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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婆婆

2011-05-15 15:06 作者:穆木  | 3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我的婆婆去世已經(jīng)七年了,但她的音容笑貌依然存在于她的兒女心中、存在于所有曾經(jīng)得到過她幫助過的人的心中、也存在于我這個兒媳的心中。

曾經(jīng)聽說過許多婆媳不合的故事,也曾經(jīng)讀過許多歌頌?zāi)?a target="_blank">愛偉大的文章。當(dāng)一個人既是婆婆,又是母親,扮演雙重角色時,總是被兒媳詛咒,被女兒贊美。我的婆婆是一個極平凡的人,又是一個極不平凡的人。感謝貴報給我提供機會,讓我用我并不熟悉的方式,說出婆婆在世時,我不曾說出的話。我非常懷念讓我敬重的婆婆,僅以此小文,獻(xiàn)上我的一份思念,作為祭奠。

她是位極平凡的女性。普普通通的出身、普普通通的工作、普普通通的生活:生兒育女、相夫教子、鍋碗瓢勺、油鹽醬醋。她一生沒有做過驚天動地的事,更沒有曲折動人的經(jīng)歷。雖然趕上了新社會、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好時光,但因她只想著如何照顧好自己的兒孫、照顧好自己的丈夫,照顧好自己的家,操勞半生的她,竟沒有離開過她生活了一輩子的北京,一生中最遠(yuǎn)的一次出行,就是離北京最近的天津,那還是親戚的一次盛邀。在女兒的一再要求下,她才去辦了護(hù)照,本打算能夠趁著身體尚好,到國外開開眼界。不曾想,在為拿護(hù)照剛剛照好照片,她就離開了人世。將她自己和兒女的想一同帶到了另一個世界,只給她的兒女留下永難彌補的遺憾。

她是位極不平凡的女性。既具有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美德:勤勞、善良、寬容大度和自我犧牲精神,又融合了現(xiàn)代女性自尊、自強、自愛的精神。

公公有弟兄六個,外加一個妹妹,她作為兒媳,在妯娌六個中文化最低,但她懂道理識大體,上公婆,下顧弟妹。三年困難時期,偏心的公公婆婆,為女兒看孩子,卻到兒子家中吃飯。婆婆沒有因此而與公婆反目,反而將公婆接到家中,寧肯自己不吃也讓他們吃飽,使一向?qū)λ谐梢姷墓牌艔男牡桌锔兄x自己的兒媳。公公的六個弟兄、妯娌之間難免會有這樣那樣的矛盾,既非老大,又沒有文化的婆婆,以其大度、公正、精明贏得大家的尊重和信任。在家中說話最有威信,連最自私、最霸道的六小叔子也懼她三分。公公的妹妹,生性霸道,又因為家中只有一個女孩,父母縱容,故成了真正的當(dāng)家婆,整天沒事找事,幾個兄嫂敢怒不敢言。婆婆進(jìn)門后,既把小姑當(dāng)妹妹照顧,又從不遷就她的蠻橫,刁蠻的小姑竟慢慢轉(zhuǎn)變,知道理解人體量人。原本緊張的家庭空氣,因為婆婆的到來,而變得溫馨起來,并不主持正義的公婆,看到疼愛的女兒高興,自然不愿給自己找事,諾大的家庭,變得和睦起來。六個家庭以婆婆為中心,兄弟、妯娌、婆媳、姑嫂之間水乳交融。

她作為妻子,在常人看來有一份并不平衡的婚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成婚在解放初期的公婆,雖說不上是純粹的包辦婚姻,但也決非是婚姻自主。

婆婆精明能干,這在親友、鄰里的眼中是不爭的事實。而公公則是另外一種人,屬于常人眼中的老實人,甚至有些木納,又好認(rèn)死理,對事物的理解總是和常人又那么一點點的差距。

正因為如此,婆婆家中的大事小事,全要婆婆一人操持,公公只能跟在婆婆后邊,按照婆婆的指示,亦步亦趨,連參謀都算不上。這樣的婚姻,當(dāng)然算不上是美滿的。天底下,有哪一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夠成為自己的靠山呢。

