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輝映下的愛歌
杜書文
我始終敬重著一位普通的鄉(xiāng)下女人,她個兒不高,臉黑黑地,胖胖地,一笑臉蛋上顯出一對深深的酒窩。她雖然平常而又普通,卻有著金子般的美好心靈,她用善良、樸實、與真誠譜寫了一曲令人震撼的愛歌。
她叫楚玉霞,今年已近60歲了,四十多年前,她用青春作賭注,勇敢地拯救了一位倍受政治迫害而走投無路的知識分子——靳方才。
60年代初,滿腹才華,性情孤傲、耿直的陜西省西安衛(wèi)校的拉丁語教師靳方才,以莫須有的罪名受到無端迫害,經(jīng)受了屈辱的、非人的、煉獄般的勞改生活之后,前去投奔妻子,妻子已宣布和他斷絕了關(guān)系。他想回原單位,原單位拒絕接收。萬般無奈中,他只好回到了生他養(yǎng)他的三原縣新莊公社永豐大隊解李村。親不親一家人,父母和兄嫂在誠惶誠恐中收留了他。
一段意想不到的奇緣
回到家鄉(xiāng)的靳方才萬念俱灰,他經(jīng)過痛苦、激烈地思索,終于用自己豁達開朗的性格、聰明的天賦為自己設(shè)計了一個快樂人生。他把一切痛苦和煩惱都置于腦后,試圖著過一種自得其樂、與世無爭、與人無爭的世外生活。他一邊執(zhí)著地等待著妻子回心轉(zhuǎn)意,盡快結(jié)束這難耐的孤獨生活。一邊用勞動和兄嫂共同維系那個艱難貧困的家。在那最困難的日子里,為了取得兄嫂的好感,他拼命地勞動,拼命地掙工分。他上過馮村水庫,推過獨輪車,拉過架子車。推水車,拉扶犁,賣菜,打機井,做小工,樣樣都干,樣樣都干得特別賣力。由于他勤勞、樂觀、開朗,擅長文藝,村里無論年長年幼都愿和他接近。尤其在那文藝饋乏的年月,人們抽空都愿到他家來。聽他唱歌,吼秦腔,說山東快書。盡管他是逢運動必揪必斗的“老運動員”。但人們心理上對他并無敵意。就在這個時侯,一位剛滿20歲的農(nóng)村姑娘,不期而遇地闖進了他的生活。他叫楚玉霞,是本隊年輕的婦女隊長,公社人民代表,縣婦女代表,共青團員,還是大隊支部正在培養(yǎng)的入黨積極分子。她怎么會看上靳方才呢?姑娘自己也不明白,她總是鬼使神差地愿意和他接近,并且一見面就有說不完的話。她在暗地里關(guān)心他的吃喝穿戴,主動替他縫補衣裳,做鞋襪。心里有話總愛找他傾訴。她從內(nèi)心敬佩他的學(xué)識才華和為人。十分同情他的遭遇。認(rèn)定他絕對是一個好人,一個很不幸的好人。要開批斗會了。她悄悄給他透風(fēng),讓他吃飽穿暖,以免遭受皮肉之苦。在強大的政治壓力下,她從未顧及到自己頭上的政治光環(huán),反而對他更加關(guān)愛有加。玉霞的這些特殊舉動,使靳方才深為感動。但他把這一切只僅僅理解為天主和圣母的善舉和同情心,根本沒敢往其它方面去想,因為他(她)們之間的年令代溝太大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終于有一天,大隊支書把楚玉霞叫到了辦公室問:“玉霞,你是不是喜歡靳老二?”(靳方才排行老二)出于少女的羞澀,玉霞沒有立即回答。支書又問:“你是不是準(zhǔn)備和他結(jié)婚?”她看了支書一眼說:“說不定,只要他愿意!”支書拍著桌子發(fā)火了:“你是生產(chǎn)隊長,婦女代表,又是正在培養(yǎng)的入黨積極分子,立場哪里去了?靳老二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嗎?我問你,你是要靳老二還是要入黨?”玉霞冷靜地回答:“如果支部同意,兩個我都想要!”支書火冒三丈,:“哪不行!只能選一個!”玉霞堅定地回答:“那我就要靳方才,只要他愿意!”支書氣急敗壞地對旁邊的一位支委說;“立即取消對她的培養(yǎng)!”說罷揚長而去。
此消息很快在村里傳開,尤其在玉霞親屬中引起強烈震動。大家都勸她不要過于執(zhí)拗。玉霞從小失去父母,由哥哥一手把她拉扯大。哥哥勸妹妹:“妹子!靳方才人品雖好,但他的政治背景不好。再說年齡也大,你跟上他要受一輩子連累。父母把你交給我,我不能眼看著你往火坑里跳,我若依了你,對不起死去的爹媽!”玉霞說:“哥,我已長大成人,懂事了,這事還是由我拿主意吧!”
