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號
起
我的書桌上擺著一本黑色的記事本,紙張發(fā)黃,像是被雨水浸泡了許久一樣。本子的第一頁用工工整整的楷書寫著一行字。
請記住我們前世的暗號。
——明恒
這個名叫明恒的人似乎從未在歷史的長河中出現(xiàn)過,我曾為他翻閱了大量的史書,可是依然是徒勞的。他就像一個泡沫,燦爛在一個不知名的階段,然后被風一吹,消逝了。
這個本子是我拾到的,無緣無故就遇見了,然后又莫名其妙的被我拿回家,以至于我懷疑當時的我被這本子操控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無可置疑,這個本子是有魔力的,我堅信這一點。因為,這個本子里,記錄著一段故事,一段穿越千年的故事。
前
娘曾對我說過,我以后會成為頂天立地的男人,就像爹一樣。雖然他死的時候我還未出生,但從娘對爹的往事的回憶中,我知道爹是為娘死的。娘還說她這輩子雖然會孤獨一生,但她與爹在一起那段時光的幸福永遠伴著她,她不后悔。
小時候,娘就反復的向我講她與爹是怎樣相識,相愛。每每講起,娘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揚起嘴角,臉也會微微泛紅。在這時我就會拉著娘的手,笑娘真傻。娘總會別過臉去輕輕的對我說:“你懂什么。”
后來,我漸漸長大,娘教我武功。學武很累,當我堅持不住問娘為何要我日夜練武時,娘的臉上總是掩飾不住一陣悲傷之情,她一字一句的告訴我:“明恒,你要保護你愛的人,就只能憑你手中的那把劍。”她說的很干脆且堅決,我似乎也明白了,她的雙眸中我看到了一個稚氣未脫但卻堅毅無比的臉龐,我想我會苦習武藝保得娘一世周全。
我會變強,一定會的。
——明恒公元前45年杏月初六
我是大漢的公主,母后與父王都叫我昭君。我從小就學會了古箏、鼓箜篌,當然還有必學的宮廷舞蹈。不過我很愛玩,總會纏著母后讓她允許我去打獵。每次當我回來時,母后總會用略帶擔憂的眼睛與欣慰的笑臉來面對我,而父王多是搖頭輕嘆。我想我會在這里幸福的生活一輩子,我很幸運成為公主,至少在當時我是那么想的。
父王有一天帶我攀登我們國家最高的山峰,在那上面,俯瞰腳下喧囂的的風景。這時,風猛烈的吹拂著他的長袍,他手指向土地對我說:“昭君,這里的一切,都屬于我,也都屬于你,保護好他們是你的責任!”
那時的我,不知道我的那份責任已經(jīng)將我的命運牢牢的包裹在其中,使我的生命按照預定的軌跡流向前方,毫無偏倚。
——昭君公元前45年蒲月初三
我在竹林里練劍的時候,娘總會在一旁微笑的看著,我調皮的反握劍柄向娘面前揮了一下,在空中劃下一道道彎彎的弧線,正和娘嘴角揚起的弧度重合。于是,那弧度變得更大,我也開心的揚起嘴角。
有一天練劍之后,我突然問娘:“爹是如何死的?!?/p>
娘猛的愣住了,眼里閃爍著,一轉眼又迅速消失。娘拿出了手帕將我頭上的汗珠拭去。隨后,她靜靜地開始了訴說。我靜靜地聽著,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聽娘講故事。娘說爹是一個將軍,她只是一個江湖游俠,她說她那時就愛過那種逍遙自在無拘無束的日子??僧斔龅降鶗r,她便與那種逍遙自在的日子越來越遠。后來,娘和爹就在一起生活,娘甘心做一介布衣女子與爹長相廝守。而爹也辭去官職,卸甲歸田,守著深愛的娘,白發(fā)漁樵。他們都想平平淡淡的過此一生。
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好久,只是有一天,大王使者的出現(xiàn)攪亂了這份安寧。使者說大王想要爹重拾戰(zhàn)甲,抵抗外族。爹卻拒絕了,因為他放不下娘。
使者大怒,大罵爹是懦夫,沉醉在女兒鄉(xiāng)里。爹不語,只是希望使者罵完后趕緊走。使者越罵氣焰越囂張,抬手扇了娘一耳光,拔出劍放在娘的肩上,揚言爹不答應就殺了娘。
娘愣住了,爹也愣住了。娘說她當時明顯看見爹的眼睛紅了。隨后,爹毅然拔出了擱置多年的劍,一揮,使者人頭落地。
爹沖動了,闖了大禍。大王知道后便派殺手來刺殺娘,大王舍不得殺爹,他覺得殺了娘就可以讓爹重新成為他的賢臣愛將??僧敋⑹肿穪?,毒劍離娘還有三尺遠時,爹一轉身擋在她面前。于是,劍刺穿了父親的脖子,娘去扶他,血一滴滴的滴在了娘的頭發(fā)上,娘說爹最后是看著她笑著走的。
娘逃走了,背著爹一步步遠離家鄉(xiāng),到了一片深林。
娘說爹是他最愛的人,因為爹從來都沒有食言。他說他會用生命來保護娘,他做到了。這時候我就決定,我要和爹一樣,傾其所有來保護自己所愛的人,即使付之于生命。
時間慢慢推移,在一個天空繁星閃爍的夜晚,娘和我坐在一起,突然說:“明恒,你該離開這里了?!蔽遗Ρ3宙?zhèn)定問她為什么。她停頓了一下,把發(fā)梢捋了捋,說道:“因為你要做頂天立地的男人,你要找尋自己的幸福。記住,自由是一個人最珍貴的,明天收拾好東西就走吧!”
