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片與寺廟
一
小時候,曾看見種鴉片的煙農(nóng)收割鴉片的情景,煙農(nóng)用戴在指上的鐵環(huán)上的齒狀刀,在每個綠色的鴉片漿果上劃數(shù)個傷痕,白色的漿汁就流到煙農(nóng)手拿著的碗里。漿汁逐漸流得慢了,殘留在漿果表面,滴不到碗中了。于是,煙農(nóng)又劃割第二個漿果,劃割一直繼續(xù)下去,過了幾個鐘頭,白色的漿汁變成黑色,也稠多了。后來,煙農(nóng)再用特制的刮刀把漿果表面變黑稠的殘汁也刮下來,一并放在碗里,這就是鴉片的原煙。
鴉片的漿果很快就老了,老了的漿果是不出漿的,所以收割鴉片要在短時間完成,煙農(nóng)從早晨到天黑都忙在地里,除了大小便外都不離開鴉片田,吃飯也要人餵。這時節(jié)挑擔(dān)賣糖果的小商便呆在煙農(nóng)旁一口一口地餵煙農(nóng)吃糖果糕點,回報是煙農(nóng)用刮刀挑一小塊原煙給小商,小商也就喜出望外了。
煙農(nóng)把干了的割汁后的鴉片漿果收回家后,漿果里面的細小的種仁是可吃的,我也吃過,味很香。大人們說沒有割汁的種仁是不能吃的,吃了要死人的,所以那時吃鴉片種仁一定要看漿果上有無刀痕的。
吸食鴉片是要特殊的煙具,解放后人民政府大力開展戒毒運動后煙具所剩極少,但現(xiàn)今影視多有回放。三年困難時期,偶見偷吸鴉片者並無煙具,而是從改裝鴉片的“百雀靈”護膚霜盒內(nèi)挑出兩米粒大小的鴉片放于盒蓋上,將一燒紅鐵絲分次烙鴉片,一烙則青煙直冒,吸食者口含細竹筒吸食煙霧后,立即喝溫開水將煙霧吞下,吸一口煙喝一口水,一絲煙霧不漏。吸煙完畢,頗具悠悠然狀,卻不知正向邪惡和死神靠近。
一九六二年春,全城戒嚴(yán),民警、民兵和相關(guān)機關(guān)干部全部出動,甚至連街道居委會干部都戴著《執(zhí)勤》的紅袖套參加了維持戒嚴(yán),逮了許多不法之徒,販賣鴉片者(那時還沒有海洛英等毒品)也在其中。于是吸毒者幾近絕跡。(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二
解放前,離我家不遠處有一個觀音閣,也就是供奉觀音菩薩的廟宇。
觀音閣的管理人叫“管事”,管事常向奉拜觀音菩薩的人送木刻的小人,即“童子”,這些人把“童子”帶回家給孩子當(dāng)玩具玩。並不是每個朝拜觀音菩薩的人都能得到這“童子”的,要與管事認(rèn)識或有地位或聲望的人才能有機會得到的。那時觀音閣的香火是極盛的。
解放了,各寺廟的熱鬧景象一下冷落了起來(自然也與政府的禁令有關(guān)),連廟里的管事也因為寺廟的凄涼而生活無靠,改行謀生去了。人們也未因不敬菩薩而多災(zāi)多病起來,相反,日子一日比一日紅火。人們漸漸地把菩薩淡忘了,而真誠地感謝起自己的大救星共產(chǎn)黨、毛主席,感謝人民政府,決心在共產(chǎn)黨、毛主席的指引下,永遠沿著社會主義道路前進。
一九五八年除四害,我們學(xué)校到慈瑯?biāo)赂浇蚵槿笗r,那廟已是一片破敗,只在沒有菩薩的大殿旁的小屋住著一農(nóng)戶,真是蕭索寂寞。而不遠處的文昌廟已沒有廟宇,很大很高的銅鑄的孔二先生坐在水田中央石臺上,煢煢孑立,形影相吊。那銅鑄的孔二先生的背上有一個很大的洞,據(jù)說是有人聽說那銅鑄的孔二先生的胸腔里有一個真金的心,而想去偷,用鐵錘打的洞,至于得手沒有就不知道了。銅鑄的孔二先生的右手小指少了半個,是被人用鐵錘打去賣廢銅了,聽說半個小指賣了半斤多銅呢。到大辦鋼鐵時,人們干脆把整個孔二老先生的銅像打去向國家獻銅獻鐵支援修建水電站了,說起來有點可惜,但當(dāng)縣城和我們學(xué)校的照明電燈亮起來時,人們又忘記了可惜而歡呼雀躍起來。
在我的記憶中,我們家鄉(xiāng)的寺廟自從解放后就逐漸有名無實了,將軍廟已拆了修建成食品廠,城隍廟也早成了小學(xué)校,吉祥寺辦成了教養(yǎng)院(國家專門收容乞丐和孤兒的機構(gòu))……就連法國人辦的天主堂也并給了食品廠,美國人辦的福音堂成了小學(xué)校了。當(dāng)然年長的一輩們還老是用老地名稱呼的:比如兩人對話時就常這樣說:“你從哪來”?答:“吉祥寺”,告訴別人:“某人家就住將軍廟下隔壁(下一戶)”。
