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得青山應(yīng)如是
【一】
綠岸江南,風(fēng)畫蓮衣,煙雨如蓑,悠悠琴曲婉轉(zhuǎn)輕啼,只一眼,柳黛眉妝,青絲如泄。
“長亭如漪清暮,
沉路不知歸處,
春風(fēng)催顏老,
徒見青衣陌路。(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遙途,遙途,
浣起一沙指霧。
……”
“嘶”她猛地收回手,鮮紅的血液就如此生生的綻放在蔓延著古流紋路的琴上,那女子只是輕輕嘆息一聲,放下琴案。正值將近傍晚的時候,泛著微紅的暮光從卷簾窗口斜斜的射進來,她緩緩移步至窗邊,倚著闌干,懶懶的瞥著樓閣下的人來人往,不時間,春風(fēng)乍起,柳絮飛揚。
“蘇姑娘,時辰到了?!敝灰娨粋€扮相素凈的丫鬟在門口輕輕的喚著。
“嗯,知道了?!边^了良久,她才恍惚從夢境中走出,猛一看,周遭已不復(fù)夢中之境,才恍然驚覺,一切也早已物是人非了。
不過想想前塵往事,倒也越發(fā)可笑了,那個世人盛傳的自己卻也只是遺臭萬年,誰料想,竟是在做這些勾當。
一回神,稍稍端正了身形,隨手點上胭脂眉妝,隱約間,如此顏色無雙的面目便浮現(xiàn)在鏡中,她只是慘笑,如今的眉黛又是為誰而點,自己的良人也終是等不到的,思索著,也就如此漠然的走了出去。
“蘇姑娘,你可算來了,下一場就是你了?!币娔茄诀弑慵奔钡睦怂叩搅饲胺健?/p>
賣笑,賣笑,也不過是報應(yīng),罷了,她猛地抬起頭,換了一種妖嬈的姿態(tài),婀娜的走上臺,很解風(fēng)情的嫣然一笑,開始了一支蜿蜒的琴曲,若是有前朝姜國的皇室中人再次,也定能認得出這支名為《漣漪》的曲,當年風(fēng)華絕世的惜顏公主便由這一曲,響徹朝陽宮。
【二】
我便是惜顏,我是君以顏,姜國最受寵的公主,父皇最愛的女兒,是的,只是女兒,而非其他。
所以,我是幸運的,幾乎真?zhèn)€朝陽宮的人都抱著羨慕以及敬畏的態(tài)度看著我,他們不敢接近我,而我確是不孤單的,我的父親,那個被萬人所敬仰著的高高在上的君主,在我的面前只是一個慈愛的父親,因為母親早逝,他希望將所有最好的都堆在我面前。
其實,我并不思念母親,在很小的時候母親便離去了,時而流露的悲傷也不過是因為我每日便像被包裹在繭里的蝴蝶一般,幼小的我渴望被人接近,渴望嬉戲。可是他們怕我,其實我都懂的。
后來從宮里的流言中,我開始聽到了一些關(guān)于外面的事情,他們說我的父親,那個傾盡天下來博我笑言的君王,是如何昏庸,如何慘絕人寰,他們說燕國的軍隊將要來到這里,總之,姜國要不好了。
那是,我并不很懂這些政治上的事情,只是隱約覺得這件事情很嚴重,找到父親時,看見那個素日里只會對著我笑的父親,正如一個帝王一樣,凝視著母親的衣冠冢,見到我來時便偷偷隱去了眼角的淚,其實我是看到了的。
這是第一次父親任由我在宮內(nèi)亂跑,因為殿上的大臣們,已經(jīng)吵的不可開交,不過這一次一向不得太平的后宮倒是一致的出奇,殉國,是他們的選擇,是身為姜國人的驕傲,也只是驕傲僅此而已。
如此,我便趁著間隙,從華怏殿的一處墻角出轉(zhuǎn)了出去,只是覺得或許這是最后一次可以看到外面的機會了,也不知多年以后的自己得知,其實我根本沒有走出過朝陽宮的時候,會是怎么樣的表情,會不會寧愿從來沒有做出過這個決定。
是的,也就是這一次,便讓我遇上了那個男人,注定收下我一世淚水的男人。
他的笑容就好像書里說的神仙一樣,飄渺不凡,我便是看見這個男人直直的走來,抱起了臟兮兮的我,輕柔的拭去我臉上的污漬,送了一方純白純白的絲巾給我,然后離去。
過了很久以后,我才反應(yīng)過來,剛才那個神仙一樣的男人已經(jīng)走遠了。
“嗷嗚……”耳邊突然響起了陌生的鳴號,遠處一個全身素衣的女子匆匆的走了過來,我認得她,她是父親身邊的尚宮,從來不會離開父親身邊的。還未來的及問清,便被拉著來到了一處高高的地方。
突然,我看見樓臺下的身影,不正是那是那個美如神仙的男人,他的前方掛著燕國的旗幟。
我想,我是明白了,他便是來奪取姜國的人。
其實我并不恨他,早在以前也便聽到過宮人的私語,我也懂得的,那個寵我放任我的父親并不適合做帝王的,也只會惹的百家怨言而已。
