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威爾
黑虎, 威爾
鮑挺進
今天,讀到好友一篇關于狗的文章,《無人關愛的黃狗》,不禁想起我小時候自己養(yǎng)的一條黑狗。
小時候,我養(yǎng)的狗,也是一只流浪狗。因為流浪,毛不光亮,但渾身漆黑。它是跟在我父親后面回來的,到我家后,不走了,父親趕它走也不走。
父親是個討厭狗的人。
一則他對我守寡早的奶奶特孝順。奶奶七十出頭,滿頭白發(fā),只剩下幾顆門牙。父親每次外出回家總不會空著手,至少總要帶只燒餅,實在是忘了,也會抓把花生,花生米嚼碎后,用湯勺送到我奶奶嘴里。奶奶雖出生地主家,但心善。她常說,心善的人,不吃牛肉的,牛是苦牲士,出荒力,任勞任怨;心善的人家是不養(yǎng)狗的,鄰居串不得門,親戚上不了門。(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二則鄰居家養(yǎng)了條狗,這狗雖不壯實,可皮毛光亮,亮得流油,卻是條惡狗,從他家門前走的多數人,都得提心吊膽。
它如此這般,是因為它對狗仗人勢鉆研得爐火純青。
它主人是小公社的社長,小公社不存在后,做村長,這全憑當副縣長的三弟。不知什么理由,村長親自督陣,扒了十幾戶人家的祖墳,可又留了些墳墓。
平日里,有人上他家,都會遭狗咬的,就是書記、鄉(xiāng)長上他家門,也會被這畜牲嚇得直喊叫。但這畜牲對上門送禮的,上門做雜事的,總是把個尾巴搖得像個撥浪鼓,還在他們身上蹭蹭,顯得格外親近有緣!
那只游走在我家門前屋后的狗,最終沒有被趕走,主要是我每到飯期都偷偷給它點吃的,從碗里省下兩塊紅薯。奶奶看在眼里,對父親說,這狗還是養(yǎng)了吧,這孩子心善,狗好歹也是條命,再說,這狗也善,不叫不鬧!奶奶發(fā)話了,狗也就不用趕了,從此,它不流浪了。
那時候,人都吃不飽,狗也不嬌氣,連屎都吃。
平時,我總不會讓它的食盆空著,因為見不得狗去吃屎。要是家里來客人,我都會在狗食里藏幾片肉。它也時不時到莊上人家串串門,它不討人嫌,人家也會給他吃的,小孩子也喜歡它,常常見到小孩子們捋它的毛。它更知恩圖報。每天晚上我上夜自修,總跟在我后面,直把我送進校門;夜自修一結束,不知它從什么地方就鉆了出來,又伴著我回家;它睡覺,總是放著自己的窩,趴在我的床前!要是我一覺醒來見不到它的影子,準會在莊口找到坐著的它。
說也奇怪,這條狗來我家后不久,村上寧靜多了,鄰居家的惡狗變老實了,在家也不死吵鬼叫的,跟它主人從我家門前過,尾巴總夾著。為這,它主人還把獸醫(yī)請上門,以為是病了,可獸醫(yī)始終沒給個說法!
奶奶說,可能是我家的狗護莊是多管了閑事,被鄰居家那不可一世的狗,半夜約出去較量過!
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但我真見到了它們半回合的較量。
那是副縣長到他二哥家來的一天中午。這天,來村長家的人特別多,縣長臨走時,村長帶著前呼后擁的一群人相送,那狗也出門相送,趾高氣揚,搖頭擺尾,神氣活現。
結果我家的狗演繹了回狗膽包天。只見它眼睛瞪得圓溜溜的,放射著冷冷的寒光,扎煞起脖子上的毛,前腳一伸,后腿一沉,嘴里發(fā)著嗚嗚的聲響,一個縱身撲向村長家的的狗。
我家的黑狗還沒近到它身邊,它早已嚇破了膽,自個兒躺在地上,四腳朝天,顫個不停,而且定格了好久。
這情景讓在場的人也怔住了,我急忙把狗趕回家,好在它見好就收。而縣長卻是猛地一腳,踢向他二哥家的狗,踢得它嗷嗷直叫,夾著尾巴溜回去了,地上留了一汪狗尿??h長看著這汪尿,丟下一句,這慫貨,慫成個狗熊!有人插話,再熊的狗熊也是熊!不少人捂嘴偷笑!縣長悻悻而去,人群這才散去!
村長打回時,叉著腰在我家門前理論:打狗還看主人面呢!小名二狗子的民兵營長一聽,抄起我家門口的鐵叉,要找狗算賬!
莊上人大多怕二狗子,背后總說他是村長的另一條狗。每次村長最前面走,后面就是他家的狗,狗后面跟的保準是民兵營長,總喜歡在人面前吆五喝六的。
村支書一句:狗跟狗的事,就像小孩跟小孩鬧,人跟狗沒計較頭!這才算了了這一幕!
幾天后,二狗子帶全村民兵打狗,飽了民兵們幾頓。那陣子,狗叫得慘,吃狗肉的吃得歡。最終全村只留了村長家的那條,又恢復到從前的全莊聞犬吠,一片咒罵聲!
父親找二狗子要回我家那條黑狗的皮,把它掛在墻上。說來奇怪,自從我家墻上掛了那張狗皮,鄰居家的惡狗乖巧了!我奶奶說,還是這狗皮威武!
小時候不懂這話什么意思,只知道這狗皮的后話。
狗皮掛墻上的一個星期后,村長拎了兩瓶酒上門,說要買我家墻上的那塊狗皮,我爸說,找二狗子要去,全村打了那么多的狗,他家的狗皮多!可村長還是硬著頭皮拿走了。
這狗皮被村長拿去做了狗皮帽子,人一下子好像長高了不少,威風著呢。不過,個把月后,村長死了,聽說是頭疼死的。
至于我家那條黑狗的尸骨,得來也是巧合。
得知全村的狗被打后,我爸不光要了狗皮,還要狗尸骨,只是一堆狗尸骨,怎么也不能確認哪個是自家的,也就罷了。吃狗肉的人能留下骨頭,還真是有吃相!其實,這都是留給村長,孝順他家的狗的。他家的狗吃相也不錯,最后留了一具尸骨,不光幾天都沒吃它,還幾天沒進食。
村長夫人畢竟是女人,女人心軟,把它拎到我家!我問她,怎么知道是我家的,她也沒答話就氣鼓鼓地走了。也是的,這還用問!
我問奶奶,把它埋哪里?奶奶說,埋門口路邊!這回,父親做了回主,說,埋莊口的河邊吧!我還以為是“河”處埋忠骨呢!父親說,不是你那個意思,是讓它繼續(xù)護莊的!
讀了《無人關愛的黃狗》后,不覺歉疚起來,人家狗再流浪,還有個使喚的名字,我怎么就沒給它取個名,雖不曾使喚過它,但在銘心刻骨的記憶里總該有個對得起它的名字吧。
想想它的樣子,叫它黑虎挺合適,想想有關它的事,覺得叫它威爾更好。威爾,就算是追封它的謚號吧!這追封狗名,雖顯得荒唐,但也不至于荒唐到像蘭陵王封狗為官吧!