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參加“社教

（1964年冬）

一九六四年秋季，學(xué)校縮減俄語班，新招學(xué)生全部轉(zhuǎn)開英語。俄語教師就“富余”出來，我被安排到教導(dǎo)處當(dāng)外語謄寫員，兼管體育室器材的保管與收發(fā)。

當(dāng)時的社教運動真有些如火如荼的感覺。剛開學(xué)的教職工大會上，學(xué)校就組織學(xué)習(xí)“前十條”（即《中共中央關(guān)于目前農(nóng)村工作中若干問題的決定（草案）》）。之后，剛從福師大俄語系畢業(yè)的李同文老師就抽調(diào)去參加“省社教工作隊”，奔赴南安縣去了。過不久，上邊又來了個“后十條”（即《中共中央關(guān)于農(nóng)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一些具體政策的規(guī)定（草案）》）。此后，中央和地方各級機關(guān)分別派出大批工作隊，展開了大規(guī)模的“社教”運動。這一回，我被抽調(diào)去參加“縣社教工作隊”了。

11月下旬，縣社教工作隊員集訓(xùn)三天。聽報告，學(xué)文件，傳授省社教工作隊在南安試點的“工作經(jīng)驗”，然后分派到各公社，和公社干部組成“公社社教工作組”。我被分派到上湖人民公社。

月底，我?guī)闲欣罡渌辶鶄€人到上湖人民公社報到。他們都是從機關(guān)單位抽調(diào)出來的，年紀都比我大得多，都把我當(dāng)作“細鬼子”——大概學(xué)校抽調(diào)我只是為了“完成任務(wù)”吧。報到那天，公社社長熊良英接待了我們，請我們吃午飯。下午，召開社教工作組成員會議，熊社長介紹了上湖公社的基本情況。(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是一個小公社，只有六個大隊三四千人，除了公社所在地附近的上南、上北兩個大隊人口較多也比較集中，其他增瑞、尺度、荷花、道仁等大隊都是十足的山區(qū)，人口稀少，居住分散。解放前都是“紅區(qū)”，許多人家都是烈屬，還有有老紅軍、老游擊隊員、老接頭戶等，群眾覺悟高，聽共產(chǎn)黨的話，農(nóng)村工作比較好做。

我們這些縣工作隊員都跟本社的干部搭配組合，深入到各個大隊。我和公社的會計老盧一起，被分派到荷花大隊。

老盧是陳東人，從荷花村翻過大山，徒步走二三十里路才是他的家，但是這已經(jīng)是最為便捷的路徑了。正因為如此，老社長特別照顧他，派他常年包干這個大隊，所以，老盧對這個大隊的情況比較熟悉，其他工作隊員都說我“撿到了便宜”。

第二天，我跟著老盧前往荷花大隊。從公社所在地水口庵到荷花村要經(jīng)過上北、上南、增瑞三個大隊，還要穿過當(dāng)時全縣首建的大型水利工程——增瑞水庫的庫區(qū)——原來荷花大隊就是增瑞水庫的源頭之一。我跟著老盧登上水庫大壩的臺階，繞著水庫東岸的曲折小路，走到庫灣盡頭，然后就是沿著黃泥路上山。

大約又走了半個多小時，才來到他們的大隊部。所謂的“大隊部”只是一幢老舊的土樓房，兩間一廳，上下兩層，房前有個小院，右側(cè)有間廂房。整座房子只住著一戶烈屬，是個老婦人，沒了子女，也沒有住到敬老院。她只用了樓下的房間，樓上供荷花大隊使用：樓廳作會議室，一個房間作辦公室，另一個作招待用，專供下鄉(xiāng)人員住宿。老盧多年下鄉(xiāng)都住在這里。

來到大隊部，房東熱情招呼我們，我們也按照上級“訪貧問苦，扎根串連”和“三同（同吃同住同勞動）”的指示，把糧票、伙食費如數(shù)交給房東。以后的日子，我們大都吃在她家里。后來的工作，都是由老盧帶著我去做的。

荷花大隊才四個生產(chǎn)隊，二三百口人，大隊所在地在何家畬。何家畬和黃麻地、大坑背共一個隊，半排、上寨和蜂斗背各一個隊。隊與隊之間相隔都很遠，所以，不論要下到哪個隊去，都得上下爬坡。

