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黃昏將來而未來的一個下午。

老人獨自一人坐在書房，他的位置離窗臺很近，陽光正好可以落在臉上。老人的眼睛沒有完全睜開，眼角的皺紋像古木的根結(jié)，依稀可見。

誰能想到呢，他已經(jīng)在這里坐了整整幾個小時了。

他沒有干其他的任何事情，只是靜靜地呆著。在這簡單的時光里，他終于得以機會打量起他的生活還有這個書房了——他一生中最喜愛的一個地方。

老人愛書遠近聞名，他的書房里的確也有很多的藏書，滿滿的裝了有幾大柜子。天文、地理、歷史、哲學等無所不有，無所不包。這是他幾十年來的成果，足以讓他津津樂道。

老人的一生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去過很多的地方，也見過很多的人。每次外出到一個工作點，老人都會擠出休息的時間四處打聽書店的去處，然后就一頭扎進去，廢寢忘食的查找和翻閱。同事們也都知道老人的興趣，調(diào)侃之余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大書蟲”。起初，老人對這個外號還表示抗議：“我不就是愛找點書看嘛，有那么夸張？”可是，后來叫的人竟越來越多，老人見辯解不過也就硬著頭皮不說什么了。按他的話講是“這個外號人送的，我不偷不搶的，聽著聽著也就慣了?！?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他太喜歡讀書和藏書了，”老人的同事曾不無感慨地說，“我知道，書就是他的生命。”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是和老人從小玩到大的發(fā)小，也是老人后來的同事——老王。就是這么個人，老人愿意用一輩子的時間來銘記！

老王的家鄉(xiāng)在安徽一個貧窮的山村，祖上都是沒什么文化的老實農(nóng)民。也就老王這一代出落了，讀了幾年書，得了個這樣的工作，和老人一樣也算是個文化人了。老人和他能成為摯友，大半也是因為書的緣故。

記得那年他們一起去A市調(diào)研，在那里整整呆了一個多月。閑暇的時候，他們就喜歡到處去逛書店。不論是小街巷子，還是大道通衢，有書店的地方就有他們的身影。一來二去，逛得次數(shù)多了，某一天，竟真的淘到了幾本好書。這個時候也是老人最高興的時刻，是要哼著小調(diào)手舞足蹈一番的。沒料，一旁的老王這下就委屈了，因為沒淘到什么好書，倒不好意思起來，只得不無羨慕地說上一句：“嘿，大書蟲，今天你可是孔夫子搬家啊，你看我都陪你一下午了，沒功勞也有苦勞，回去你得把那書借我先看看?！崩先诉@個時候是滿心的歡喜，倒也大方了起來：“行，沒問題！”

說來也巧，事情就發(fā)生在回來那天的晚上。已經(jīng)斷斷續(xù)續(xù)下了一個多月的雨水，這次，終于是漲破了上游的堤壩，洪水一瀉而下。而他們工作隊的住所就在堤壩的下游。在這緊急關(guān)頭，隊里的領導迅速作出了指示：全體隊員，撤！于是大家亂作一團，慌亂地逃命。等到大家精疲力竭地爬上旁邊的一個小山坡的時候，老人四下里仔細找了一通，竟沒有發(fā)現(xiàn)老王的影子。“老王呢？怎么沒見到他??？”老人擦了擦額頭上的雨水，心里像打了鼓似的不安起來。大家這才想起來，剛才因為走得太匆忙，竟沒有誰注意到老王?！八隙ɑ畈涣肆?，”會計小劉不無擔心地說道，“洪水馬上就要到了?！薄伴]嘴！你說的這是什么話！老王他性子慢，說不定這會兒已經(jīng)逃出來在路上了呢！”老人狠狠地瞪了小劉一眼，隨即背過身去抹了把眼淚。人群里頓時噓聲一片……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在大家都還心有余悸的時候，老王竟活生生地站在他們面前，這著實讓大家松了一大口氣。原來，在接到撤離的通知后，老王剛開始還是和大家在一起的，只是后來才掉的隊?！鞍?，我說大書蟲，這是你的包裹吧，怎么這么不小心，半道上給落下啦？！”一聽這話，老人這才檢查起自己的行李來，出發(fā)前他確是帶了一個包裹的，只是后來不知怎的就丟了?！拔艺f，這包裹里的書倒是挺沉的啊，害我背得累死了”，老王抖了抖滿身的污水接著說道：“不過還好，我還是趕上大家了，一切平安！”“你這賊小子，怎么比我還死板呢，區(qū)區(qū)幾本書而已，犯不著拿命去換啊，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都以為你……”老人的聲音近乎顫抖，她不知道自己這是在指責還是在關(guān)心。“那不行，”老王說著說著也急了，“你這個書還要留著給我看呢，弄丟了可不行！”“你……你……”老人還想說什么，但是喉嚨早已經(jīng)哽噎了。

這是多年之前發(fā)生的故事。多年之后的下午，當老人再次回憶起這段往事的時候，他和老王早已是垂暮之秋了。對于那段年輕的歲月，那段逝去的歷史，他們彼此都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

“好久都沒有他的消息了，聽說他比我先走了一步，這賊老頭子！”對著書架上的那些書，老人開始喃喃自語。

老人一個月前被查出肝癌晚期，醫(yī)生告訴他時日不多的時候，兒女們哭作了一團。

“我有理由給我的書和生命一個交待，幸好現(xiàn)在還不算太晚?！崩先苏f起這話的時候，眼角的淚水沿著皺紋撒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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