然后,我看見父親從身側(cè)抽出了那把已經(jīng)很久未曾用過的劍,宮女妃子們也并沒有驚恐,在這個國家瀕臨滅亡的時候,他們顯的異常團結(jié),我知道,我一定是要隨著他們一起殉國的,可是,我也清晰的知道,我并不想死。
突然間,血色已經(jīng)染遍了臺階,素白的宮衣上沾滿了她們的血,那么妖嬈的綻放著,如此灼人。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驅(qū)使的,我就那么突兀的奔向了臺階下,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做到那么鎮(zhèn)定的對著他說出那樣一番話的,我說,我要追隨他。
我就那么望著他,看不懂他眼中的渾濁代表著什么意味,他將一把彎刀交到了我的手上,我認得這東西的,是燕國女子用來護身的東西,在曾經(jīng)父親為了討好我,而一箱一箱送來的珍玩里。
他說,拿著它殺了他,我身邊從不收留沒用的人。
那時的我已經(jīng)忘記的其他,只是看著他的眸很受蠱惑的,麻木的將刀刃插入了父親的胸膛,父親并沒有任何詫異亦或是怨恨,我在他身邊時,似乎聽到了他淺淺的嘆息聲,就好像松了一口氣。
看著他痛苦的面目卻生生的要拉扯出一張笑臉,貌似在告訴我他并不痛。沒用人知道,他要忍住那嘴里蓬勃而出血腥是多么困難,可是他卻真的做到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他害怕驚嚇到我,驚嚇到他最愛的女兒,驚嚇到那個親手殺了他的女兒。
【三】
很快,這件事情被傳遍了各地,我雖是不知道那個男人原本準備如何處置我的,只是知道到后來,他也終究抵不過全城百姓的抗議。
原本,我以為我會死的,卻沒有想到,他留了我一命,將我扔進了這個江南小鎮(zhèn)的簪花樓里,這不過說的好聽,也就是附庸風(fēng)雅的人所起的名字罷了,實質(zhì)也就是一家妓院。
那時起我開始懂事,為了保護好自己,只有每天不斷的練習(xí),唯有摘得頭魁太有一絲希望來決定自己的命運,那時候,我并沒有后悔,我不愿成為那些枉死的人,我不愿在我的生命才剛開始的時候,便死于那種虛妄的東西。
所幸,我終是有一張傾城傾國的臉,后來我便也成了現(xiàn)在的蘇姑娘,蘇卿卿,此時簪花樓名動一時的名妓,是的,只是妓。
我不知道今天我將要到哪里去,只是隱約得知,來了一位位高權(quán)重的大人,或許我的清白便要交付給他了。而我也已經(jīng)不再畏懼了,對于這些身外之物,情情愛愛我早已不再執(zhí)著了,所有的風(fēng)花雪月早已全部淡去了。
只是,我確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
當年那個美得不可方物的男人,那個承諾帶我離開卻又將我拋入深淵的男人。
耳邊開始響起了轟鳴聲,也不知道究竟講了寫時候,大約就是當年是如何迫不得已,如何不忍而已,對于這些,我已經(jīng)全然不在意了。
只是因著這些往事,我恍惚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我陡然做出了一個決定,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
我獨自攀爬著去往祁連山的路,是的,確實是祁連山,那個留給世人懺悔的地方,無論男女,卻皆需落發(fā),并非為神佛,只是為了褪去塵世煩囂。
我看著青絲一縷縷離開我的身體,卻也只是漠然。
后來,我聽聞那個男人也追到了山上,來時的光景十分凄慘,腳上的受傷處,甚至露出來森森的白骨。
猛然的,一滴淚落下,我的心中竟是了然,我等待這滴淚已經(jīng)太久了,久到連時光都已經(jīng)忘卻。
然后,我闔上了眼,沉入無邊的黑暗。
耳邊只是久久的回蕩著一句話語,不知是誰曾在我的耳邊低喃,仿佛是輕柔的女子的聲音:
料得青山應(yīng)如是,使我何處開心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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