靳方才也勸她:“玉霞,你對我這份情我受用了,但咱倆不能成為夫妻。”玉霞問:“為啥?”靳方才說:“你知道,一我政治上是黑的,二咱倆年齡差距太大,弄不好人家會說我欺騙了你!三我還沒有離婚呀!”玉霞聽后胸有成竹地說:“如果你妻子回心轉(zhuǎn)意,愿意接納你,我就放棄。她若再不接納你,我就接納你。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不用怕。至于年齡,只要我不嫌,誰也管不著!”
此次談話后,靳方才又三次去找妻子,但妻子都無再續(xù)前緣的意思。他這才徹底死了心。并很快在離婚書上簽了字。
楚玉霞與靳方才的婚事,辦得極為簡單。除了至親近鄰,再無別人,總共花了百元左右。倆人便相親相愛地住在了一起。有人說,這是一段奇緣。是的,對于楚玉霞能和靳方才這樣一個被社會、政治、愛情拋棄的人結(jié)婚,的確是個奇緣。那么他們婚后的生活到底怎么樣呢?
飄泊之舟終于??吭趷鄣母蹫?/p>
年輕、氣盛、干凈、利落的楚玉霞,與靳方才在天主教堂,面對圣母瑪利亞的畫像,立下了忠貞的愛情誓言之后,便沐浴在愛河之中。并以父女般地感情,對待著自己的愛夫。她對他說:“過去生活上你得不到的我要全讓你得到。愛情上你沒享受到的我要全讓你享受到?!彼湛?a target="_blank">夜紡,做鞋作襪。讓丈夫從里到外穿得一身新。她不輕意讓丈夫干重活,她把家務(wù)全包攬下來。她躺在床上樓著丈夫,動情地說:“這些年你受的委曲太大太多了,從今往后,我要讓你過真正像人一樣的生活。不管別人怎樣看你,嫌棄你,我都會深深地愛你。我為你生兒育女,養(yǎng)老送終!……”她把雜糧留給自己,把有限的細糧讓給丈夫。她把隊上分的油積攢起來,隔三間五地給丈夫烙油饃,炒雞蛋。玉霞深情撲實的話語和真誠無比的關(guān)愛,是靳方才作夢也想不到的。尤其是在他政治上落難,被社會拋棄而走投無路的時候,她一往深情,義無反顧地接納了他。并且對他如此鐘愛,真是上帝的恩賜?。∷麄兌鞫鲪蹛?,互尊互敬,過著密月般的幸福日子。她像懸掛在靳方才頭頂上的一輪太陽,看到她就覺的渾身暖洋洋,熱烘烘地。1969年元月,玉霞懷孕了,這是他們寶貴的愛情結(jié)晶。他們盡力呵護著這個來之不易的天使,期盼著孩子如期順利降生。然而,不幸的是,就在玉霞臨產(chǎn)的前一周,靳方才又一次被關(guān)進了“牛棚”,受到管制。玉霞拖著沉重的身孕,多次向隊上借錢住院都遭到拒絕。無奈,只好請農(nóng)村產(chǎn)婆在家里接生。由于發(fā)生難產(chǎn),產(chǎn)婆不會應(yīng)急處理,而致胎兒窒息死亡。玉霞因延誤時機,失血過多而發(fā)生子妊娠中毒癥。經(jīng)醫(yī)生緊急搶救才脫離生命危險。可憐一個白胖胖的男嬰就這樣失去了。這對他們是多么沉重的打擊??!但他們誰也沒有埋怨,而是互相寬恕、彼此安慰,期待著又一個新生命的到來。
相依為命的苦難日子,終于熬到了“四人幫”垮臺。1978年中央決定全國平反冤假錯案。靳方才出頭的日子終于來臨。他興奮至極,立即開始了為自己平反冤案的征程。他從三原到西安,風(fēng)里來雨里往,信心百倍地一次次申訴,一遍遍上訪。玉霞看見丈夫奔波疲憊的樣子,心疼地說:“算了,跑不成就安安寧寧呆在農(nóng)村吧。我伺候你,陪你到老到死……!”靳方才說:“玉霞,你不懂,這是關(guān)系到我政治生命和子女前途的大事,好不容易盼到了機會,就是踏破鐵鞋也要還我一個清白”。值得慶幸的是,學(xué)校過去那些害人的家伙。由于害人不擇手段,罪孽深重,早被閻王爺一個個拖進了地獄。所以,靳方才的平反和落實政策進行得比較順利。