后來娘回去了,我一個人望著那寂寂無邊的明月,許久沉默。
第二天清晨,我收拾好東西,拿起父親曾用過的劍,走出了那片竹林。走了好久,轉身放下包袱,跪下,對著家的方向磕頭:“娘,你自己在這里要好好過,沒有我也要快樂,求您了!”
最終,那些重復單調卻無比溫馨的日子變成兩份回憶,供我與娘思念。我不會哭,娘也不會哭,似乎我們早已學會用心臟來承接痛苦。
——明恒公元前37年桂月十三
今天,我終于到了大人們的年齡。所以,這場成人儀式使臣民都匯聚到王殿之前。希望看看他們的公主是否真的成長了。
我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垂下長長的流蘇,穿上袍子,帶上母后為我準備的玉鐲。今天的我,是一個成熟的公主。
我走上王殿,看著殿下的臣民,甩起長袖,跳起舞蹈,用來感謝臣民們對我的依賴。在許多目光的注視中,我看到了他。我沒想到他回來。不知為何,我的心跳會漸漸加快,腳步也變得急促。
他,是我在很多年前一次打獵的樹林中認識的。那時的他背上負著一把劍,但他的目光卻并不像其他劍客一樣冷冰。我愛看他舞劍的樣子,瀟灑,利落,美輪美奐。他使我覺得舞劍是一種舞蹈。于是我們認識了,他是唯一可以聽我講述那些小孩子一樣的心事的人,也只有他能使我毫無保留的傾訴。也只有他會叫我孩子。
他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明恒。
他曾經(jīng)低著頭對我說?!耙驗槟憔秃鸵粋€孩子一樣,單純善良?!?/p>
我想他就是我的幸福,而今天他的到來,使我無比快樂。
——昭君公元前35年東月初九
我與娘分開有段時日了,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于是去找她,但是她是公主,我又如何見她。愁悶使我整日不得歡笑。而就在今天,我從客棧兩個人交談中得知她的成人禮儀式在今天正午舉行,我想我可以看到她了。
她,是我在樹林中相遇的知己。記得第一次見她,她撅著嘴站在我面前,責備我將他的獵物嚇跑的樣子,是那樣的可愛。就這樣我們開始認識,從此以后,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找我,我們背靠背看夕陽落下,那些陽光灑在我們的身上,亮麗的近乎奢侈,那段日子是那樣的美好,溫暖,像她一樣。
當我看到她時,忽然覺得她穿上長袍的樣子好成熟。的確,她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小丫頭了,忽然覺得好欣慰。我想我會和父親一樣,保護好大殿之上的這個公主,我確信,我做得到。
——明恒公元前35年東月初九
當那場屬于我的慶祝結束后,我便跑出了王殿,他一定會在那里等我。果然,他就在那里靜靜地站著,望著我出現(xiàn)的那個地方。
我問他:“那你愿意保護我嗎?!?/p>
“嗯?!彼詭ь澏兜幕卮?。
這就是幸福,或許是。
后來,我向父王舉薦他為鎮(zhèn)西護衛(wèi),父王答應得十分干脆,父王是疼我的。從此,我們便一起享受幸福,一起看落日,一起偷溜出宮去買好玩的東西,一起……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我這樣問他,他看著湖中慢慢散開的漣漪,點了點頭。但不知為何,我感覺他隱藏著什么。但我不在意,因為我相信,我們會幸福,幸福一輩子。
但我不知道,因為我的責任,注定了我的命運。
——昭君公元前34年正月初二
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真的很快樂。我想,我可以付出生命來保護她??晌叶嗝聪肱c她喜相伴,病相扶。
那天,大王召見了我。當我見到大王的時候,他站在我面前問我:“你愛公主,是嗎?”
