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冤家

——趙家溝的慢生活之二十四

文/劉元兵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困難時期，趙家溝社員之間的紛爭必然很多，要不是為了邊邊角角，要不是就為了雞毛蒜皮，經(jīng)常罵架吵嘴，打架割孽，搞得雞犬不寧。

趙家溝有兩個著名的冤家，罵架專業(yè)戶。一個叫做“李矮子”，她生性脾氣暴躁，貪圖小便宜，就連生產(chǎn)隊的風(fēng)都要薅一把回去，一點吃不得虧。她個子矮小，一臉蠻肉，還有幾顆麻子，做事倒是利索。她丈夫曾是生產(chǎn)隊隊長，“李矮子”一直有隊長夫人的優(yōu)越感，經(jīng)常擺起架勢，耍官太太風(fēng)，教訓(xùn)隊上那些她看不順眼的人。她老公在堰塘爭奪戰(zhàn)中，得了肺結(jié)核，后來死了。心眼很小的她，覺得這隊上的人都對不起她，于是逢人罵。大家知道她家的情況也就讓著她，避免沖突。另外一個叫竇素群的是一個外來戶王吉安的老婆，對“李矮子”不買賬。王吉安是趙東遙父親收養(yǎng)的兒子。過來后依然姓王，成了隊上的三個外來戶之一。王吉安人長得很帥，牛高馬大的他一米八的個子。解放初期，參加過抗美援朝，出去以后就操一口椒鹽普通話，回到趙家溝就不愿再說趙家溝的土話了，他要把自己和趙家溝的土著人區(qū)分開來，顯出自己那份高貴。由于他沒有上過學(xué)，認(rèn)不到幾個字，朝鮮戰(zhàn)場歸來，也只好回到趙家溝當(dāng)了一個修理地球的人。大隊干部見他，當(dāng)過兵，有軍人的風(fēng)采，具備軍人的素養(yǎng)，也經(jīng)常給他派點民兵訓(xùn)練的活兒，還配了一支沖鋒槍。于是，王吉安就認(rèn)真履行職責(zé)，經(jīng)常肩背那支沖鋒槍，神氣活現(xiàn)地在隊上保管室曬壩上，舉行民兵訓(xùn)練?！傲⒄?，稍息”喊個不停。一會兒整隊，一會兒匍匐前進。一會兒跑步，一會兒穿插。就像正規(guī)軍訓(xùn)練一樣，把趙家溝搞得轟轟烈烈。簡直把全溝隴都整活了。聽說有民兵訓(xùn)練，隊上男女老少，放下家里的活兒，來到曬壩看稀奇，看古怪。有的手里，剛收工回家，端著大泥巴碗，就出來了，一邊吃湯紅苕，兩眼湯紅苕碗里射向訓(xùn)練場，有的還學(xué)起了普通話?！袄畎印钡哪腥怂篮螅恢毙睦锊皇娣?，見王家這個外來戶搶了風(fēng)頭，就譏諷道：

“趙家溝的驢子學(xué)起了馬叫，我們都是泥腳桿，沒有必要甩洋腿?！蓖跫驳睦掀鸥]素群，長得白凈，有點像大戶人家的小姐派頭，讀過幾年書，在一旁正得意自己的丈夫在訓(xùn)練民兵，臉上露出自豪的喜色。一邊剝著花生，一邊向人群吐著花生殼，顯示著自家的高貴。王吉安的老婆，見有人陰陽怪氣來搗亂，當(dāng)然不甘示弱啊。嘴里吐出一顆花生殼，說道：(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咦，豬圈里伸出了馬嘴，莫得球事回去挖后陽溝啊，再沒得球事把隊上給集體的豬煮豬潲的煤炭，洗干凈點啊。還沒得球事，就回去守到自己的男人，免得被人家偷跑了?。　?/p>

