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烏江而上的下午
就像那年夏日的午后,或者像許多年前那些渴望飛翔的羞澀日子,我沿烏江而上,尋找散落在江邊的記憶種種,真實而且零亂,就像許多年前,我在江岸數(shù)著細碎的腳印,踟躕而彷徨。
那年,我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家鄉(xiāng),到幾百里外的一座小城去讀書。我記得,那應(yīng)該是城市忙碌的星期天下午,陽光一直散落在城市的邊緣,我開始和我沉重的行囊沿烏江而上,是趕路,也是尋找。
那個還不算崇尚速度的年代,我和我的行囊在船的速度之外緩慢而行。烏江,這條流淌在貴州高原上的河流,此時就像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在人群穿梭的街道,一路寂寞地乞討穿行。稱為江或者河,在這里只是一種想象和命名。一條流經(jīng)鄉(xiāng)村和城市的河流,我無法描述它所承載的積淀,我也不想知道河的盡頭或源頭在哪里。
許多年前的下午,在江岸有一塊塊成熟的麥地和另外一些凌亂的風景。在這個下午,我看到那些麥子已收割,作為最后的拾穗者和荒蕪的守望者,小鳥已飛遠這個下午。收獲的季節(jié)早已模糊,欲望和滿足與季節(jié)無關(guān)。陽光蔥蘢的午后,麥穗成熟得已經(jīng)失去了抵抗,任揮舞鐮刀的女人肆意擺布。而此時,在遙遠的村莊,母親也正在守護另一片麥田,與麥子親密地私語。母親用一年的時間換來一袋成熟的麥子,在麥子的底部,我吮吸著麥子的精華,逐漸長大。而母親,在那個午后,我透過麥子的顆粒,看見母親的耳邊,豆大的汗水正瘋狂加速著她的衰老。
沿烏江而上的下午,我是一只背著行囊匍匐爬行的蝸牛。河床裸體的部分已經(jīng)消失在身后,打魚的船家在下午的陽光中打盹;一對青年男女躺在歪屁股船里與山歌摟摟抱抱,耳鬢廝磨,任由河上的愛情無聲無息;水邊的洗衣婦,搓著衣服上的歲月,日子就這樣在河水中宿命地流逝;河水中尋覓快樂的孩子,童年在腳趾丫的污泥中想象著些許的純真;河里游泳的人們,身上沾著水草,大口喘著氣,像離水的魚。江岸有許多魚塘,風中夾著腥味。那些釣魚者是鄉(xiāng)村的另類。魚塘上變形的弧線,時刻等待水中游來游去的美麗出現(xiàn)欲望,上鉤是游戲的最高境界。
沿烏江而上的下午,陽光用熱辣的舌頭舔噬著我裸露的肌膚。我渾濁的雙眼布滿饑餓的苦痛。眼睛盯著《復活》,思想回到十九世紀的歐洲下午,紅頭發(fā)的瘋子在光影中手舞足蹈。下巴,眼睛,耳朵,作為身體中最沖動的部分毫不夸張地裸露,凡高在阿爾的太陽下肆無忌憚地觸摸顏色。那些燃燒的色彩,讓凡高偷窺了神的秘密,幸福地還原生命的真實。我想象著自己是一個饑餓和寒冷的孩子,在無人的曠野中游蕩。(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沿烏江而上的下午,船行至土坨峽,在一個土家最古樸最原始的村落擱淺,“鯉魚池”,作為一種詩意的命名,是烏江山峽最后的抒情?!磅庺~池”或許是我意念中的一個村莊,冥冥中感覺似乎與愛情有關(guān)。古樸的自然村落,有著詩歌般的悠遠、小說般的韻致、散文般的純凈。直覺告訴我,有一個人在一個叫“鯉魚池”的地方思念。下午的光芒中,有一些風擦身而過。
看到她了。我說的是虎頭壩。十多年前,我把所有的愛情全部丟失在那里,那個烏江山峽出口處最美麗的村子,隱藏著我一生的愛戀和回憶,還有關(guān)于初戀時的一些細節(jié)。我知道,即使多少年過去,我相信她仍靜若處子般站在那里,而我,一直就沒有找到通往她的一條路。
這個沿烏江而上的下午,之后我所能做的事只有沿江而上。我已忘記在上和下之間,我身體的某個部分是不是曾經(jīng)飛翔?影片《阿甘正傳》中,阿甘穿著白色的球鞋跑了三年,之后他很累,只想回家。請別用荒誕來揣測我,只是我的身體和慢行的船制造了一個下午,無所謂原因和結(jié)果。我永遠在狀態(tài)中而不在結(jié)果里。
沿江而上,來到城市,消失在人群中。你不認識我,我不屬于你。偶爾,我會在忙碌中,偷窺玻璃窗外的虛無,或者想象一下關(guān)于一條流經(jīng)城市的河流的一些事情?;蛟S,有一天,我還會那樣沿江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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