都無限放大了,絕望在慢慢的吞噬著小小的希望。
“孩子,我……我不怕死?!眲⑹鍙姶蛑?,“就算能活過這次,我這把老骨頭也折騰不了多久了。唉,也許能死在這里,倒是好的。被遺棄在這亂石堆中,總好過被大車運倒在臟水溝里去好吧!”大石一個勁兒點著頭。他的眼前又出現(xiàn)了那個總是縈繞在他腦海的場景。兩年前,剛滿十六歲的他剛被帶到這里,就看到一輛破舊的大馬車拉著一具具破衫包裹的尸體,不,其實有的還有一息尚存,因為還聽得到微弱的呻吟聲,那是求生的欲望啊……年少的他第一次感覺到了離死亡如此之近。也就是從那時起,他總是做著相同的噩夢,夢見他被大車拉走,然后被倒在一個深不見底的臭水溝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唉……我唯一放不下的是你的嬸子??!”劉叔說到這里竟老淚眾橫?!八源蚋宋?,就沒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我還親手殺了我們唯一的兒子……劉叔嚎啕大哭起來。
“不,不是您的錯!”大石忙勸道,“您讓他從軍,完全出于對咱祖國的一片忠心。真正可恨的人,是殘暴的始皇,是他害了您的兒子。別難過了,再說,嬸子已經(jīng)原諒你了。”
“暴君禍害人吶……”劉叔用盡最后的力氣嘶喊道,然后就躺下了,而且沒有再起來。
“劉叔……劉叔……大石一陣哭喊后,周圍又靜悄悄的了。
兩三天又過去了,黑暗中最可怕的是安靜。大石無力的趴在石塊上,他恍惚中曾聽到有人彌留之際的喘息聲,但很快就消失了。周圍還是死一般的寂靜,他感到自己快要被抽空了。
就這樣,黑暗,饑渴,死亡,尸骨……他閉著雙眼,等著自己一點點被恐懼吞噬。最初的兩天,他還幻想著有人會來救他,但現(xiàn)在也確實證明了這只是幻想。在等待中絕望,他曾用一塊小尖石劃破了手臂,用自己的鮮血來拯救自己。但現(xiàn)在他感覺自己身上流淌的血已所剩無幾,而此刻嘴唇和舌頭像他靈魂一樣干燥,沒有一絲水分。
“我不能死,她還在等我回去!”他笑了。他枯樹般的臉上,竟能綻放如此活潑的笑容。那是他心中最美好的風景。
“大石哥,你放心,我一定等你回來,我要做你的新娘!”他想起離開那天,小藍淚水洶涌的眸子。青梅竹馬,他和小藍也曾有過“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浪漫。是的,我不能死,她還在等我……
人的意志是宇宙中最堅硬的東西。它可以讓荒漠的心上瞬間長出一片綠洲。想到自己心愛的女子還在家鄉(xiāng)翹首苦盼自己回家,大石頓覺精神了許多。一切堅持都有了存在的理由,他甚至想象著小藍托著腮思念他的樣子;想象她銀鈴般的歌聲蕩漾在村頭洗衣的小河塘,醉倒路過的魚蝦;回味初見時她緋紅的小臉頰,和拉著小手說過的話兒……
與其說他被救了,不如說他靠意念活了下來。他是一個奇跡,連兇狠的管事也這樣說。流了太多的血沒及時治療,他的左腳廢了。不能干活,就得回家。管事露出以往的兇狠表情,扔給他那個爛包裹,打發(fā)他走人。
回家鄉(xiāng)。他從路邊的老樹上搬下一枝條,杵著蹣跚著前進。盡管饑餓、疼痛還折磨著他,但至少還有希望相伴。他一直想像著小藍驚喜的表情,想那個會一下?lián)碜∷写笫绲呐印?/p>
路有多遠未可量,前途仍茫茫。走了半載,還是一年,乞討、饑餓、寒冷,在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個山頭,淌過無數(shù)條河流后,他終于看到了村頭那棵熟悉的大楊樹。小藍,小藍,他扔掉樹枝,以最快的速度去找他的小藍,那個他日思夜想的女子。
熟悉的柴扉。開門的是小藍的娘親。她看到他后先是驚訝,然后便是沉默?!靶∷{不在家”,她說,“她已經(jīng)嫁人了?!?/p>
他頓時像塊石頭一樣僵硬在原地。他不敢相信那是真的,那個說一定會等他的女子已為人婦。
“你走后就杳無音訊,我……我們也沒辦法?。⌒∷{她爹爹也病倒了,我和小藍母子倆不能等著看他死吧…恰好張員外的小兒子看上了小藍,還愿意承擔她爹爹的藥費,所以……”小藍的娘親還在那解釋著,而大石什么也聽不到了,他倒在了長滿青苔的臺階上。
饑餓,疼痛,甚至死亡的恐懼都不能摧垮的軀體,卻輕易倒在了不設(shè)防的傷害下。那竟是我們用盡力氣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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