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詩會情未了 賞桂食蟹諷橫行

（讀紅樓夢詩詞筆記之九）

《紅樓夢》第三十八回藕香榭的菊花詩會上，黛玉憑一首《詠菊》奪魁，寶玉笑道：“我又落弟，明日閑了，我一個人做出十二首來。”李紈忙安慰道：“你的也好，只不過沒有她們詩句的新巧就是了”。大家笑說一番，又要了熱螃蟹，重新開宴。

寶玉心中總有不甘，就又挑起話頭說笑道：“蟹酒賞桂，亦不可無詩，我已吟成，誰還敢作！”這時的寶玉完全不顧別人反應(yīng)，只是一味為了呈能，一面說著話，便忙洗了手，提筆寫出一首《詠蟹》，描述秋風桂香聚會時，大家吃蟹“潑醋擂姜興欲狂”的食興和熱鬧氣氛，也笑話螃蟹是“橫行公子竟無腸”，而佐酒宴畢猶覺“指上沾腥洗尚香”。寶玉的詩是自嘲吃蟹的饞相，描述的頗有幽默。

眾人正看時，黛玉笑道：“這樣的詩一時要一百首也有?！睂氂衤牬嗽捪笫窃谧I笑自己，就回說，“你這會才力已盡，不能作了，還褒貶人！”

黛玉聽寶玉如此說，并不答話，飛筆揮墨霎時而就《詠蟹》一首，說桌上螃蟹“鐵甲長戈死未忘，堆盤色相喜先嘗。螯封嫩玉雙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笨粗銡馑囊绲谋P中熱蟹，贊嘆道“多肉更憐卿八足，助情誰勸我千觴。對斯佳品酬佳節(jié)，桂拂清風菊帶霜?！边@是黛玉未加思索一揮而就寫出來的，足見其詩心敏捷。詩是譏笑寶玉詩意不佳而賭氣戲作，可又聽了寶玉不避嫌疑的叫好聲，心中一急就一把撕碎，叫丫環(huán)燒去，笑說寶玉：“我這不如你的好，就燒了它，你的比菊花詩還好，留著它給人看吧！”黛玉此詩筆法熟練，用詞恰到好處，物象刻畫逼真，實是應(yīng)景而無深意。(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時寶釵說道，我也免強了一首，寫出來取笑吧?！肮痨\桐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眼前道路無經(jīng)緯，皮里春秋空黑黃。酒未滌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p>

眾人看罷贊道：“這才是食蟹絕唱，用小題目寓大意思，真正算是大才”。

這三首詩，看似為消除寶玉詩技拙笨而安排的，實則不然。如回目所稱“薛蘅蕪諷和螃蟹詠”，重點是推寶釵的詩?！把矍暗缆窡o經(jīng)緯，皮里春秋空黑黃?！薄敖?jīng)緯”原指織布機上的紗線，縱長線為經(jīng)，橫穿的織梭線是緯，此句指螃蟹的橫行無忌。“皮里春秋”典出《晉書·褚裒傳》，說他為人外表不露聲色，輕易不評論別人，可心里好惡是非分明，時人稱其“皮里有春秋”，后人就把“皮里春秋”多用于貶義，形容某些人詭計多端而不露聲色。詩面寫的雖是橫行一時、到頭不免被煮食的螃蟹，實則是借詠而譏諷那些心機險詐，善于詭謀，得意忘形，不可一世的野心政客，鉆營之徒，最后不都是機關(guān)算盡反誤性命，終無好下場。

紅樓夢的文字中，曹雪芹常借兒女之情的瑣碎事，寄托對官場社會的感慨，假詩意以小寓大，旨在罵世。此處借寶釵這個恪守婦道的正統(tǒng)代表來諷罵幾句世態(tài)，是曹雪芹有意的“為文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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