盡管如此,婆婆從未嫌棄過丈夫,這是很讓我佩服的一點。她既在生活上照顧丈夫,又在為人處世上給丈夫以幫助。公公脾氣倔強,好認(rèn)死理,與同事、弟兄常發(fā)生摩擦,總是婆婆出面擺平。公公萬事不操心,婆婆就一個人忙里又忙外。家庭中大到住房的籌劃、孩子的教育、兒女的婚事,小到柴米油鹽,無一不需要婆婆來操持。公公只管睜眼吃飯,閉眼睡覺,發(fā)工資上交,其他一概不管。公公四十歲時得了淋巴癌,婆婆一個人帶著三個未成年的孩子跑醫(yī)院、找醫(yī)生,手術(shù)后,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悉心照顧,將公公從死亡線上拉回來。如今手術(shù)三十年的公公創(chuàng)造了抗癌的奇跡。

她作為母親,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照顧好自己的三個孩子。她活著就是為了自己的兒女能夠過上好日子。她自己沒有多少文化,卻讓自己的三個兒女全部受完高等教育。她心靈手巧,裁剪制作樣樣精通,在最困難的時候,她和公公兩個人的收入不足百元,她也把自己的孩子打扮得整潔出眾,令鄰人羨慕。新年穿上新衣,新學(xué)期用上新的文具。

在八十年代初,自行車、手表、縫紉機是百姓家中的三大件。她不但供自己的孩子上了大學(xué),還在孩子大學(xué)一畢業(yè),就為每個人置好了名車、名表,為每個孩子備好了結(jié)婚的全套床上用品。

她作為婆婆,既寬容又體貼。我尚未見到她,就從丈夫嘴里知道婆婆非常厲害,所以做好了斗爭到底的思想準(zhǔn)備。我從小倔強,既不乖巧,又不善做家務(wù),在精明能干的婆婆面前,自然是不合格。沒有想到,第一次見面,婆婆既溫和又善解人意,給了我一份寬容和理解。

剛結(jié)婚時,我實在是叫不出媽,婆婆也非常寬容地說:“不叫就不叫,又沒有把你養(yǎng)大,哪那么容易就改口了,咱家沒有那么多事,愿叫什么就叫什么”。讓我既感動又內(nèi)疚。丈夫有兩個妹妹,自從我進(jìn)了他家門,婆婆無論買東西還是做新衣,都是一式三份,由我先挑。有一年興中式棉襖,婆婆一下給我做了三件織錦緞的中式棉衣,又備了三塊料子,她說“先給你做好了,留著慢慢穿,以后我的眼睛看不見了,就沒法再給你做了”。

每每我和丈夫的妹妹發(fā)生矛盾,婆婆總是先批評自己的女兒,讓兒媳感覺到確確實實是在自己的家中,而少有孤單和不平。1989年,我和丈夫的妹妹同一個月生產(chǎn),妹夫出國,婆婆既要照顧兒媳,又不愿讓自己的女兒受委屈,一個人照顧兩個產(chǎn)婦,其艱辛可想而知。

那時候,她提前備好了兩個孩子的生活用品,連上幼兒園的被褥都準(zhǔn)備好了。她買好了兩個產(chǎn)婦的補養(yǎng)品,排骨、牛肉,在有限的條件下,盡量做到最好。家中居住條件有限,她提出她和公公及未出嫁的女兒擠在一間房里,而讓兩個產(chǎn)婦安靜些。我不忍讓他們二老如此艱苦,堅持住在自己家中,她就每天在兩個駐地來回跑,生怕有一個孩子照顧不周。北京的一月是寒冷的,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步行半個小時,坐六站車,辛勞可想而知。

孩子滿月后,婆婆堅持不請保姆,由自己來帶。

我擔(dān)心婆婆的身體,堅持在自己家中請保姆。我理解婆婆的心情,她既放心不下女兒,又不愿讓兒媳受累。但婆婆堅持自己來帶,她悄悄跟我說:“如果沒有他們(指小姑),咱家多好!“

我當(dāng)然明白婆婆的心情,她是舍不得女兒的,但我依然為婆婆的話高興。人其實都是這樣,需要別人的理解,哪怕明知是假話。

她時常對我說:“小妹很過意不去,覺得讓你受了委屈”。

小姑是否說了這種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婆婆的這份苦心。

因為,小妹不會認(rèn)為自己不該因為嫂子生孩子,自己就不能在自己家中生孩子,不會認(rèn)為自己應(yīng)該讓著嫂子,我也不會認(rèn)為,婆婆本就該照顧自己,而放棄小姑。說實話,女兒肯定比兒媳要近得多。