“是”我抬起頭,望著這個堅毅的男人的目光,毫不躲避。
“那好,匈奴的郅支單于要與我通婚,我若將公主嫁他,可保我國三十年無恙。但若不嫁,只恐生靈涂炭,公主也會因此蒙難。若你愛他,就去刺殺郅支單于,但只有你一個人?!彼艺f道。
我看著他,這個造成爹凄慘死去的人。轉身離開,并低沉的吐出一個字:“好!”
但我不知道,王在看到我離開宮殿的那一刻,對大殿右側的一個人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就這樣砸碎了我對未來的所有奢望。我不知道,這個國家的王是如此隨意的操縱自己女兒的命運,當然我也不知道,那句話是:“他的任務完成后就讓他死吧!”
當我費勁周折刺殺了郅支單于后,我的血液也被前來接應的人的毒液侵染時。而她,我最愛的人,正在去大王侄子府尹的花轎上。
“娘,我食言了,我沒有保護好我愛的人,對不起,兒讓你失望了?!?/p>
——明恒公元前34年東月初五
自從那次父王將明恒叫走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終于,我在一次晚宴上裝作不經(jīng)意的問:“父王,明恒呢?近來怎么都沒見他?!?/p>
父王端起酒杯,對著杯子安靜的說:“他?他愛上了一個女人,便辭去官職,要了點賞錢就成親去了。”說罷,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只是我沒有看到,他在喝完杯中酒后,露出的淡淡笑容,我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句話。我不相信他會那樣對我,但父王也從不會騙我。
最后,我聽到父王對我說:“昭君,你記得我說過你有你的責任嗎?”
“嗯?!蔽一艁y敷衍。
“那好,昭君,我要把你嫁給我的弟弟,南王的兒子,以?;适液湍?,天下太平?!?/p>
我的呼吸忽然停住,這居然才是我的宿命,我竟然要嫁給一個從未謀面的男人?
明恒,你還在的話,我一定會和你遠走高飛,其他統(tǒng)統(tǒng)不管。但此時,你或許已不再愛我,那么,我該怎么辦?
父王沒有給我思考的時間,母后也躲著不見我。我被人拽到花轎里,塞到那個彌漫著壓迫感的空間。
這時傳來了滴滴噠噠的嗩吶聲,穿過宮門,大紅的喜轎搖搖晃晃的走在甬道上,我坐在轎中已是被顛得頭暈目眩,掀開轎簾向外看去,兩旁是高聳的圍墻,走在其中,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悄悄襲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看看身上火紅的喜袍,嘴角牽起一個淡淡的笑,原以為我嫁人的時候必定風風光光,喜氣洋洋。卻沒想到竟是這般模樣,稀疏的鑼鼓、面無表情的迎親隊伍。更重要的是我要嫁的那個人,不是明恒。
穿過甬道又進了幾扇門,兩旁的嗩吶手停止了吹奏,這里已經(jīng)是皇宮內院,不得有任何嘈雜。隨著長長的隊伍轎子徑直向宴會廳走去。
宮轎停在宴會廳門口,宮人將我引進側廳要我稍候片刻等待傳喚。不遠處,宴會上的笑聲與杯盞相碰的聲音遠遠傳來,顯示著這里的奢侈與繁華,可這一切我都不想要。
終于,我被傳入大殿之上,我緩緩走上殿:“奴婢昭君,參見南王?!?/p>
殿上人只輕輕答應了一聲。
“帶下去吧?!蹦贤醯卣f道。
我聽見周圍人在議論。
“這就是要嫁給南王世子的昭君公主,世子不是個傻子嗎?娶妻干什么?”
“別亂說,當心被南王聽見,這就是政治交易。小子你多學著吧!”
我明白了,我只是個棋子而已。
夜晚,我獨自坐在我的房間。在夜色中,夜鶯的叫聲不時響起,襯得夜色更加凄涼。初春的夜晚寒氣逼人,我下意識的緊了緊衣服。我突然想起我和明恒的日子,那些夜晚總有明恒在我身邊為我裹緊衣裳。我終于明白了宿命,那些屬于我們的美好早已破碎,無法復蘇。許多事情,注定開頭失,結尾殘。
記得他曾經(jīng)對我說過,來生要記住我們的暗號:那難忘的一笑。
誰作桓伊三弄。
驚破綠窗幽夢。
新月與愁煙。
滿江天。
欲去又還不去。
明日落花飛絮。
飛絮送行舟。
水東流。
遠處的歌女在孤獨的演繹著那種難熬的寂寞的腔調,聽說明天有一個也叫昭君的宮女被封為公主當我的替身代我遠嫁匈奴新的大單于。父王真是好計謀,也許這樣天下真會太平吧?
歌女的聲音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字音組成了夜空的星輝。
明恒,來生能否相見?
——昭君公元前33年正月初七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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