到了文革初期,熱火朝天地破四舊、立四新,紅衛(wèi)兵們也已找不到像樣的廟宇去“破”、去“砸”了。
三
不知怎么的,改革開放以后,我們家鄉(xiāng)的廟宇又一下興旺起來,較解放初還多、還大、還雄偉,據(jù)說是復(fù)興我們祖先的光彩奪目的文化,也是開發(fā)旅游業(yè)的好路子。我想孔二先生及其菩薩神靈們倘確有靈驗,也會有一種被甄別、被平反、被解放的幸福感,從而對向修廟開綠燈者們感激涕零不止的。
有了廟宇菩薩們幫忙,確也省了不少事非:
被壞人欺負了,知壞人太兇了,板不翻他。于是到廟里許個願,咒壞人有朝一日事發(fā)入獄、或暴病身亡,于是心態(tài)便平衡了,也不去向壞人理論了。
貧窮人們被神職人員告知系自己命不好、系上輩作惡太多、亦不再怨天尤人了,不去為難頭們了,而更努力敬神、拜神、求神賜福了。
考不上好學(xué)校、找不到好工作也是命運不好,也不再去找原因(即使有人作梗、偷樑換柱也不去理會了),而更努力敬神、拜神、求神保佑了。。
曾有這樣真事:某人突然被一老太指責(zé),說被他的摩托車撞了,而這人那天並未騎摩托車到車撞老太處。兩人爭執(zhí)不下,最后商議各自出資買香燭到某廟許愿賭咒:證明自己說的正確。賭咒完畢,心安理得、矛盾化解,各自離去。錢不多但解決問題。倘找交警,調(diào)查啊,取證啊,最終多還不了了之呢。神靈?。∫舱婺芙鉀Q問題。
當(dāng)然,更有各種各樣的人們都對菩薩們有著不同的期望的:
貧窮的人們希望菩薩保佑不要再被人盤剝,日子一天天好起來。
富人們希望菩薩保佑從貧窮的人們那里壓榨出更多的錢財,日子一天天更火紅起來。
強盜和小偷們希望被菩薩保佑搶偷致富而逃脫法律的制裁。
壞官們則希望菩薩保佑腐敗不被識破、官運蒸蒸日上,收藏的人民的人民幣越來越多。
而平民百姓們則希望菩薩保佑不被偷、不被搶、不被壞官們盤剝,希望壞人壞官們遭報應(yīng)明日就全都玩完。
學(xué)生的家長、在外打工的農(nóng)民的親人、病人家屬……。都希望菩薩保佑。
都想以數(shù)元數(shù)十元數(shù)百元的香燭費及捐贈錢米的小虧換個大便宜,也不知菩薩們是否也在這樣盤算著?唉!
菩薩們實在太忙了也太難了,收人香火紙錢,為人賜福消災(zāi)理所應(yīng)當(dāng)。但那么多信男信女們的那么各式各樣(有不少還是對立的雙方)的許愿又怎能面面具到、應(yīng)其所念???!但虔誠的信男信女們是不理解菩薩們的苦衷的,于是廟越修越多、越修越大、越修越豪華,這連菩薩們也許是始料不及的。
我數(shù)十年未到省城了,前些年到省城,花了五元的門票重游青羊?qū)m,里面較文革前又新修了好幾個廟宇,十分雄偉,燒香拜神者絡(luò)繹不絕,青羊?qū)m門外叫賣香燭者頗眾。
廟宇多了,賣香燭的發(fā)了、神職人員發(fā)了、廟里管事發(fā)了,承包廟里餐飲的人發(fā)了……,一些人由此而富起來了……。
四
吸食鴉片的人,自己成癮中毒,骨瘦如柴,家庭衰敗而不顧尚自樂如夢。
信神入迷而事事求助于神者心安理得、安于現(xiàn)狀、斗志喪失、不求上進。吸食鴉片信神者何其相似。故稱廟宇神靈為精神鴉片,實屬不誤。
記得《西游記》上寫有:“爾時菩薩乃以廣大慈悲,無邊法力,億萬化身,以心會意,以意會身,恍惚之間,變作凌虛仙子:鶴氅仙風(fēng)颯,飄飖欲步虛。蒼顏松柏老,秀色古今無。去去還無住,如如自有殊??倎須w一法,只是隔邪軀。行者看道:‘妙??!妙??!還是妖精菩薩,還是菩薩妖精?’菩薩笑道:‘悟空,菩薩妖精,總是一念。若論本來,皆屬無有?!薄?/p>
鳴呼!古人尚且知神靈“總是一念。若論本來,皆屬無有”。今日,反有人入迷其中,豈非怪事?!其根在何處,也實難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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