最后,婆婆硬是一個人堅持下來了,她一個人照顧兩個孩子,吃、喝、拉、撒、睡,其艱辛可想而知。要強的婆婆,把兩個孩子照顧得健健康康,把屋子打掃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連兩個孩子生病,婆婆和公公都是一人抱一個擠公共汽車去醫(yī)院,而不肯給我打電話。當(dāng)時我在出租公司工作,用車相對要方便得多。婆婆不愿讓要強的我因為孩子生病請假,耽誤工作。

婆婆善解人意,做事得體。

她就丈夫一個兒子,想生孫子的心情可以理解。

在我懷孕之初,同時懷孕的小姑,盼子心切,做醫(yī)生的她竟找來什么偏方來吃,婆婆當(dāng)然積極支持。

后來,我懷孕16周,B超就顯示出是男孩,但婆婆從未說過男孩女孩的話題,直到孩子落地,婆婆才第一次跟我說:“咱家應(yīng)該要男孩”。她不愿讓兒媳為此有包袱。

在我深陷囹圄之后,婆婆以其善良寬厚的本性包容了我。她在給我的簡短的信中告訴我:要有信心、別泄氣,全家人都愛你、想你、等著你?。?!寥寥數(shù)語,表達(dá)出她對摔跤了的兒媳的全部關(guān)愛和理解,給囹圄中的我無限的鼓勵。在我終審裁定下來的當(dāng)晚,婆婆精心準(zhǔn)備到看守所看我要帶的物品,她在每一件衣物上都用紅色的絲線繡上一個“平”,期盼我能夠平安。當(dāng)繡完最后一個飽含婆婆擔(dān)憂和期盼的“平”字時,婆婆站起的身體突然倒下,從此再也沒有醒來。

突發(fā)的腦溢血,奪去了婆婆不滿六十歲的生命。她為兒女操勞了一生,兒女卻沒有機會在床前盡孝一天。她活著就是為了自己的兒女,從來沒有為她自己活過一天。她臨終前還給最惦念的孫子做好了最后一頓飯,洗好了剛剛從寄宿學(xué)校帶回來的衣物。她為兒女做了能做的一切,卻沒有給兒女機會孝敬她一天。

她倒到下時,兒女或飄洋海外,或滯留外地,只留下無法彌補的遺憾。

當(dāng)我得知這一不幸的消息時,已是兩年半以后。望著照片中躺在棺木中的婆婆,驚呆了的我竟沒有了眼淚。

失去自由的我,不能到婆婆的墳前親燃一柱香、親燒一張紙、親口講出我的尊敬與愧疚。

在我重獲自由之后,并不迷信的我,在丈夫的帶領(lǐng)下,來到婆婆的墓前,長跪不起。]

我掃去婆婆墳前的落葉,獻(xiàn)上一束鮮花,奉上婆婆生前最愛吃的“稻香村”的點心,燃了一打又一打的紙錢,唯物的我,真希望能有天堂,能夠讓辛勞一生的婆婆,在另一個世界里,享受她本該享受的兒女的孝敬,在另一個世界里,能夠為自己活一次。

我當(dāng)然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對婆婆來講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

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讓自己求得心理平衡。

這就是生者的遺憾,死者的無奈。

她是個如此平凡的女人,一生圍著家庭轉(zhuǎn)。她又是如此的不平凡,讓每一個她身邊的人,在她去世多年后不斷地念叨她、思念她。她死時不滿六十歲,留給活人千萬的遺憾,無限的思念。

世上婆婆惡名多,能夠讓兒媳滿意的婆婆少之又少,能夠讓兒媳贊揚的婆婆就更是難找,而能夠讓我這樣既各色又挑剔的兒媳說出婆婆的好來,真是奇事。我在此寫下此文,獻(xiàn)給曾經(jīng)給我關(guān)心和照顧的婆婆,作為當(dāng)年我未能盡孝的補償。

我寫下次文,也作為對生者的提醒,希望所有想對父母盡孝的人,在父母健在的時候,抓緊時間盡量多為他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要等到父母老去,而空留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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