李矮子的男人早就死了，竇素群的這話，嚴(yán)重刺傷了她，李矮子一下子就被刺激起來，沖進人堆，抓住竇素群的頭發(fā)就廝打起來。這還了得。這么多人在現(xiàn)場，居然打起來了。王吉安嘴里吐出一句“破鞋，輪胎！”大家沒有聽懂，接著一聲令下：“全體基干民兵，聽命令，集體動手，把李矮子抬出去！不準(zhǔn)在這里搗亂。”基干民兵訓(xùn)練有素，聽到教官的指令，幾下就搬開了李矮子的手，一邊保護竇素群，一邊將李矮子架出了保管室。李矮子見這邊人多，只好吃啞巴虧了。嘴里吼道：“竇婆娘，你這個爛貨，你今天拽得很，你有男人幫忙，改天我收拾你”，此時，當(dāng)過兵的王吉安感覺一點面子也沒有，一聲解散，基干民兵就散了。在一旁看熱鬧的遠斌，記住了王吉安罵人那兩句話，后來有人惹他的時候，他就用椒鹽普通話罵：“破鞋，輪胎！”其實他也不懂里面的意思，也不好去問王吉安，只覺得和趙家溝罵人的粗話不一樣，顯得有品位。王吉安拉起自己的婆娘就往屋里走，嘴里吼道：“你這個哈婆娘，鬧么果鬧，回去，老子收拾你！”一旁看熱鬧的心想這下子竇婆娘要挨一頓打，都等到看笑神。結(jié)果，牛高馬大的王吉安，是個耙耳朵，一回到家里就給竇素群下話：“哈婆娘，你要給我面子啊，你看我在訓(xùn)練民兵，你就莫搗亂。萬一以后大隊叫我當(dāng)正式干部，那就要受到影響??！你還想不想當(dāng)官太太？”

怒氣未消的竇素群，聽男人這樣說，心里還是想當(dāng)干部婆娘啊，就答應(yīng)了男人的要求。鉆進灶屋，給男人煮了一碗白水面，便是悔過。但是心中卻對李矮子恨之入骨，發(fā)誓以后要和她斗爭到底。于是竇素群就成了李矮子的天敵，有機會碰到一起，就開罵，一罵就是半天，或者一載，有時當(dāng)面罵，有時各自站在自家的梁子上謾罵，距離遠，對方也只是聽個大概，反正自己周邊的社員聽到就行。她們有事也罵，無事也罵，東拉西扯，語言難聽，怪話連篇。竇素群仗著有點文化，還把罵人編成順口溜，唱起罵，更加激怒李矮子，讓李矮子暴跳如雷。但是她們不管怎么罵，還想都沒有走到一起打架。有些愛管閑事的社員就吼道：“罵得難聽，罵得累，干脆，你們一起打一架算了，牛打死馬，馬打死牛，有我們球相干。免得就像兩只老母豬一樣，叫個不停?！遍_初趙東祥聽不過意了，跑去勸架，有點起色，罵聲逐漸減少，后來，又罵聲起來了，趙東祥見勸不住，也就算了。張桂芳卻說：“你去勸么果（什么），她們都是癲子，勸不到的。各人把自家屋里的自留地種好。把四個崽拉扯大，才是你的本分?！?/p>

“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就像踩到肩膀下來的弟兄姊妹一樣，有啥子鬧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壁w東祥一聲嘆息。

此后，趙家溝多了一個景象，那就是聽李矮子和竇素群罵架。小遠斌不懂，就當(dāng)著廣播來聽，每天清晨，公社廣播員李玉梅從挑坊上（掛廣播的挑梁）下來，也就是廣播一停，她們就開始廣播。社員們都當(dāng)作聽稀奇，聽古怪。后來她們罵架的方式不斷地改變，逐漸轉(zhuǎn)變成指桑罵槐，扯雞罵狗，指東罵西，不僅罵本人，祖宗八代都要掏出來罵個遍，讓死人也不得安寧。所以社員們還是比較專注，看罵到自家人沒有。有一次罵架，被趙東宇聽懂了。感覺是在罵他，于是，性格暴躁的趙東宇，拿著一根扁擔(dān)，從溝隴對面跑過幾根田坎，攆到李矮子的那個梁子，走攏就一頓暴打，嚇得李矮子拖著那笨重的身子，連滾帶爬地跑了。從此，她們罵架就隱晦點了，不敢明目張膽罵別人了。

李矮子與竇素群兩個冤家，在趙家溝的土地上罵架，就像工作與唱歌一樣，風(fēng)雨堅持，僵持了十幾年。社員們久了也習(xí)以為常，見慣不驚。就像每天要見到的陽光一樣，聽不到罵架聲，反而像少了點什么一樣不習(xí)慣了。到了80年代后期，李矮子終因患肺癌而離開了罵了一輩子的趙家溝。缺少了對手，竇素群就像少了神一樣，成天沒精打采，就像一個嫣茄子一樣。王吉安以為她生重病了，到醫(yī)院求醫(yī)，吃過很多中藥也無法治愈。有人建議，叫她離開趙家溝。果不其然，在政府的幫助下，她家搬遷到了幾里路外社區(qū)居民點，住上了小洋樓，她的病才好點，整個人才有氣色。

長大了，趙遠斌有所明白，她們兩個人是在發(fā)泄。李矮子拖著三個兒，日子艱難，竇素群兩兒兩女，都擔(dān)心兒子接不到婆娘。生活的艱辛，讓她們絕望，于是就只有罵人，這樣也許心里好受一些。

二〇二三年八月十三日于趙家溝竹韻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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