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蒲公英
蒲公英dandelion菊科蒲公英屬Taraxacum多年生雜草。這種植物原產(chǎn)于歐亞,現(xiàn)在已經(jīng)廣布于北美溫帶大部地區(qū)。最常見種藥用蒲公英T。officinale,其基生葉蓮座狀。直根長,莖光滑中空。葉全緣、齒裂或深裂。頭狀花序單生,黃色,僅有邊花。瘦果小,簇生成球狀,含一粒種子。嫩葉帶苦味,可作色拉,根可制作類似咖啡的飲料。
——《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第6卷第526頁,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6年5月
一直想讀川端康成的《蒲公英》,都未遂愿。我想,他的作品必定一如他往常的風(fēng)格,用清麗淡雅的文字,描寫出最細(xì)致且引人入勝的景致,字里行間流露出日本文學(xué)固有的物哀之情,如此靜雅,如此之美,那是一種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悠然和閑愁,只是不知道他將講述一個怎樣的、讓讀者繞指柔腸百轉(zhuǎn)千回的凄美故事。
也有許多用蒲公英作隱喻和象征的當(dāng)代作品,都是青春愛情派的。在藝術(shù)作品中,花花草草總是作為一種意象,無外乎和愛情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流傳中的蒲公英花語,就是“永不停止的愛”。在影片中,在夢境里,我曾經(jīng)見過逐風(fēng)飄揚(yáng)、漫天飛舞的蒲公英,鋪天蓋地,總是讓我覺得迷茫和憧憬,甚至頗為感動。
我和百里君相識多年了,是在一次城市規(guī)劃討論會上結(jié)識的。他搞了一輩子的園藝,退休后就在廬山山腳下租地,建起了一個花卉園地。去年初夏時候,他來電話,讓我過去看看。我驅(qū)車向郊外走去,離了城郊主干道,狹窄的路面坑坑洼洼。雨霽初晴,路面低洼的地方還有積水,車走得很慢,唯恐兩邊行路的村民濺上水花。
路過一片散落的農(nóng)舍,我的車停在一塊坡地前,看見百里君遠(yuǎn)遠(yuǎn)地走過來。不幾年里,他頭發(fā)就花白了,顯得蒼老。他原本愛好音樂和文學(xué),樂觀健談,只是那年剛剛成年的女兒意外去世,才把他擊倒。他領(lǐng)著我向坡上走,田間小路的兩旁是一大片黃燦燦的油菜花,養(yǎng)蜂人趁著雨后間隙陽光,緊忙打開蜂箱,讓蜜蜂趕緊采蜜。(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越過坡頂,就是百里君的一排排花卉大棚。我隨他身后鉆進(jìn)去,滿目花色就撲了過來,迎春、桃花、三月梅、牡丹,還有許多我叫不上名的花朵,它們本該都在春天綻放,是百里君刻意營造出春天的意境。
最外側(cè)的那個大棚已經(jīng)撤去了頂蓋,陽光從云層的縫隙中投射出來,照耀著一片紫色蒲公英的蓓蕾,含苞欲放。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的心顫慄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墓地。陽光下那一朵朵紫色蒲公英的蓓蕾,能把我的心擊碎。我不得不把它們與青草覆蓋的墓地聯(lián)系在一起,情不自禁,默默地淌下眼淚。
建設(shè)九江長江大橋時,政府發(fā)公告征用土地,這樣,妻的姥爺姥姥要遷移墓地了。二姨在臺灣生活,她來信說,要第一次為父母盡孝,還寄來了款項(xiàng)。我按照家長們確定的墓地方案,施工完畢。選了一個周日,準(zhǔn)備去為老人的新墓地拍些照片,以便寄給二姨。妻子也要隨我一起去。還是初夏的時節(jié),氣候宜人,妻換上一襲白衣衫,還戴上一頂寬大的白布帽子,挎上白色小皮包,我嘟嚨一句:“小MM,你哪是去辦事,是游玩呀!”她無所謂地哼哼幾下,我也沒轍了。
