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罨畫池聽雨

2008-08-01 17:25 作者:汪建中  | 0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罨畫池,作為一處極為精致的園林,其名字取得實(shí)在美妙而貼切。就是沒有去過罨畫池的人,一聽這名字,眼前浮現(xiàn)的也應(yīng)該是一幅幅高古的圖畫,精雅的丹青。今三月踏青的時候,我就是在“罨畫池”這個美名的一再誘惑下而去崇州的。

去的時候,一路上愉悅的心情實(shí)在難以述說。因?yàn)椋陬划嫵厝逖诺臓恳校乙宦飞喜街鸥Φ暮髩m、裴迪的后塵、趙卞的后塵、范成大的后塵,以及那個長吟過“紅酥手,黃藤酒,滿園春色宮墻柳”的大詩人陸游的后塵。步著這樣一些人的后塵,而又是去罨畫池作一番文化意義上的暢游,所以,即便是一路風(fēng)塵仆仆,其心情也愉快如彩蝶、逍遙似春燕了。

罨畫池不大,她濃縮了江南園林精華中的精華,小得可人,雅得大度,幽得深厚。進(jìn)得園來,簡直是一步一景,更是一步一驚。琴鶴堂帶來的愉悅都還沒有收場,問梅山館的驚喜又向我撲來;湖心亭的美景才剛剛開始欣賞,望月樓的畫卷又為我次第展開了。在罨畫池里,腳下的曲徑引我又誘我,兩旁的奇花擁我更醉我,舉目處是老樹橫空,回眸處是新綠擁嬌紅,是小橋接了短亭,是漣漪揉著樓影,是游魚棲于巢,是綠水浣著白云。左看似畫,右看似畫,前后左右看了,居然就是畫了。畫中有窗,窗中含畫,人在畫中,化于人中,畫來化去,又都?xì)w化于畫。樓閣亭臺前的假山盆景,濃縮了巴山與蜀水,微縮了長江與黃河,一個若大的中國就這樣被神奇地微縮了進(jìn)去,讓人一看,竟然忍不住幽幽地懷古。如此盆景中的神州大地,若是置于案頭或陳于書架,我瘦弱的胸懷,也定會有“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的英雄氣概。

正當(dāng)我陶醉在罨畫池的美景中時,天空忽然下起了。先是點(diǎn)點(diǎn)滴滴,繼而是窸窸窣窣,接著是噼里啪啦。好在我正在望月樓里,否則,這一場春雨將逼我于狼狽中四處躲雨。

此刻,雨點(diǎn)緊一陣慢一陣地敲打著望月樓上的瓦片,叮叮當(dāng)當(dāng)又窸窸窣窣,疑似宋人趙卞的那一張古琴還在嘈嘈切切的奏鳴,一聲聲,抒發(fā)著一代廉吏心中的境。而在煙雨中翱翔著的白鶴,好像就是趙卞當(dāng)年養(yǎng)著的那一只。白鶴在罨畫池的上空兜了幾圈后,停在湖心亭的亭尖上,以金雞獨(dú)立的優(yōu)雅與我遙對著共聽這一場濕漉漉的琴聲。在如此的情景里,我不知道當(dāng)年趙卞是否也遙對著白鶴如癡如醉地鼓琴?不知道當(dāng)年那只白鶴是否依然金雞獨(dú)立,在春雨中靜聽琴弦上的云卷云舒、潮起潮落?