開始，老盧想帶著我到每個隊走一走，后來覺得難度太大，就選定何家畬和上寨兩個比較大也相對集中的生產(chǎn)隊，作為工作重點。我們先召集社員開會，老盧主持，本來想讓生產(chǎn)隊干部宣讀中央文件，但是他們的文化水平實在太低，讀起文件來斷斷續(xù)續(xù)，上句不接下句。老盧于是改由我宣讀。老盧雖然對這個大隊情況熟悉，但生怕還有什么秘密自己還不知道，因此還是按照上級的布置，動員社員們要“以階級斗爭為綱”，揭蓋子，擺問題，看看有沒有“階級敵人”隱藏在我們隊伍中間。但是，大家不是默不作聲就是說東道西，根本不著邊際。

這樣下去眼看很難有什么結(jié)果。后來，老盧就采取走東家串西家個別了解的做法，想從私下里摸底。

經(jīng)過幾天的了解，有人反映某干部、某干部在大食堂時期有多吃多占的問題。老盧私下對我說：“這是老問題，早就解決了的?！?/p>

后來了解到大坑背的某人原來是富裕中農(nóng)，現(xiàn)在想搞單干，大家很有意見，我們就到大坑背去。大坑背就處在增瑞水庫上面的高崗上，站在門前可以看見水庫，那兒離何家畬足足有三里多路，當(dāng)時我想：大食堂時，他們餐餐要走到食堂去吃飯，真是太為難了！那里只住著兩戶人家，原來是一家兄弟，幾年前才分開過，田地就在他們屋后的山溝里。我們問他們是不是想鬧單干？他們直爽的說：“我們不是鬧單干。老盧你看，我們耕田多么不方便。如果這里的田讓我們負責(zé)耕作，糧食由生產(chǎn)隊統(tǒng)一收成、統(tǒng)一核算，大家都不用走來走去，不是可以節(jié)約很多勞動力嗎？”老盧覺得也有些道理，但是也不敢拍板。

再后來，又有人反映某人可能還藏有槍。老盧覺得這個問題非同一般，又是頭一回聽說，應(yīng)該向上級反映。到了星期六，我們根據(jù)公社的約定，一同回到公社，特地向領(lǐng)導(dǎo)作了匯報。老社長聽后說：“那人我們很了解，是個老游擊隊員，幾年前還在縣公安局工作。好，這個問題我們會來解決?！蔽覀兙桶堰@個問題上交完了。每次集中的時間，公社就會給我們下鄉(xiāng)工作隊員加一回餐。

之后，我們又回到荷花村去了，但是總沒有新的問題。吃飯時，有時我們會向房東了解一下她有什么意見。老人總是說：“過去我們這里很苦，才會有那么多人去打游擊?，F(xiàn)在的日子好得多咯！我沒有什么意見?！?/p>

因為沒事，我都閑著，這里的人少文化，要上寨才有一間單人校。記得房東的鄰居有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很是活潑可愛，讀到三年級就輟學(xué)了，知道我是老師，常要我教她識字、唱歌。我干脆提出讓大家來上夜校，一來便于宣傳政策，二來可以活躍氣氛，老盧也表示贊成。但是，不知是居住分散，還是思想有顧慮，或者還有其他原因，動員了一番，來的人寥寥無幾。沒幾天，夜校就“夭折”了。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12月底的一天，我們?nèi)w工作隊員回到上湖公社作了總結(jié)匯報，公社又“犒勞”了一番。之后，我們就回到各自的單位過新年了。至于下鄉(xiāng)過程中了解到的是不是問題，有沒有結(jié)果，我們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當(dāng)時在我的心目中，那場社教運動大概就是這樣走過場的。但是，后來聽說其他地方搞得非常復(fù)雜，“四清”清出了不少大問題，有的還挖出了一批暗藏的“階級敵人”，這些人被扣上“四類分子”的帽子。于是我感到慶幸，沒有被派到這些“老、大、難”的地方去，要不然自己還不知道怎么處置呢！然而，后來的事實證明，那時的我，實在是太幼稚了，那次參加社教其實也是一次難得的鍛煉機會，只不過因為我所去的地方工作過于順利，時間又短，自己沒有多大收獲罷了。

201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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