和眾多蒙冤者一樣,靳方才的希望很快成為現(xiàn)實。重壓在他頭上20多年的陰霾終于云散天開。他很快回到了學(xué)校,恢復(fù)了公職。此時他已經(jīng)54歲。
靳方才恢復(fù)工職重新返校工作的消息對楚玉霞來說的確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她感到天更藍了,水更綠了,丈夫終于有了出頭之日。此時,靳方才提出要把與自己相依為命、患難與共十八年的妻子接進西安。玉霞說:“算了,我是農(nóng)村人,在農(nóng)村呆慣了,住在城里不習(xí)慣。再說,三個孩子都大了,要吃要喝要上學(xué)。都進了城,你一個人的工資咋養(yǎng)活得起呢!還是你在外工作,我在家種地,把糧給你們供上?!苯讲艌远ǖ卣f:“托黨的福,才有了我靳方才的出頭之日,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不能讓你離開我。至于生活,天無絕人之路,有我的就有你們的。再說,憑我的資格條件,政策上也允許帶家!”在靳方才的極力動員下,玉霞帶著三個孩子終于誠惶誠恐地來到了古城西安,過起了城里人的生活。
令人羨慕的祥和之家
玉霞從鄉(xiāng)下來到西安,完全是一個賢妻良母的角色。她勤儉持家,相夫教子,閉門不出。把家里收拾得干凈有序。她自知自己文化有限,識字不多。進了西安,特別是到了這個現(xiàn)代化的大學(xué)校,覺得自己的身份與這里的氛圍極不相稱。她看到這里高樓如林,綠蔭蓋地。出出進進都是有知識有文化品位,風(fēng)度翩翩的教授、講師和莘莘學(xué)子。教師中的夫妻們,也大都是知識層次較高的伴侶。自己的丈夫雖也評了副教授,而她卻是一個只有小學(xué)文化程度的“鄉(xiāng)巴佬”。她感到羞愧、自卑、不愿出門、不愿和人見面,怕人瞧不起丈夫。靳方才看出了她的心思對她說:“玉霞,挺起腰桿,不必自卑,只要我不嫌你,誰也不敢瞧不起你。你記著,任何時候你都是教授夫人!”幽默風(fēng)趣的靳方才,一句話把妻子逗笑了。
為了減輕家庭經(jīng)濟負(fù)擔(dān),也為了讓玉霞盡快適應(yīng)環(huán)境。靳方才請求校方,把玉霞安排在校托兒所上班。玉霞在托兒所工作得非常出色。一年后,又調(diào)到校醫(yī)用服裝廠上班。她用農(nóng)村人特有的樸實與真誠,結(jié)交了一批教師家屬朋友。她勤快、麻利、早上班晚下班,耐心地教她們裁剪衣服,手把手地教她們使用、修理、保養(yǎng)縫紉機。做下好吃的農(nóng)家飯,給她們送去。幫她們代班,管孩子,買菜……。不長時間就和她們無限親密起來,成了家屬中人氣最旺的一個。回到家,就一心一意地管教孩子,侍奉丈夫。她想著法兒為丈夫和孩子做他們愛吃的家常飯。為他們拆洗縫補,不讓丈夫操一點兒心。
為了解決五口之家的生活困難,靳方才有限的工資顯然是不夠的,他除了保證每周20——30節(jié)課的教學(xué)任務(wù),還利用業(yè)余時間,兼任了幾家外校的英語,拉丁語,俄語的教學(xué)工作。擔(dān)任了西安音樂學(xué)院意大利語言發(fā)聲和意大利歌劇詠嘆調(diào)的教學(xué)輔導(dǎo)。他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風(fēng)雨無阻,早出晚歸,異常辛苦。