按節(jié)令計(jì)算,這該是今年最后的一場春雨,滴滴答答,迷迷蒙蒙,把罨畫池籠罩得格外旖旎而纏綿。湖邊的柳,綠得蓬勃而婆娑,春燕們翻飛在柳絲和雨絲間,似要把這最后的春雨沐浴得個淋淋漓漓。園子里的那些梅,還在春雨中休整,所有的枝脈和葉脈都在努力地孕育今年天的梅香。那些梅,該是陸放翁的梅,該是唐婉的梅,是紅酥手遙撫過的梅,是黃藤酒繚繞過的梅。如今,梅還在,那一段緣,那一份情,不知纏繞在哪里?如今長亭還在,回廊還在,整個罨畫池還在,陸游祠還在,惟有主人陸放翁不在了,獨(dú)留下我,在滿園春雨中空空的地等待。(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茶,濃了,又淡了。雨,去了,又來了。整整一個下午,我被這雨殷殷地挽留在罨畫池里。留我的,還有湖邊的柳、園里的梅和樓前的株株紅海棠。罨畫池的一切都在留我呵,留我在這里聽雨,從春雨聽到秋雨,從翩翩少年聽到耄耋老叟,留我年年歲歲在這里看白鶴翱翔,聽水淋淋的音樂,再海棠、荷花、秋菊、梅香一路聞下去,再在“紅酥手,黃藤酒”的纏綿里追逐大詩人那多情的背影。

遙想當(dāng)年的陸游,他渴望在這里長年居住下去,甚至打算在這里終老。巴山、蜀水、罨畫池、梅花、海棠,這一切的山川風(fēng)物、人文氣象,對陸游來說,實(shí)在應(yīng)該是靜養(yǎng)靈魂的絕佳之處。然而命運(yùn)一再地捉弄著他,罨畫池只是他一生中的一個暫居地,一個驛站,一個逗號,更多的時候,他在神州的大地上漫無邊際地浪跡。故國已破碎,沈園又不堪回首,“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一切的美夢與渴求都在歲月的風(fēng)雨里化成了三個字:錯、錯、錯……

錯、錯、錯,莫、莫、莫,陸放翁這些發(fā)自心靈深處的嘆息,聲音很低沉,語氣很微弱,但它引發(fā)的生命的共振,卻持續(xù)了八百多年,還會一直共振下去。此刻,凝神聽雨,瓦片上的雨聲,猶如陸放翁的聲聲嘆息:“錯、錯、錯”,聲聲都在蕩人魂魄,催人思索。八百多年了啊,八百多次的春雨與秋風(fēng),花開與花落,滄海與桑田,我的放翁啊,你是否依然豪邁如蘇軾,英武如岳飛?在黃泉路上,你是否已經(jīng)與唐婉結(jié)成了連理,了卻了前世的遺恨與悲歌?

雨,一直在淅淅瀝瀝地下,雨中的罨畫池,又多了幾分嫵媚。這時,我是多么想備一桌好酒好菜,在這春雨中與陸放翁對飲,于對飲中聽聽這春雨,看看這春雨,淋淋這春雨,嘗一嘗這霏霏的春雨。只可惜放翁不在了,雖有好酒,但缺少了他,酒亦寂寞,雨亦寂寞。寂寞的,還有這望月樓,還有那問梅山館,整個罨畫池已經(jīng)在風(fēng)雨中寂寞八百年了,如此漫長的寂寞,試問人間,哪里還有?

好在罨畫池還在,而且日新月異,海棠還在,梅魂還在,那些猶如宮墻柳的柳樹還婆娑在我的眼前,沿著這些景物,我依然能夠清晰地追逐陸放翁的身影,依然能夠感覺到他一腔國的熱血在澎湃。這熱血,從宋至今,一直不曾冷卻,一直在激情地燃燒。

這雨似乎不知勞累,淋淋漓漓了整整一個下午,還在淋淋漓漓,此刻瓦片上雨聲還噼里啪啦地響,一園子的雨聲依然在為我奏著交響。在這春雨的交響和飄灑中,蜀州的大地有福了,今年一定會有一個好的收成。透過雨霧,我仿佛看見了一大片秋天的金黃。這田野里的金黃是趙卞和陸游期盼了千百年的,終于要在今年金燦燦地鋪滿蜀州大地。

聽雨,聽春雨,聽這貴如油的液體浸潤著如詩如畫的家園,實(shí)在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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