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新疆
我在新疆生新疆長,但我從沒有把自己當作真正的新疆人,總認為自己的故鄉(xiāng)和爸爸媽媽一樣,在遙遠的莽莽蒼蒼的太行山里;總以為自己生來就是在新疆流浪,總有一天會回到故鄉(xiāng)去的;而且那些年里,只要遇到幾個是從太行山里出來的人,也和爸爸媽媽一樣,有一種“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的感覺。
但自從在內(nèi)地奔波生活了兩年后,我的這種感覺漸漸地淡了下來,我感到自己不再是太行山某縣的人了,自己的故鄉(xiāng)不在口里,而在遙遠的大西北新疆,在漫漫戈壁深處的河谷綠洲,尤其是當我遇到與我一樣在內(nèi)地奔走謀生的新疆人時,這種感覺更讓我刻骨銘心。
一
記得那兩年,我孤身在外奔波,1995年的春節(jié)前夕,人們潮水一般地涌向車站,而我有家難回。在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工作的我的一位伊犁老鄉(xiāng),邀請我去她家過年,在她家里說著新疆話,吃著新疆飯,真像是回到了久別的新疆一樣,孤寂的心一下子滾熱起來。
年初一、初二的那兩天,在北京的新疆人一撥一撥地到她家來,知我是剛從新疆來的,握著我的手久久不放,問這問那,都是新疆的事兒,尤其對養(yǎng)育他們生命成長的伊犁河更是一往情深。我們按著新疆人的生活方式吃著手抓羊肉,喝著伊力特曲,唱著新疆歌兒,唱至高興處,便在狹小的房間里手舞足蹈起來。記得那天我唱得特別起勁,我一首接一首地唱,他們一曲接一曲地跳,淚眼朦朧中,我們好像真的回到了伊犁河畔,在伊犁的某個大街上,隨著手鼓聲聲在翩翩起舞。尤其是我初來乍到,幾乎夜夜想念新疆大地上的藍天白云,想念伊犁河谷中的森林草原,想念冰天雪地里維吾爾族兄弟一邊揚鞭驅(qū)趕著六根棍的馬車,一邊悠悠揚揚地唱著古老民歌的情景,想念哈薩克牧人趕著一群一群的羊兒,在漫無邊際的雪原上行走……
那時節(jié),我的眼里真是含著淚水。許久,歌聲停歇下來,大家都沉默不語。一位說:小郭,如果在這里找不到合適的事業(yè)的話,還是回去。我們在北京幾十年了,思鄉(xiāng)之情魂牽夢縈,年齡越大越是想得慌。一個說:我老了退休一定回新疆去,就在伊犁河邊買幾畝地,蓋幾間房,養(yǎng)一群牛羊,早晨去河邊挑水,晚上看看落日的晚霞,唱我心中想唱的歌兒。一個說:我退休后一定去河谷森林草原上居住,那里天藍水清,天籟寂靜,只有我的心聲伴著山澗的溪水嘩嘩流淌。說著說著,大家又一個個不吱聲了。我猜想,或許那都是一個遙遠的夢,夢因為遙遠而充滿著朦朧和虛幻的感覺,但無可厚非的是,它有一種美感永存于你的心底,每每想起,總是充滿著激動,充滿著向往,充滿著思念和悵惘,而這一切都緣于那里是生你養(yǎng)育你的故鄉(xiāng)之故吧。(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幾個北京的新疆人,我至今仍能記得他們的名字:吳元豐、吳孝廉,二人均為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滿文部研究館員。
二
還有一位維吾爾族小伙子讓我記憶猶新,只可惜我忘了問他的名字了。
那是1995年的冬天,我們在北京車站里相識,不知為什么,那個時候的我見了新疆人心里特別的熱乎,不管他是哪個民族,也不管他來自新疆的哪個地州,見了面總想上前去搭幾句話兒。我至今還記得那小伙子的模樣兒,不是很高的個兒,濃密的黑發(fā),臉色微微透紅,一雙大眼睛藏在深眉下忽閃忽閃的,往那兒一坐,便知不是漢族,旁邊的幾位口里人不時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著他。他默默不語,冷漠的表情總讓人想起荒涼迷茫的戈壁灘。
