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夢》其七——鏡中的自己
我先前往往愿意沉在夢中,有時候甚至不愿意醒來。但為了記住它們,不讓它們了無生息的消逝,我在床鋪旁邊的書桌上放有鬧鐘、紙筆,每到夜尾清晨,叫我早些醒來,以能寫記這些夢境的離奇。其時正是昏昏欲睡、半夢半醒之間,有時提起筆要記夢,忽而會很覺得迷失,不知道我到底在哪一邊?然而,即便是這樣的迷失之中,我竟然還在記著我的夢。
昔日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一只蝴蝶,飄飄然的很輕松愜意。這時就全然忘記了自己是莊周。一會兒醒來,對自己還是莊周就很驚疑。認真地想來想去的想一想,可真不知是莊周做夢變成蝴蝶呢,還是蝴蝶做夢變成莊周?
不單夢與醒之間的轉換中會如此,即便在我們清醒著的時候,也往往會看不清自己。
“如果欺騙行為是動物間交往的基本活動,就一定存在有對欺騙行為的強烈的選擇性,而動物也轉而必須選擇一定程度的自我欺騙,使某些行為和動機變成無意識的,從而不致因蛛絲馬跡的自覺跡象,把正在進行的欺騙行為敗露。”
我記得我先前有過一個夢境,便是我們自己觀照自身、尋找自己的一種很好的譬喻。
夢境是在一條寬闊的路街上,前后四旁擠挨著許多人,我不認識他們,也沒有人認識我,似乎也沒有任何人認識任何人,人們彼此好像全不相干,臉面上盡是麻漠顏色,與空氣中的灰暉連成一氣,但分明又各各的有些匆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路街的兩邊是高樓,向路的這一面的墻壁全由玻璃鋪就,好像兩面廣大的鏡子,立于兩側,這左右的兩面墻鏡將路街上的人們都拉進去,組成無量廣大的人群聚,我看不到他們的結束。
這是哪里?我在什么地方、要走去哪里?我是誰?我現(xiàn)在是一副什么模樣?
我四下張望,想要尋些什么,想要弄清什么。忽而,我向著墻鏡頓住身,那里面似乎有個我。他面含微笑,顯著些微的慈悲模樣,頭發(fā)卻長而且亂得出奇,衣服確乎是古時候的,我分不清是道袍還是袈裟?
這個人是我嗎?我看不見自身,但我總歸知道我的穿著,我的頭發(fā),他并不是我。然而我又分明記得我先前的臉面,就是現(xiàn)在墻鏡中的他的模樣。他是我嗎?猜疑間,再旁顧別他,發(fā)見鏡中的人像與路街上的人們都不很相同,我才知道路街上的灰暉氣并沒有延伸到墻鏡里面去,那些影像似乎都是含笑的、慈悲的,而聲音都是歡快的,他們跟路街上的一律的麻漠神色的人們全兩樣,但我又分明能指出哪一個對應哪一個,誰到底是誰。
在這里我看不出自己的真模樣,我只得到另一面去。
這里面就全是短衣長褲了,但看不出新舊,似乎也沒有顏色,不黑不白的一大群,這墻鏡又分明在麻漠之上添加了什么,是什么呢?我不想明白,只知道悲苦的氣息很濃重。
我姑且先去尋找,終于,我看見自己了。我知道里面那個他的穿著仍然與我本身的不相符,臉面上卻是一副愁苦、悲哀表情了。但我知道我并不愁苦,也不悲哀,然而他就是那副模樣,還用了愁苦而悲哀的眼目凝望著我,一如我的看著他。再環(huán)看兩邊的許多的鏡中的影像們,也是大抵如此,我退后幾步,生怕那個影像會把我拉進去,拉進這滿是悲苦哀叫的群聚里面。
就是這樣,兩面的歡快的與悲苦的音響夾著中間的麻漠氣息,我不知道這和音叫什么,算什么?似乎只是吵嚷,只是喧囂。但忽而一切都似乎靜謐了,我再環(huán)看四周,才見兩面墻鏡中間,各各的影像又分明與路街上的人們一致,并無不同,都只是一律的廣大的麻漠,麻漠的上面,是更其廣大的灰暉氣息。
1月6日
肖復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114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