玉霞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勸他少兼些課,免得累壞身體。他說:“五口之家,孩子小,開支大,我身體好著哩!你甭操心”。有時,出外代課晚上回來遲了,玉霞就心神不安,坐臥不寧。把飯作好,一分鐘一分鐘地等,一遍又一遍地?zé)?。直等到丈夫平安回家,眼盯著把熱飯吃進肚里,她才放心。冬天,她總是自己先上床,替丈夫把被窩暖熱。靳方才常對人說:“我真是交了天運了?!?/p>
玉霞雖是個鄉(xiāng)下女人,卻有著一般女人所不具備的處事能力和賢良美德。她善良、寬容、大度、深明大理。丈夫沒想到的她想到了。丈夫想到了而不好開口的,她也替他想到了。
1968年秋季,他們還在鄉(xiāng)下的時候,剛結(jié)婚不久,西安兩派武斗激烈。靳方才的前妻還在鄉(xiāng)下,孩子在西安無人照料。這對靳方才來說,自然是一樁心事。玉霞看出了丈夫的心思,主動提出把孩子接來三原。在三原,她管吃管住一個多月。不僅給孩子做了一身新棉衣,還給靳的前妻也做了棉鞋,托孩子捎去。79年,靳方才剛調(diào)回西安。前妻落實政策也回到西安。由于兩個孩子均在外地工作,生活異常孤獨。玉霞知道了,便催丈夫托朋友,尋關(guān)系,設(shè)法把兒子調(diào)到媽媽身邊,以便照料。孩子為難地說:“辦這事得花錢!”。當(dāng)時,他們剛來西安,工資還沒確定,僅發(fā)了500元生活費。玉霞聽后,二話沒說,就把這500元遞到孩子手中。靳方才看見后忙把把妻子叫進里屋說:“咱三個孩子還要上學(xué)呀!……!”玉霞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你生了孩子,卻沒養(yǎng)活孩子?,F(xiàn)在娃要用錢,咱再困難也得幫娃一把呀!”靳方才聽后,淚水頓時溢滿眼眶:“玉霞呀!你真是太偉大了,難得你有這樣寬闊的胸懷!”玉霞說:“我知道你有很多話,不好開口,我不忍心讓你在這些事情上再傷腦筋了!”。靳方才的前房女兒在渭南工作,工資低,生了孩子后,生活一直拮據(jù)。玉霞知道了,每年春節(jié)前都要悄悄扣出100元給寄去。一直堅持了六年。由于玉霞對各方面關(guān)系處理得恰到好處,雙方子女關(guān)系非常融洽。逢年過節(jié),都前來聚會和探望。生活中有了困難孩子們都互相幫忙,比親兄妹還要親。農(nóng)村的親朋好友,包括過去打擊迫害過他的那些人,都常來西安看望他們,和他們吃住在一起??吹剿麄儗挸ǖ姆孔?,幸福的家庭,都夸玉霞眼里有水,前輩子積德行善燒了高香。
一天,我去為靳老師祝賀八十壽辰。閑談中,我問玉霞:“你當(dāng)年那樣執(zhí)著地追靳老師,莫非就是為了今天?”她淡淡地笑了笑說:“完全沒有想到能有今天。那時,只有一個感覺,就是他人好、真誠、正直、有才、值得愛……。”
是的,是真情摯愛為楚玉霞創(chuàng)造了新的命運轉(zhuǎn)機;是真情摯愛撫平了靳方才心靈的創(chuàng)傷;是真情摯愛創(chuàng)造了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更是楚玉霞的真情摯愛使靳方才這個從坎坷路上走過的老人,迎來了心靈上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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