雖然有陽光,還不熱。那里一片青草,星星點(diǎn)點(diǎn)地綻開著小花,白色的、黃色的,都是蒲公英。小蟲子、小螞蚱躲在草叢里,我們一路走過去,驚擾得它們四處跳躍。姥爺姥姥的墓地在小山脊的東頭,南邊的草地是一片墓群,稀稀落落地,有些凌亂的墓碑。朝北,卻是一片寬闊的、長滿青草的坡地,坡地下面是幾塊小水田,水田過后,就是幾戶農(nóng)家。一片竹林包圍著這幾家農(nóng)舍,我們在小坡地上都可以看清,農(nóng)舍門前種了一排美人蕉,紅艷艷的花兒,美麗嬌艷。
該辦的事,我很快就作完了。妻卻采摘了許多蒲公英,捧在手上,吹一口氣,隨即飛舞著如細(xì)雨般的小傘,她央求我拍照,一張又一張。我覺得妻有些忘形,她贊嘆著“這里太美了,我喜歡這里。”我朝她瞪眼,斥她“胡說八道”。她仿佛從夢中清醒過來,羞澀地笑笑,緊挨著我,小鳥依人似的,又把藏在身后的那只手轉(zhuǎn)到我面前,手上握著一朵紫色蒲公英的蓓蕾,含苞待放。妻小聲地告訴我,“紫色蒲公英表示完美的愛情?!薄芭丁!薄霸谀钦摹!彼殖爸噶酥?,顯得無限柔情。然后,她把那朵蓓蕾收進(jìn)了隨身小皮包。
返程時,我們穿過南邊的墓地。正要走過去了,驀然看見草叢中立著一塊小小的新墓碑,上面有一張美麗少女的照片,是我們熟悉的孩子。妻一下子抱著我哭了。碑上刻著小字,不忍卒讀:“愛女百里嫣,19歲,原本是未來的醫(yī)生,聰慧、文靜?!蔽业哪X袋轟地炸了,我沒有料到,在這里不期而遇。墓碑很干凈,沒有一點(diǎn)灰塵,似乎剛剛被擦洗過,也許是被淚水洗過。
我和妻不知道該怎么辦,只是輕輕地走過,唯恐驚擾了這孩子。這里多寂靜呀,沒有一絲聲音!只有風(fēng)兒吹過時,才有蒿草唰唰的響聲。黃昏過后,這里就不會有人在了。我不知道,小蟲子們在黑夜里是否會鳴唱?但愿美麗的少女在黑暗的夜里不會感到孤寂,不會感到害怕。我和妻的眼睛都濕了,一路上,再沒有說一句話。
幾年過去了,那天收拾家里藏書,在妻沒有讀完的《荊棘鳥》中,我又看到了那只紫色蒲公英的蓓蕾,它夾在書頁里很長時間了,已經(jīng)干枯。我盡快送到百里君那里,他說,盡一切努力把它培育出來。百里君竭盡了全部力量,那只干枯蓓蕾中只有3粒種子還有生命力,他只得去高校借助基因技術(shù),短短兩年,就培育出了大田植株。
現(xiàn)在,面對著陽光下的成片紫色蒲公英,我心潮起伏、百感交集。我俯下身來,摘了一束早熟的花兒,輕輕吹去,立刻揚(yáng)起一陣如夢的紫色,那纖纖莖稈,頂著細(xì)絨一般的小傘,在陽光下起伏、旋轉(zhuǎn)、飛舞。這讓我炫目,我記起第一次見到那株紫色蓓蕾的情景,我仿佛看見妻在紛紛細(xì)雨的紫色飛絮中追逐、奔跑、跳躍、歡笑、呼喊。
百里君懂得這紫色蒲公英對我的全部意義,他盡一切可能滿足我所有的愿望。我知道,再有兩三天的陽光照射,這些蒲公英就全部成熟了。那時,我們將掀掉大棚的頂蓋,讓一陣陣風(fēng)兒吹來,卷起一陣陣紫色的浪花,漫天飛舞,飄飄灑灑,一顆顆紫色的種子隨風(fēng)飛揚(yáng),它附麗著完美愛情的祝福,飛向萬千情侶,飛向四面八方。
我摘了兩束蒲公英蓓蕾,但百里君只讓我?guī)ё咭皇?,他說,“我自己去?!蔽覀儽舜硕级?/p>
我駕車駛向遠(yuǎn)處的小山坡,那里百草湮沒,一片湛藍(lán)的天,一朵白云。就在那塊荒涼的地方,長眠著我們的親人、我們的朋友。就是這里,那年初夏,我的愛妻,尋覓到紫色蒲公英的小山坡上,如今她安息在這里。四周一片寂靜,沒有小蟲子小鳥兒的鳴叫,連風(fēng)兒掀動蒿草的響聲也沒有,在花崗石墓碑前,我手捧著那束紫色蓓蕾,靜靜地肅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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