我知他是新疆人,便上前用維語向他問好,他先是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旋即便顯出善良和熱情,一雙手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只可惜我只會幾句維吾爾日常用語,不能深談。他知道后,便改用帶著濃郁維吾爾語腔調(diào)的漢話與我交流。通過交流,我知道他來自阿克蘇,他也知道伊犁是個美麗的地方,比他們阿克蘇要好。他說我是個地道的新疆人,僅憑我說話的那腔調(diào)、姿態(tài)以及笑聲。他說他來內(nèi)地很久了,主要是做生意,天南地北都跑遍了,這次剛從新疆來不久,一會兒乘車下廣東。我說我要回新疆,他聽了顯得特別高興,內(nèi)地再好,新疆人來了還是不習慣,許多出來的新疆人都這樣說,盡管有些地方比新疆好,但還是想念新疆,想回新疆去。
那個時刻,我倆真是“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臨別時,他從身后的布口袋里拿出一個大馕給我說:“我知道你一定很長時間沒有吃馕了,帶上它,一路上你會十分愉快的?!蹦怯贮S又脆的馕,一下子點燃了我的火熱心腸,一時激動的不知說什么好,要知道這是他從阿克蘇帶出來的??!他比我更需要?。∷呐奈业募纾骸鞍⒏?,你放心,我?guī)讉€月后又會回去的,而你已經(jīng)快兩年沒吃馕了?!闭f罷,他背起行囊,一步三回頭地順著人流向進站口走去。而我手捧著老鄉(xiāng)送與我的食品,一個維吾爾族小伙子的滾熱心腸在我的胸腔里跳動起來……
三
2000年秋天我去浙江紹興,在魯迅紀念館遇到了一位新疆小老鄉(xiāng),她是一位年輕漂亮文雅秀氣的女士。
那天我聽著她對魯迅故居的介紹,話語時不時地露出一兩句久居新疆才有的語言腔調(diào),于是問她是不是新疆人,她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你怎么知道?”當我告訴她我是新疆人,并且是從遙遠的伊犁河畔來的時候,她高興地拍著手驚喜地叫起來:“哎呀!太好了!真沒有想到,每天來這參觀的人很多,就是沒有新疆人,想不到你是,而且還是新疆伊犁,我就是喝伊犁河水長大的,家在伊寧縣拜什墩農(nóng)場。父母曾是支邊青年,老了退休了回故鄉(xiāng)來,卻沒有想到,其實故鄉(xiāng)就是我們生活的那個地方——新疆伊犁?!?/p>
聽了她的介紹,我很驚訝,想不到,在我久仰的大文豪魯迅故居做講解員的竟然是一位新疆伊犁人:“你怎么上這來工作的?”
“招聘,公開考試應聘上崗的,因為我普通話好,英語又不錯,所以在眾多的競爭者中考了第二名。在這已干了三年了,工作雖然安定下來了,可就是想新疆。那個時候回來的時候,可以說有一千個理由??墒腔貋砹耍瑓s一個理由也找不到了,總覺得自己是新疆人,不是紹興人,爸爸媽媽也這樣說。想新疆也說不出為什么,就是想,有時想得很悵惘很無奈……”
從紹興回到伊犁,我按照她留下的地址寄出了當時與她合影留念的照片,還有一疊伊犁風光明信片。她收到后復信:“很高興很激動!還是我們新疆人講情義!”
哦,新疆!為什么置身你的懷抱里時不那么在意你,只有當遠離了你,或者說只有當徹底離開你的懷抱的時候,卻那么在意你,日思夜想地懷戀你,想念你高高的雪山,想念你清清澈澈的河流,想念你遼闊坦蕩的戈壁灘和蒼茫無邊的大漠,還想念那些黑頭發(fā)長辮子的維吾爾族姑娘。因而當聽到有關新疆的歌曲,就想手舞足蹈;當看到有關新疆的風光山水片子,就目不轉(zhuǎn)睛,心馳神往;尤其是當看到冰天雪地里,哈薩克族牧人驅(qū)趕著羊群緩緩地走著,鼻翼就發(fā)酸,眼眶里就噙滿了澀澀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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