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娃娃
我醒來的時候,滿耳都是機(jī)械不滿的轟鳴,一雙粗糙的大手為我貼上了代表我身份的標(biāo)簽“千之戀系列洋娃娃,編號0”——這就是我的身份,一個價廉物美的面向低端消費(fèi)市場的商品。
商場里的日子無聊而又充滿了變換,除了那個整天在我眼前晃悠,嘴里不時念叨著“老公不爭氣,兒子不聽話,朋友不仗義”的中年售貨員大媽外,每天見到的人基本都是不同的。不同的面孔,不同的身材,不同的著裝,不同的表情,這就是帶著各自不同目的的不同的人們。好羨慕啊,人與人之間是如此的不同,看看我旁邊——0、0、0——都是和我一樣的著裝,一樣的造型,一樣的面部表情,什么都是一樣的!每想到此一股莫名的失落就將我籠罩。
這是我來到這里的第幾天?我實在記不得了,時間對我?guī)缀鯖]有意義,不過今天對于人們一定是個特殊的日子。平常并不多見的孩子今天多了起來,更奇怪的是所有人的表情都換成了笑臉,連終日里喋喋不休的大媽今天都換了一個開朗的表情不再碎碎念了。接連著0、0、0都被帶走了只剩下了我孤零零的一個。天色越來越晚,人越來越少,大媽也換回了那張撲克臉收拾著東西準(zhǔn)備回家了,就在這時一個年輕卻又充滿憔悴的女人進(jìn)入了我的視線。
“請問,最便宜的玩具是哪一個?”近乎蔑視的,中年大媽瞟了她一眼,懶洋洋地說道:“這可是各大商場,沒有便宜貨!”那女人似乎沒察覺到言語中的輕視,依然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我這里有五十元,請?zhí)嫖姨粢粋€合適的禮物。”中年大媽挑了挑眉毛,似乎是沒想到對方這么麻煩。她回過頭一下子看到了我,將我甩了出來,不耐煩的說到:“算你運(yùn)氣好,就剩這一個了?!焙呛?,原來我是挑剩下的?!爸x謝?!彼€是和之前一樣平靜,付了錢后,就這么抱著我離開了,我知道從這一刻起,命運(yùn)的河流開始了它的第一次的波瀾。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當(dāng)時他正在和他母親大吵大鬧:“我不要,我不要,不要什么洋娃娃!我要爸爸!”他媽媽(也就是買我的那個女人)似乎在強(qiáng)忍著什么,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小明乖,爸爸……爸爸他……嗚……”終于,她忍不住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看到她哭了。小明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再哭鬧而是上去緊緊抱住了她:“媽媽別哭,媽媽別哭,小明還在這里!”看著她的悲泣,看著他的眼中閃過不屬于他這個年紀(jì)的成熟,第一次我感到了心痛,感到想張開手臂替他們遮風(fēng)擋雨。
小明漸漸接受了我,我也終于有了一個新名字——小蘭。小明的朋友并不多,他有什么話總是會跟我說。我的朋友也不多,見到的人只有他和她媽媽兩個,但我真的很快樂。每天看著他入睡,聽著他給我講學(xué)校里的是是非非,聽他講對父親的思念,聽他講那些不愿意告訴母親的小秘密,聽他講孩子們的惡作劇,聽他講平時隱藏起的失去父親的憂愁,陪他歡喜,陪他哭泣,雖然每天時間并不長,但只要看到他和她的笑臉,我就感到了生活原來如此美好。(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一天不知道為什么,小明看起來悶悶不樂,甚至在他媽媽面前也是如此,這對于有些少年老成的他真的很不尋常?!靶∶鳎憬裉煸趺戳??”媽媽心疼的問。“媽媽,同學(xué)們說我拿洋娃娃做玩具,說我是小女生!”說到這兒,他眼眶通紅都快哭了。而我則陷入了恐慌,對于可能失去剛剛到手的幸福的恐慌,原來我是如此脆弱!
媽媽皺起了眉頭,不一會兒又解開了,她笑道:“小明,傻孩子,同學(xué)這么說其實是在嫉妒你呀!”“嫉妒我?”小明看上去充滿了不解?!笆茄?,”媽媽說道“因為他們沒有真正的玩具朋友,因為他們不懂得每一個玩具對他們來說都是不同的,而對于每個玩具來說他們的主人就是世界的中心呀,其實每個玩具都是上天派下來守護(hù)你們的天使呀!”
聽到這些,小明終于破涕為笑,而我則被從靈魂上震動了。原來我的存在如此有意義!雖然知道這很可能是媽媽為了安慰小明而編出來的,但我寧愿一直被騙下去!因為,從這一刻起,從這句話起,我的生命不再平淡,它將為守護(hù)他而存在。
春去秋來,小明漸漸長大了,而我漸漸老舊了,衣裳不再那么華麗,顏色不再那么鮮艷,但我并不失落,因為我每天都能默默地看著他,默默的守護(hù)著他,雖然他似乎已忘記了角落里的我。
時間流轉(zhuǎn),小明褪去了青澀,他終于也有了自己的愛情、友情與事業(yè)。他娶了一個和她母親一樣堅強(qiáng)的好女子,有了和他當(dāng)初一樣可愛懂事的好孩子,他成了一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暮媚袃海粋€孝順的好兒子,一個溫柔的好丈夫,一個盡責(zé)的好爸爸,一個小家里的擎天柱。不過雖然家里又有了孩子,但也許是由于我的破舊吧我并沒有離開那個角落。我也希望如此,因為我心中的小明永遠(yuǎn)沒有變,我的中心也只有一個,雖然我身上已落滿了塵埃。
生命流逝,她去了,早年為這個家高強(qiáng)度的操勞透支了她的生命。她去得很安詳。小明哭了,哭得是如此心碎,我也哭了,雖然我流不出眼淚。原來生命如此絢爛卻也如此脆弱。
歲月匆匆,小明也老了,小明的孩子也長大了,小明的孫子也出生了。天倫之樂讓他飽經(jīng)滄桑的臉又重新煥發(fā)出了青春,笑容與歡樂又一次成了他生活中的主色調(diào),看到這些在那被遺忘了的角落里的我也笑了雖然我永遠(yuǎn)也發(fā)不出聲音。
天地?zé)o情,這一刻也終于輪到了他身上。安詳?shù)模谛Γ?a target="_blank">悲痛的,他們在哭。彌留之際,他嘴里呢喃著:“小蘭,小蘭……”原來他始終沒有真正忘記過!小明那邊黑嗎?別害怕,我這就來了,你永遠(yuǎn)有我守護(hù)著,永遠(yuǎn)有我在你身邊……
父親去了,面帶著微笑。去世前他一直叫著一個名叫小蘭的人,此刻我感覺我是如此不孝,連父親最后一個想見的人都不知是誰!
“爸爸、爸爸,”兒子叫到“你看角落里的那個破娃娃碎了。”
“一會兒把它丟掉吧。”我說。既然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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